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事回到客棧的時候，已經有了三分醉意。

    “老王，談的怎麽樣了？”

    護衛頭子老馬似乎已經等了他半天，笑著迎了上來。

    “老馬你還沒睡呢？”

    王管事揮手遣散身後跟著的人，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臉。

    “談好了沒？如果談攏了我們是不是就能直接回去了？”

    老馬嘿嘿笑著，遞給王管事一個會心的眼神。

    “小聲點。”

    王管事衝著院子裏麵看了看。

    雖然他早就決定拋下那些人，事先被聽到終歸是麻煩。

    “放心，他們都出去了。”

    老馬擺擺手，不以為意地道。

    “這樣啊……”

    王管事啐了一口：“也不知道哪兒來的二世祖！”

    像他王大管事這種憑著自己的努力奮鬥從夥計當到一方管事，才是人生典範。

    “遲早有一天，老子讓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遲早？”

    老馬聽弦音而知雅意：“這麽說今天談的是不怎麽樣？”

    “他們隻肯多出二分。”

    王管事悻悻地伸出指頭比劃了一下。

    “我本來以為郡城附近被黃天道掃蕩一空，糧食怎麽也能賣個好價錢。”

    “結果他們說自己的存糧都賣不完。”

    靈鼓城的人雖然提前出去逃難，但隻能攜帶細軟。

    居民財產損失都不小。

    城裏的商家如果僅憑自己的存糧就能把他們剩下的財產都搜刮幹淨，確實不怎麽需要王家的糧食。

    “黃天道那些廢物，怎麽就讓他們藏下了這麽多！？”

    王管事轉眼就把黃天道的人恨上了。

    被他們圍城的時候都沒有這麽恨。

    “放寬心。”

    護衛頭子老馬安慰他：“找個大城，我們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拿了萬和那麽大一筆銀子，老馬準備幫他在王管事這裏說幾句話。

    不然像他這種講義氣的人心裏過不去。

    不過既然王管事沒談成，自然會帶著那個公子哥兒走的更遠。

    他也就不用再多嘴了。

    畢竟走的太遠也不好。

    他老馬除了講義氣，還是顧家的好男人。

    為了別人拖延回家時間說不過去。

    ……

    “這些人要不要也殺了？”

    周明駿也不知道是不是殺上癮了。

    說了沒幾句話，他就拿著手中的筆衝著縣令等人指指點點。

    萬和噎了一下。

    這些人惹你了？

    而且朝廷的人跟你不是一夥兒的嗎？

    “這麽多人……”

    他歎了口氣。

    萬大長老在南荒的時候都沒這麽隨意。

    是周明駿生性如此，還是大炎朝廷風氣如此？

    “放心，就是眨個眼的功夫！”

    周明駿以為萬和怕麻煩，拍拍胸脯保證道。

    “眨個眼的功夫？”

    人群中的縣令聽到氣的笑了：“好大的口氣！”

    雖然按理說他現在該裝孫子，但被人旁若無人地當作待宰豬羊，佛也有火。

    萬和微微搖頭。

    周明駿的武力在他的感應裏並不算強。

    這縣令如果有李奇峰一般的武功心性，他還真不看好周明駿吹這個牛。

    “公子你也不信？”

    周明駿注意到了萬和的神情。

    他微微一笑，成竹在胸地將手伸進了懷裏。

    縣令跟衙役們立刻如臨大敵地凝神戒備。

    這人既然說了那種大話……

    不管掏出來什麽暗器，出手必然石破天驚！

    周明駿的動作並不算快速，並沒有打縣令等人一個措手不及的想法。

    他的手很快就從懷裏伸了出來。

    “跪下。”

    一塊黃澄澄的牌子被他舉在了手中，上麵雕刻著一條栩栩如生的赤紅真龍。

    “赤龍令！”

    靈鼓縣令失聲大叫。

    這種令牌一般是天啟帝賜給欽差用作依仗。

    代表著如朕親臨！

    噗通！

    他瞬間心喪若死，直接跪倒在地。

    “大人，莫不是假的……”

    縣令手下那頭目卻不甘心束手就擒，附在縣令耳邊小聲道。

    “大膽！”

    縣令暴怒，將手中長劍連鞘對著周圍的人亂拍：“跪下，都給我跪下！”

    底下人沒見過赤龍令，他這縣令可認不錯。

    有這塊牌子在，別說對方要取他性命，殺他全家他也隻能忍著！

    身在朝廷體製之內，固然能享受到帶來的種種好處。

    但是麵臨體製內的製裁的時候，就毫無還手之力。

    “公子你看，很容易的。”

    周明駿笑眯眯地走到縣令跟前。

    他一手舉著赤龍令，一手用手掌在縣令脖子上輕輕砍了砍。

    如果他拿著刀，縣令已經死了。

    萬和不知道說什麽好。

    這他麽就是個賤人。

    “你不講武德……”

    說好的堂堂正正一決勝負呢？

    好吧，周明駿沒說過。

    可這就更賤了。

    像他萬大長老如果要殺這些人，就一定會給對方一個公平對決的機會，然後一拳一個統統打死。

    畢竟這些人加起來也打不過他。

    咳，能打得過的話他也不介意借周明駿的牌子用一用……

    不過這沒必要告訴周明駿。

    “這塊牌子太過分了嗎？”

    周明駿眨了眨眼。

    他把赤龍令胡亂往懷裏一揣，又摸出了一塊令牌：“換這個？”

    靈鼓縣令看到他把赤龍令收起來的時候本來心頭一鬆，覺得事情有了轉機。

    結果一看新令牌：“慎行司！”

    砰！

    他重重的將頭磕到地上：“臣有罪！”

    心中震怖異常：剛坐下棄城而逃的事，慎行司就上門了！

    現場的饒命聲此起彼伏。

    那些衙役不認得赤龍令卻認得慎行司的牌子。

    刀劍扔了一地。

    反抗似乎被他們遺忘了。

    周明駿如果動手，挨個看過去就是了。

    還真是眨眼間的功夫。

    “你贏了。”

    萬和不得不承認。

    “玩笑就不要再開了。”

    玩笑？

    周明駿有些錯愕。

    萬和哪裏看出來他是開玩笑了？

    他是真的覺得這些人該殺……

    周明駿看了看宋慈，宋慈對著他輕輕搖了搖頭。

    “公子年少，心腸還軟，大概見不得殺戮。”

    他將聲音聚成一道細線傳到周明駿耳朵裏。

    萬和警覺地看他們一眼，沒有發現什麽。

    ……

    托萬大長老的福，靈鼓縣令最終毫發無傷。

    他畢恭畢敬將幾人請到內堂，命人奉上茶水。

    萬和無可無不可地喝了一口。

    罪魁禍首他已經殺了，對留在這兒沒有多大的興趣。

    “說吧，今天的事是怎麽回事兒？”

    宋慈跟周明駿卻不依不饒。

    大有縣令答不出來就要當場打殺的意思。

    “這事我真不知道！”

    靈鼓縣令名叫薑雲鵬。

    他一臉苦笑地回答：“我們靈鼓與一般城池不同，附近有個大派喚做靈鼓山。”

    他這一說，宋慈立刻明白：“靈鼓山也插手官府事務了？”

    小的門派還好說，大的門派手總免不了伸太長。

    尤其是天啟帝即位以來對朝政沒什麽興趣，天下規矩日益鬆散。

    靈鼓山這種情況，在大炎不算罕見。

    隻要不鬧出亂子，朝廷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天下軍力，九分在中州。

    別的地方滲透再多，出了叛亂旦夕可平。

    誰敢染指中州，才會遭到四大世家全力打擊。

    “可惜誰也沒料到問題出在四大世家身上……”

    聯想到黃天道的叛亂，宋慈暗自歎息。

    薑雲鵬點點頭：“本城武職隻設了一個巡檢，就被靈鼓山把持。”

    “擔任的是靈鼓山弟子祁義，那些甲士也隻聽他指揮。”

    派出去打探的人已經回報，那五十甲士盡數死在了長街上。

    薑雲鵬暗暗叫好的同時又有些惋惜。

    “前一陣子如果不是被祁義帶人挾持，我定當與城池共存亡！”

    宋慈獰笑一聲：“這麽說，是靈鼓山派人伏擊公子？”

    “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他根本不理會薑雲鵬為自己開脫的話語。

    “挾持？”

    周明駿卻不肯放過薑雲鵬，他挖苦道：“又不是把你打暈了，你跟他們拚了啊？”

    反正守城也是死。

    不怕死的話為什麽要被人挾持？

    薑雲鵬麵不改色：“就是被他們打暈了。”

    “還敢狡辯！”

    周明駿大怒。

    你還能暈一輩子？

    宋慈揮手製止了他試圖跟薑雲鵬分說醒了以後為什麽不拚命的問題。

    “公子，靈鼓山的話，我建議先放一放。”

    他認真地勸萬和，唯恐萬和一怒要去找靈鼓山算賬。

    “敢對公子下手，無異於雞蛋碰石頭。”

    “我連夜修書一封，朝廷自會派人把他們連根拔起！”

    萬和無奈地搖頭。

    祁義直到被他打死，也沒說出來後台是誰。

    他本來就沒什麽追究的心思。

    “好，明天我們就去靈鼓山看看。”

    萬大長老摸了摸下巴，饒有興致地道。

    “……”

    宋慈感覺自己白費口舌。

    他還想再勸，萬和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了。

    ……

    四人是在縣衙歇下的。

    薑雲鵬無論如何不肯放他們回去住客棧。

    獨眼人東門好半天之後才姍姍來遲。

    這家夥居然大模大樣敲了縣衙的門，險些又引起一場衝突。

    好在，天亮了他還知道把自己遮的嚴嚴實實。

    “走吧。”

    萬和看著欲言又止的宋慈跟周明駿笑了笑。

    他想去靈鼓山看一看，倒不是這兩人想象中的尋仇。

    隻是萬大長老昨晚心血來潮，忽然想起這裏千年之前有一個修行宗門。

    就叫靈鼓山。

    也不知道兩個門派之間有什麽聯係。

    早飯並不豐盛，但味道不錯。

    薑雲鵬有一個好廚子。

    聽到萬和要走，他滿臉都是不舍。

    似乎說了那麽一會話就培養出了深厚的情誼。

    “走眼了。”

    萬和若無其事地拒絕他派人跟隨。

    這家夥哪裏有什麽慷慨激昂，就是個表麵功夫。

    昨晚太黑，他萬大長老一時識人不明情有可原。

    反正他不說也沒人知道。

    “我先回客棧等著你們？”

    獨眼人東門一本正經地跟萬和征求意見。

    宋慈跟周明駿巴不得他不去，少一個累贅。

    看二人鄭重的樣子，顯然在朝廷情報裏靈鼓山實力不錯。

    東門好像也知道點什麽。

    萬和看了看他，皺起了眉頭。

    “不仗義啊！”

    然後他一把摟住了東門的肩膀。

    “走吧，有個人說話也好！”

    東門的的身材高大雖然不輸給萬和多少，但力氣上差的太遠，頓時腳步踉蹌。

    “公子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沒休息好？”

    宋慈做最後的努力：“要不今天還是算了。”

    萬和摸了摸自己的臉：“是嗎？”

    早上他都沒敢照鏡子。

    他豈隻是沒休息好而已。

    昨天晚上萬大長老的惡門雖然隻打開了一半，但開一半也是使用了三大限。

    反噬不可避免。

    郡城那頭奇異的白骨妖靈，吃了竟然可以填補三大限的虧空。

    但昨晚他就沒那麽好運了。

    被甲士斬那兩刀，當時沒事最後都是要還回來的。

    所以萬和理所當然地把反噬拋給了荒神。

    在郡城之外用法陣聯係上荒神之後，他跟荒神之間的聯係已經達到了巔峰！

    這點小事輕而易舉。

    “萬萬沒想到……”

    接受了大半反噬之後，荒神居然反應過來拒收了！

    “要不要這麽小氣？”

    隻剩一小半萬和也不好受。

    “你這樣也算是神？”

    萬大長老當機立斷又切斷了聯係。

    好在沒發生他擔心的荒神順著聯係打上門的慘事。

    “不過是拿雷劈了你幾下……”

    石頭不會記仇，但神會。

    這不矛盾。

    “下次偽裝一下再動手。”

    但萬和在應付荒神方麵有豐富的實踐經驗。

    隻要讓荒神覺得連接過去的不是他就行了。

    那個石頭腦袋根本不會去想是不是有人騙他。

    “所以說，其實反噬還是小事……”

    萬事有荒神兜底。

    “倒是銅像功有些尷尬。”

    萬和最初，是企圖依靠它擺脫對三大限的依賴。

    但後來發現，銅像功能扛住的敵人，根本不需要他打開三大限。

    需要他打開三大限的情況，銅像功根本扛不住。

    這就有些雞肋。

    如果不是銅像功能夠相應增強三大限變身以後的防禦，他就該棄之如敝履了。

    可還有個問題。

    即使銅像功能增強變身後的防禦，該扛不住的他還是扛不住。

    比如龍鬼。

    比如黃天道尊。

    “盡快練到神像境界看一看吧。”

    傳說中銅像功的最終境。

    刀槍不入，水火不侵。

    隻有大炎太祖曾經達到過的境界。

    就像三大限一樣，實質上像神通更甚過武功。

    ……

    靈鼓山山腳。

    “我看這山一點兒也不像鼓……”

    萬和端詳半天道。

    這座山貼近端龍山脈，更像是斷龍山延伸進秋林郡的一截。

    四人從靈鼓城跑了不過兩個時辰，就到了山腳。

    獨眼人終究是沒能逃脫萬大長老的魔掌，也跟著來了。

    麵無表情地跟在後麵。

    沒辦法，雖然從道理上講不大可能，萬和還是怕他突然開“門”跑了。

    這麽好用的工具人太難找了。

    “靈鼓山不是因為形狀而得名，而是因為古時候在這裏有一個修行門派。”

    宋慈沉聲道。

    他指了指山頂：“傳說中那些人就住在山頂，有騰雲駕霧之能！”

    縱然修士已經斷了傳承，但大炎顯然知道不少。

    “不，不是斷了傳承，而是縱有傳承也練不出什麽結果了。”

    看著周明駿對宋慈的話不以為然的樣子，萬和心中暗自苦笑。

    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空自擁有天下最強大的修仙功法，十年還在練氣的初級階段。

    充其量跟一個武師打的有來有往。

    “走吧，上去。”

    萬和淡淡地道。

    心中的憂傷實不足與外人道。

    不知道這個靈鼓山，跟千年前的靈鼓山是否是同一個？

    他們現在又是個什麽狀況？

    “想來不太好……”

    但凡能有千年前三分實力，也不至於黃天道都名震天下他們卻默默無聞。

    天色已經大亮，太陽升起在半空。

    靈鼓山山腰卻縈繞著濃霧。

    “奇怪，在山下怎麽沒發現？”

    周明駿雙袖鼓蕩，連連揮舞幾下，濃霧依舊。

    他耽誤這麽一會兒功夫，前方宋慈的背影竟然就好像有些模糊。

    嚇得他趕緊快走幾步。

    “監察的人有些失職。”

    宋慈有些不滿。

    大炎境內門派，按照威脅等級都有劃分。

    有專人搜集情報。

    這種情況，卻不在情報裏。

    “你說，是不是郝家做了遮掩？”

    周明駿沉吟道。

    昨晚他想起來，郝家郝良曾經在靈鼓山學藝。

    這就解釋的通萬和為什麽會被祁義派人伏擊。

    萬大長老當時聽的一臉懵逼。

    沒想到他被人砍的不冤。

    現在周明駿又想起了郝家。

    “那倒不至於。”

    宋慈搖頭，看著萬和一腳將路邊的石頭踢落山澗。

    “想要投靠郝家的門派多的是，他們不至於幫忙遮掩這麽點小事。”

    “倒是公子看起來也被惹得煩躁，我們是不是再勸他一次？”

    關心則亂。

    周明駿沒想到宋慈比自己還沉不住氣。

    “你看他像是能勸得住的人嗎？”

    “再等一會兒，徒勞無功他自然會跟我們一起回去。”

    他嘿嘿地笑，大袖飄飄，仿佛胸有成竹。

    砰！

    砰！

    濃霧遮掩視線，幾個人走了半天就像在原地打轉。

    根本分不清哪裏跟哪裏。

    被萬和踢飛的石頭越來越多。

    顯示著他越來越煩躁的心情。

    一塊半人高，幾乎跟石碑一樣的石頭，竟然也被他一腳踢斷。

    “差不多了。”

    宋慈跟周明駿對視一眼，準備上前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