萬老頭心眼不大，萬和一向知道。

    這到底是來幫他的，還是單純就是為了回報趙老曾經斬他那一刀？

    答案萬大長老覺得他就未必想知道了。

    轟！

    變身之後的趙老，無懼於萬老頭的聲勢。

    他右臂肌肉高高鼓起，悍然拖動長刀，迎著萬老頭的長柄巨斧斬了上去。

    一觸即碎。

    聲勢驚人的萬老頭好像就是個花架子。

    趙老一刀就把那橫亙天地的長柄巨斧斬成了破碎的黑霧。

    在半空中漸漸彌漫。

    “萬老神威！”

    周明駿及時送上的馬屁，聽起來就像諷刺。

    趙老顯然沒有想到這種變化。

    那隻血腥暴虐的獨眼，骨碌一下從天空轉向萬老頭。

    大地震動，他開始朝著萬老頭衝鋒。

    萬和稍稍偏了偏身子，看著這小巨人一樣的怪物從自己眼前擦身而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萬老頭好像看了自己一眼……

    十步……

    八步……

    趙老距離萬老頭越來越近。

    然而也越來越慢。

    他隻要一揮刀就能砍下萬老頭的頭顱。

    可惜……

    他已經抬不起手臂了。

    數不清的黑霧像繩索一樣牢牢束縛在趙老的體表。

    任憑趙老青筋鼓動，也無法掙脫。

    萬老頭那虛有其表的一擊，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跪下。”

    萬老頭袖手，抬頭，淡淡地看著趙老。

    好像麵對的不是血肉怪物，而是自家晚輩。

    趙老連聲怒吼，奮力抗爭。

    然而黑霧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跟地麵聯結一體，一寸寸慢慢拽的他矮下身來。

    跪在萬老頭麵前隻是遲早的事。

    撲通！

    萬和聞聲轉頭，看到那個莽漢宋慈跪了。

    他麵色恭順，看起來十分的乖巧。

    “老頭子又沒叫你跪下，你跪什麽？”

    萬和奇怪地問道。

    “公子你不懂。”

    宋慈和顏悅色地解釋道“我這是對萬老發自內心的敬愛，當敬愛到了極致，就會轉化為行動。”

    “實在是站不住了。”

    臭不要臉！

    撲通！

    先前隻來得及拍了一句馬屁的周明駿心中大罵，立刻依樣畫葫蘆跪下了。

    為了有別於宋慈，他膝下用力，將地麵的石板跪了個粉碎。

    孝子賢孫，莫過於是。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萬和隻能仰頭裝作沒看到他們。

    這事親孫子都幹不出來。

    他說的。

    “跪下。”

    “跪下！”

    萬老頭語調平淡毫無起伏。

    隻是聲音漸漸拔高。

    即使外圍的萬和都心煩意亂，他的目標趙老又承受了多大壓力？

    所以他跪了。

    那隻占據了整個麵孔的獨眼，混亂和暴虐慢慢褪去，變得無神。

    萬老頭踱了兩步，看向趙老頭顱低垂露出來的脖子。

    隻要他再擎出他的長柄巨斧，一斧頭就能把毫無抵抗之意的趙老斬首。

    不費吹灰之力。

    “老頭子麵對黃天道尊的時候看起來束手束腳，沒想到對付別人這麽犀利。”

    萬和默默給萬老頭翹了個大拇指。

    換成他就……

    就隻能硬碰硬把趙老打翻在地。

    畫風很重要。

    隻是萬大長老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

    “不，你不能殺他！”

    看著萬老頭打量趙老像打量待宰的豬一樣，畫魂崩潰了。

    她大叫出聲。

    這個漂亮的女人，此時看起來跟街頭的潑婦沒有什麽兩樣。

    萬老頭隻是冷冷看了她一眼。

    他根本不屑於跟女人答話。

    “沒有這個道理。”

    萬和笑了笑。

    趙老氣勢洶洶想殺他們做不得假。

    殺人者人恒殺之。

    合情合理。

    萬老頭手中有黑霧緩緩溢出。

    這些黑霧不斷生長，長成一把長柄巨斧的模樣。

    畫魂沒有血色的臉木然轉動。

    朱元已經倒在了地上。

    他受了重傷又被萬老頭聲音餘及，昏了過去。

    蕭焰已死。

    趙老情況危急。

    頭一天還在黃天道大營裏談笑風生的他們竟然落得這麽個下場。

    明明，是他們圍困了郡城。

    明明，是他們在守株待兔……

    結果“兔子”來了之後，一切全變了。

    “你們不能殺他。”

    畫魂聽到自己的聲音沒有靈魂一般出口“他知道道尊的下落。”

    一言既出，她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軟軟癱在了地上。

    “這算什麽？”

    “背叛了信仰？”

    萬和挑了挑眉頭。

    看起來這女人的信仰也不怎麽堅定。

    對於黃天道尊能從虎魄刀下逃得性命，他有些吃驚。

    但不怎麽感興趣。

    “真的？”

    但萬老頭感興趣。

    他伸手一抓，手中的黑霧噗地熄滅。

    “真的。”

    畫魂低聲回答“道尊隔空降臨，即使被打敗了，也隻是神魂受傷而已。”

    “他是個謹慎的人，必然會閉關修養，不到好完全了不出來。”

    “這個地方隻有趙老知道。”

    萬老頭慢慢踱到畫魂跟前“他會告訴我們？”

    “應該會吧？”

    畫魂有些不確定。

    雖然這是個大秘密，但趙老為了他們都拚命了。

    “不，他不會。”

    萬和搖了搖頭。

    黃天道尊能把閉關之處告訴趙老，應該是為了以防萬一。

    但偌大個黃天道他隻告訴這一人……

    可見他有這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泄密的信心！

    畫魂跟朱元固然值得他豁上性命守護。

    但十有那個秘密還在這之上。

    “我也是這麽想的。”

    萬老頭微微頷首，對萬和清醒的態度十分滿意。

    “但是……”

    他陰森森地笑了笑。

    “他沒有狂暴的時候我可能沒有辦法，但現在這個樣子我能連他小時候尿床的日子都挖出來！”

    萬老頭是真的想砍了趙老。

    隻要黃天道尊還在，黃天道就能永遠存續下去。

    一個神師腦海裏的情報沒有多大價值。

    但現在又不一樣了。

    趁著黃天道尊重傷，他說不定能找上門去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老對手。

    ……

    東門回到了郡守府。

    他放下兜帽，吩咐仆人打來了一盆清水。

    那仆人壯著膽子打來了清水，立刻飛也似地逃跑了。

    東門笑笑，不以為意。

    這隻獨眼固然讓人害怕，但它的能力多少人求之不得。

    一束朦朧的紅光射到了水盆中。

    清水變得殷紅一片，開始搖晃。

    跟很快，幻化成了一副畫麵。

    那是一間空曠的大殿，大殿正中有一個空蕩蕩的寶座。

    東門靜候片刻，就看到水麵繼續搖晃。

    再次清晰的時候，寶座上已經有了一個朦朧的身影。

    “尊主。”

    東門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

    那朦朧身影麵部紅光閃閃，赫然也是一個獨眼人。

    “東門。”

    他辨認出眼前的人，低沉出聲“你找我有什麽事情？”

    “你目前的任務，是看守長澤城的門。”

    “難道門出了什麽意外？”

    東門搖了搖頭“不，是另外的事情。”

    萬和以為他會找朋友商量一下他自己的去向而已。

    沒想到這個獨眼人直接找到了他們族群的首領。

    “說。”

    朦朧的身影輕輕點頭。

    東門辦事沉穩，一向深得他的信賴。

    “我找到了願意接納我們融入人類社會的人。”

    東門開口就是石破天驚。

    “什麽！？”

    這個消息太過震驚，朦朧的身影一下子站了起來。

    獨眼巨人一族跟人類打交道多了，向往人類繁華社會是一方麵。

    另一方麵，他們的族群很難誕生女人。

    一代代下來都是靠擄掠人類女人進行繁衍。

    在自家母親潛移默化之下，甚至有很多獨眼人長大了還覺得自己也是人類。

    “這不可能。”

    震驚過後，朦朧人影搖了搖頭，又坐了回去。

    他曾經也做過嚐試。

    能用到願意接納他們這句話的，一定是位高權重的人。

    小卒子說話狗都不理。

    然而四大世家的人都隻願意豢養他們作為秘密打手而已。

    他知道這是為什麽。

    跟妖族為禍人間無關。

    是恐懼，也是分清界限。

    站在人類頂點的，無一例外都是沸血武者。

    沸血……

    變身後不似人類。

    失控之後，更是會變成怪物。

    所以他們需要證明自己的清白，表明自己作為人類的立場。

    人妖不兩立無疑是很好的表達方式。

    即使獨眼人可以做到與人無害，也不可能被他們接納。

    “萬人王。”

    東門理解朦朧人影的心情，他很快地道“我聯係上了萬人王。”

    “萬人王？”

    朦朧人影笑了。

    那就更不可能了。

    “你被人騙了。”

    他肯定地道“我曾經也試圖接近萬人王，當初……”

    朦朧人影沉默了。

    萬人王雖然看他們跟普通人沒什麽兩樣，卻不屑於借助他們的力量。

    既然沒有從獨眼人這裏得到什麽，自然也不會為他們付出。

    “如果是他的話，確實可以做到……”

    朦朧人影歎息一聲。

    萬人王說話比朝廷僅剩的那幾個王爺都好使。

    隻要能得到朝廷公開承認，沒有官方勢力針對，獨眼人的力量足以在其他惡意下自保。

    “我覺得可以試試。”

    獨眼人東門不肯放棄。

    即使騙了他，那也是萬人王的孫子騙了他。

    到時候他死皮賴臉也得讓萬老頭給個說法。

    “我先自己過去，等有了準訊再通知您。”

    東門建議道。

    畢竟，還沒有從萬老頭那裏得到確切答複，不知道萬和能做到什麽地步。

    縱然朦朧人影有些誤會，他也沒準備立刻解釋清楚。

    “好吧，你自己注意。”

    出於對東門的信任，朦朧人影可有可無地答應了。

    畫麵一陣波動，又變回那個空蕩蕩的大殿。

    朦朧人影好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

    萬和不知道獨眼人東門已經聯絡完了。

    他甚至在考慮如果東門跟他請假回去準不準。

    萬一直接跑了呢？

    “萬老您請！”

    宋慈搶在最前麵，擠開了郡守府看門的家人。

    他用袖子拂了拂門檻，點頭哈腰為萬老頭引路。

    隻比萬和矮了半個頭的身子，愣是躬的比萬老頭還低。

    周明駿事事慢半拍，恨恨盯宋慈一眼，顛顛跑過來對著萬和現殷勤“公子您請！”

    萬和總算明白，離了萬老頭慎行司為什麽衰落了。

    這分明是兩個活寶。

    他們帶著的人又能好到哪兒去。

    從宋慈和周明駿跟萬老頭簡短的談話，他已經弄明白了兩人的身份。

    萬老頭顯然已經習慣了，大概這兩人從前就這樣。

    他麵無表情地提著趙老走了進去。

    趙老已經恢複原形，身上不斷有血滴落到地麵。

    那兩隻被萬和以為廢了的眼睛，竟然好好的又長了回去。

    萬和算是見識了萬老頭的手段。

    趁著趙老狂暴失去理智，他似乎給趙老植入了一個新的人格。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談不上。

    但受到威脅卻會猶豫，會妥協。

    在萬和看來他怎麽都不會吐露的秘密，竟然沒多大功夫就交代了。

    “應該就是趁著趙老失去理智，稍稍偏轉了他的人格……”

    “這比什麽嚴刑拷打都好使啊……”

    就像一個水桶。

    你要它把水漏出來並不需要整個打破它，鑽個眼也是一樣的。

    這種秘術應該有時效性。

    趙老眼神裏已經有疑惑迷茫的神情。

    但一切都來不及了。

    萬老頭這麽匆匆趕回來，恐怕就是要知會萬屠，父子倆去搞一把大的。

    “這風風火火的性子，是不是像了我了？”

    萬和摸了摸下巴，絲毫沒有亂了輩分的自覺。

    追殺重傷的黃天道尊，他的興趣不大。

    沒什麽大礙的萬家父子，對上被荒神斬了一刀的黃天道尊，大概就跟打落水狗一樣容易。

    打落水狗有什麽好看的？

    換成別人，萬大長老還要痛斥這種行為。

    他沒有跟著萬老頭走，自己準備回院子。

    “門”都已經補了鎖妖塔的牆了，一步千裏的好事是別想了。

    想跟萬屠和萬老頭一起回橫斷城，看來也得等到他們解決黃天道尊之後。

    他得好好想想這段時間怎麽打發。

    “你們跟著我幹什麽？”

    走了兩步，萬和皺眉看身後。

    宋慈跟周明駿，就像哼哈二將一樣跟在他的身後。

    就算萬老頭不待見這倆貨，也別跟著他啊？

    “誓死保護公子安危！”

    周明駿搶先道。

    他好不容易搶到了宋慈前頭，得意地看對方一眼。

    宋慈抱著胳膊老神在在“我的心意，不用說公子也知道。”

    “賤人！”

    周明駿大怒。

    就在萬和扶額，琢磨怎麽讓這兩個活寶滾蛋的時候，一個清麗的聲音傳了過來。

    “好巧啊，萬公子。”

    “他們是什麽人？”

    孫寒荷穿著一身曳地的華麗長裙從前麵走了過來。

    這裙子用的布料很多，但領口很低，開叉開到了大腿根。

    什麽也沒遮住。

    “看來郡城跟橫斷城的風氣是一樣的……”

    萬和想到過孫寒荷會製造跟他的偶遇。

    沒想到這麽快，簡直是迫不及待。

    “怎麽樣，好看嗎？”

    見萬和盯著她，孫寒荷嫣然一笑，提起裙擺轉了一圈。

    修長筆直的大腿在飛揚的裙裾下若隱若現。

    “還行吧。”

    萬大長老誠懇地回答。

    他向實話實說。

    至於不那麽行的地方，孫寒荷不問，他也就不說了。

    反正他說了一次她也不信。

    “是嗎？”

    孫寒荷勉強笑了笑，眼裏閃過隱晦的失望。

    她回來之後，什麽也沒幹，就精心打扮了一番等待萬和。

    自己的美貌當然沒有問題。

    說不定問題是出在裝扮的隨意上。

    結果……

    “這個女人好像想勾引我們公子……”

    周明駿摸摸下巴，看出了門道。

    “你是什麽人？”

    孫寒荷冷下了臉。

    雖然事實如此，但被人說破了她的臉上還是掛不住。

    她畢竟是郡守家的大小姐，不是下人都能說三道四的。

    “沒事兒，她配不上。”

    宋慈好像才看見孫寒荷一樣，上下打量一番“不過逢場作戲的話還可以。”

    他們倆在帝都，不知道跟多少達官貴人家的小姐打過交道。

    一個郡守的女兒，實在掀不起什麽波瀾。

    “你們！”

    孫寒荷氣的臉色都變了。

    如果不是為了偶遇萬和把身邊人都遣散了，她當場就要喚人把他們打出去。

    她拿眼睛去看萬和。

    萬和搖了搖頭。

    雖然宋慈跟周明駿這樣能幫他擺脫孫寒荷騷擾，但是有點過了。

    她又不能吃了他，頂多耳朵遭點罪。

    “我向你道歉。”

    萬和歉意道。

    孫寒荷的臉色稍稍好看。

    她也不是沒有城府的天真少女。

    隻是一直被人捧著，突然被人貶的一文不值難以適應。

    “公子你為何要道歉？”

    周明駿不服氣“宋慈這賤人說的沒錯，一個小小外放郡守的女兒確實配不上……”

    砰！

    沒等他說完，萬和麵無表情地一腳踹在了他的胯骨上。

    萬大長老都已經道歉一次了，這貨還想讓他重複多少次？

    “就是在帝都，也至少要四大家的嫡女才成！”

    然而周明駿張牙舞爪飛出去的同時，還不忘堅持把自己要說的話說完。

    “我自己走，自己走。”

    見萬和又看向自己，宋慈連連點頭，露出憨厚的笑容，然後飛快後退。

    萬和那一腳，他自忖擋的住。

    但傻子才擋。

    既不能擋又不想挨揍，那麽就隻能溜了。

    “這都是些什麽人……”

    見萬和維護自己，孫寒荷鬱悶盡去，轉而有些好笑。

    “慎行司的。”

    萬和隨口道。

    這兩人看著跳脫，實際上並不簡單。

    他們堵上自己還可以說是偶然的話，那麽堵住黃天道的趙老等人就顯示了強大的情報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