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這裏主事的？”

    不知道是不是看在萬和同為人類的份兒上，馬車裏的聲音淡淡發問。

    萬和仔細看了看那輛馬車。

    低調中透著華貴，不起眼中夾雜著雍容。

    裏麵的人一看就……

    付的起店錢。

    “客官裏麵請！”

    萬和樂嗬嗬地穿過那些虎視眈眈的騎士，伸手去抓拉車的馬匹轡頭。

    唰！

    馭者下意識地一鞭子就朝他抽了上去。

    萬和略略偏頭，讓鞭子避過臉麵，抽在了脖子往下。

    “得賠。”

    看了看被抽爛的衣裳，他認真地道。

    顯然那馭者手上力氣不小。

    萬大長老用臉接著倒是能避免衣服受損。

    但容易暴露他臉皮厚。

    騎士們本來放下的武器又平端了起來。

    馬車馭者的武藝他們都清楚。

    即使沒有用全力，也不至於連個紅印都有。

    客棧裏出來這人肌膚在陽光下泛著淡黃溫潤的光澤，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

    “好一個銅像功。”

    馬車的簾子被一隻蒼白的手掀開了。

    坐在車夫位子上的男人急忙轉身，為裏麵的人打簾。

    “如果我沒看錯，你已經練到了銀像的境界了吧？”

    裏麵是一個罩著華麗錦裘的老人。

    臉白無須，眼睛細長，讓他看似和藹的笑容多了幾分陰鷙。

    “銅像功！？”

    幾聲低低的驚呼從幾個騎士口中傳出。

    他們見多識廣。

    倒不是震驚萬和年紀輕輕就能達到銅像境界。

    純粹是想不明白怎麽還有人練這笨功夫。

    挨打就能變強。

    但挨最毒的打的同時，除了變強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被打死。

    這就是一門雞肋的功夫。

    跟金鍾罩，鐵布衫一樣。

    大家都知道練了能號稱刀槍不入。

    但號稱而已。

    被刀砍仍然會流血會死。

    幾十年的苦練就換來這種結果，付出跟收獲根本不成比例。

    “大概吧。”

    萬和看著錦裘老人智珠在握的笑容，摸了摸下巴。

    如果他萬大長老沒搞錯。

    現在他已經進入金像境了。

    有三大限傍身，萬大長老挨的打比誰都毒。

    很多時候換成別人早死了。

    完美契合了銅像功挨打的要求。

    “開個玩笑。”

    更重要的當然還是他的身體符合條件。

    強化，進補，強化……

    別的沸血能夠吞噬的東西有限，主要都用在了強化自身血種上。

    這是最為正統的方式。

    萬和雖然也吃，大部分卻是用在了自身身上。

    血種隻是起了一個輔助作用。

    畢竟五味食神法再神奇，有些東西本身它就不是吃的。

    隻有血種才能葷腥不忌，什麽都消化掉。

    “還有三大限……”

    每一次打開惡門，即使事後關閉，身體也會遺留下來修羅化的影響。

    簡而言之就是越來越強。

    這也是萬和三大限開的次數多了慢慢發現的。

    “所以大概是靈鼔山上的時候我踏入金像境了……”

    距離傳說中的神像境隻有一步之遙。

    也是有如天塹的一步。

    “可是……”

    萬和忽然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當中。

    如果不是錦裘老人提醒，他甚至沒發現自己已經悄無聲息破境。

    “看起來我不用特意修煉就能變強……”

    那他還辛辛苦苦地天天挨打做什麽？

    那些在黑虎幫足不出戶的日子好像笑話一樣。

    搞不好全部加起來也就是開兩次三大限的事。

    “你這麽年輕，就能把銅像功練到這個地步，勉強也算個人才。”

    見萬和忽然開始發呆。旁若無人，錦裘老人麵上閃過一絲怒氣。

    但他控製著自己。仍然和顏悅色地道“我給你個機會，就到我手下做事如何？”

    一個看起來二十不到的銀像境界武者，雖然驚豔，在錦裘老人眼裏也算不得什麽。

    王府資源無數，想堆隨時都能堆出來。

    換句話說，隻要資源足夠，一頭豬他也能給它堆到銀像境。

    如果不是眼下情況特殊，他甚至麵都懶得露。

    “我給你做事？”

    萬和詫異地眨了眨眼。

    表情明顯到騎士們都看出了他接下來要說什麽。

    “你可知道他老人家是誰？”

    一個騎士踏前一步，沉聲道。

    他手中的武器有意無意地指著萬和。

    “我管你是誰呢？”

    萬和不耐煩地一巴掌拍了下去。

    那騎士隻覺得一股大力從武器上傳來，再也把握不住，當啷一聲掉到了地上。

    他臉色蒼白地後退一步，眼神在萬和跟地上地武器中來回打量。

    就這麽隨手一拍，他的武器已經變形了！

    這是血肉之軀能做到的事？

    “為什麽？”

    錦裘老人顯然不習慣被人拒絕。

    他的臉色已經完全沉了下來，不怒自威。

    “從沒有人可以拒絕王府的好意！”

    老人已經下定決心。

    不管萬和的回答再漂亮，再婉轉，他都會下令讓人殺了萬和。

    他隻是需要一個答案而已。

    至於人，從萬和流露出拒絕之色的時候就該死了。

    “我丟不起那人啊！”

    “我要是給個太監做事，回頭還不得被老頭子笑死？”

    不，比起嘲笑，萬老頭更大可能選擇打罵。

    萬和打個哆嗦，毫不掩飾對馬車上這個異想天開的死太監的鄙夷之色。

    如果說人與人之間有鄙視鏈的話，曾經修過仙的萬大長老毫無疑問站在鄙視鏈的最頂層。

    “你們到底住不住店！？”

    鄙視歸鄙視，萬和還是沒忘了要盡力促成這樁生意。

    “感覺挺奇怪的，如果他們住店，我這伺候著算不算給他們做事？”

    場中氣氛陷入了奇怪的寧靜。

    ……

    “出去幫忙嗎？”

    周明駿有點兒不大想動。

    眼前的獨眼人雖然流了一身血，但他算起來也是個重傷號啊！

    “不用。”

    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宋慈搖了搖頭。

    “萬公子很擅長以理服人。相信沒有我們他也能讓門口的人意識到動手是不對的。”

    那雙砂鍋大的拳頭，看著比他跟周明駿加起來都有道理。

    獨眼人東門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兩個前幾天還殷勤地跑前跑後的家夥好像忽然就變成了兩條鹹魚。

    “情況我反正是說了，我回去睡覺了。”

    獨眼人東門氣憤地摔門而去。

    他這算是傷上加傷，還不如那倆人。

    看不慣就加入。

    ……

    “殺，了，他！”

    似乎是從沒有人敢跟錦裘老人這樣說話。

    他足足呆滯了半天才回過神來。

    那張保養得益的臉已經被殺氣衝的扭曲。

    這一句命令一字一頓，昭示著他內心狂濤巨浪般的怒火。

    他是太監，是閹人。

    在燕王麵前就是一條狗。

    但在這些普通人麵前，他就是神！

    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賤人怎麽敢瀆神！？

    “不是吧？”

    萬和也呆了。

    “我雖然看不起你，但沒有看不起你的錢。”

    他誠懇地解釋。

    否則萬大長老剛才為什麽那麽殷勤？

    他要賺錢！

    喀嚓！

    暴怒的錦裘老人伸手在車轅上重重一拍，將所觸之處拍的粉碎。

    “你們還愣著幹什麽！？”

    “殺了他！”

    騎士們如夢初醒，刀劍齊施，大有將萬和分屍的架勢。

    “你們認真的嗎？”

    萬和不費吹灰之力就避開了最先攻過來的幾個騎士的刀劍。

    他出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些臉色蒼白，搖搖晃晃跟癆病鬼一樣的家夥。

    別人不打他們的主意就算好了。

    怎麽還有勇氣跟人動手？

    “你們現在需要的，是趕緊進客棧找個房間，打盆水好好休息一下。”

    萬大長老一邊躲閃，一邊苦口婆心地勸誡。

    看著他遊刃有餘的樣子，錦裘老人臉色又鐵青了幾分。

    車夫看他一眼，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他們這一群人，幾天前都莫名其妙受到了重創。

    錦裘老人是他們當中傷的最重的。

    但饒是如此，他也還是他們當中最強的！

    “這種情形當以雷霆之勢一擊必中，還在那兒自矜什麽身份？”

    非得等人死光了再親自出手？

    錦裘老人武功雖高，養尊處優動手經驗卻少。

    車夫想了想覺得他不會聽自己的，把話又咽了回去。

    “怎麽還沒有巡城的兵丁到來？”

    他隻能轉換思路，把希望寄托在別的地方。

    “人都哪兒去了，連個報官的也沒有……”

    隻要有衙役或者兵丁過來，對方必然會偏向他們這一邊。

    優勢在我！

    觀察四周，車夫才注意到大街上除了他們，靜悄悄一片。

    好像他們進城的時候就沒有人。

    因為素來沒人敢攔他們的馬車，當時沒在意空無一人的城門。

    現在想想毛骨悚然。

    “難道北境妖王已經看穿了我們的目的。這座城已經被妖怪吃光了！？”

    想到先前出現的獨眼人，車夫覺得大有可能！

    “公公！”

    他急忙出聲，試圖提醒錦裘老人。

    “這怎麽回事！？”

    一個比他響亮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聲音突地響起。

    動手的騎士們隻覺得耳朵嗡嗡作響，兩眼發黑。

    “誰！？”

    錦裘老人伸手輕輕一拍車轅，飛上了車廂頂部。

    車廂門口正對著萬和。

    但來人卻是從後麵來的，他不敢托大。

    “早啊，公公。”

    來的是一個紅光滿麵的微胖老人。

    他大袖飄飄，一臉的輕鬆愜意。

    好像把多少年的積存都統統釋放了出去。

    “金掌門！”

    錦裘老人大喜過望。

    他們此行的目的本來就是靈鼔山。如果不是所有人都受了傷，根本不會進這靈鼔城歇息。

    沒想到反而在這裏碰到了靈鼔山掌門。

    “你們這是有什麽誤會嗎？”

    靈鼔山掌門摸了摸下巴，看著萬和跟騎士們亂糟糟打成一團。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臉上笑容不變。

    “沒有誤會。”

    錦裘老人輕飄飄從車廂頂落下，跟靈鼔山掌門並肩而立。

    “這人攻擊我們，一定是蓄意已久，圖謀不軌！”

    他惡狠狠地看著萬和。

    罵他就是罵燕王。

    罵燕王就是罵朝廷。

    罵朝廷就是當殺。

    他這說的還算輕了。

    “不如就請金掌門將此人拿下如何？”

    “當然，格殺當場也可。”

    錦裘老人盤算一下，還是不打算自己動手。

    他的傷實在不輕，動手就會惡化。

    靈鼔山掌門能夠聞風而動，大老遠下山迎接他們，顯然是鐵了心要投靠燕王府。

    這麽好用的狗不用白不用。

    “讓王府看看你的能力。”

    錦裘老人微笑著看向靈鼔山掌門。

    “這樣啊……”

    靈鼔山掌門微微頷首。

    好像沒看出來錦裘老人笑容中的居高臨下。

    人家畢竟是王府大總管。

    就算靈鼔山投靠燕王，疏不間親，錦裘老人的地位也遠遠在他們之上。

    “還不動手？”

    靈鼔山掌門光答應不動彈，錦裘老人等待一會聲音中已經帶上了不悅。

    “好。”

    靈鼔山掌門輕輕答應一聲。

    然後就在錦裘老人驚駭的目光中緊緊抱住了他！

    “大膽！”

    錦裘老人怒喝一聲。

    “你想造反！？”

    “談不上。”

    靈鼔山掌門搖搖頭，想不通一個奴才的自我感覺為什麽這麽良好。

    居然將自己放到了代表朝廷的地位上。

    他無視了錦裘老人的掙紮，兩隻胳膊越收越緊。

    錦裘老人自己送上門來，離他實在太近了。

    縱然雙眼充血，鼓動全身勁力，一時也無法掙脫。

    唰！

    靈鼔山掌門的兩排肋骨突然破體而出。

    上麵血跡淡淡，黃色的紋絡分外顯眼。

    “不，你不能這樣！”

    “我是燕王的人！”

    錦裘老人好像看到了絕大的恐怖，發出了跟他認為低賤的那些人一樣的嚎叫。

    生死關頭，他竟然從束縛當中抽出了一隻手，猛地拍向靈鼔山掌門的天靈。

    砰！

    這一掌結結實實印在了靈鼔山掌門的天靈上。

    他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

    “好掌力。”

    “隻要再來十掌，說不定你就能打死我。”

    從他身上伸出的肋骨，開始慢慢合攏。

    像是一隻怪獸張開了嘴，要把錦裘老人吞下去。

    那些帶著暗黃紋絡的肋骨，毫不費力地切開錦裘老人的身體，向裏收縮。

    等到它們完全縮回靈鼔山掌門的身體，錦裘老人也已經被切割的七零八落！

    “可惜你沒有機會了。”

    靈鼔山掌門嘲諷地看著錦裘老人右掌拍下，然後無力地垂在自己腦門。

    啪！

    錦裘老人亂七八糟的屍體散落在地。

    他眼中猶自帶著驚恐，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麽死了。

    “可惜了我才換的衣服。”

    靈鼔山掌門難受的要命，有些後悔。

    這還是出門時路師妹親手給他換上的。

    “你搞什麽幺蛾子！？”

    一個憤怒的聲音遠遠吼過來。

    “萬公子息怒。”

    靈鼔山掌門低眉順眼地抱了抱拳。

    慎行司恐怖如斯！

    結合錦裘老人的話，萬和他們居然一早就設下埋伏在等待燕王府來人。

    燕王府要來人這事連他都不知道！

    這是為了斷絕他左右搖擺的念頭吧？

    如果不是他偶然聽城裏弟子說起萬和還沒走，過來看看，豈不是有所誤會。

    現在殺了這太監正好當個投名狀！

    “咳，我該等你親自動手的。”

    萬和一直貓戲老鼠一樣跟那些騎士周旋，說不定還是在等他過來。

    然後當場打死錦裘老人殺雞儆猴。

    自己破壞了別人計劃他發怒合情合理。

    “哪裏走！”

    靈鼔山掌門猛然一聲大喝，朝著一個方向跑了。

    錦裘老人被殺也就是電光石火之間。沒人來的及反應。

    車夫回過神來，立刻逃跑。

    靈鼔山掌門就是追他去了。

    金大掌門可不受委屈。

    打著追殺的旗號，等萬和消氣了他再回來。

    唰！

    一個騎士當頭一刀衝著萬和劈了下來。

    人在打鬥的時候，被興奮衝昏了頭腦很容易忽視周圍環境。

    錦裘老人的慘叫他居然沒有聽見。

    這一刀大開大合，有去無回。

    空門大開！

    畢竟萬和隻是不停地躲閃。

    誰敢反抗他們燕王府？

    不怕全家遭殃？

    他砍得過癮已經懶得防禦了。

    “給老子死！”

    呼喝聲威風凜凜。

    恍惚間他覺得自己好像功力大進，可以輕鬆主宰眼前之人的生死！

    砰！

    一個砂鍋大的拳頭瞬間出現在他眼前。

    “明明是我的刀更長……”

    這是砍空了的騎士最後的念頭。

    然後他的視野就被猩紅主宰。

    “你敢殺人！？”

    幾個同樣打上了頭的騎士驚怒交加。

    他們看著同伴爛西瓜一樣的頭顱，憤怒地質問萬和。

    “在你們眼裏，我就該老老實實讓你們砍。”

    萬和歎息一聲。

    “想法是不錯的，就是搞不清形勢啊！”

    如果錦裘老人還活著，萬大長老再多讓他們砍一會兒也無妨。

    最後累趴下了不還得住他的店？

    哦，是客棧主人的店。

    可錦裘老人被靈鼔山掌門隨手殺了……

    這些人顯然不可能再住店了。

    “我說的對吧？”

    除了圍著萬和這幾個騎士，圍在最外麵的已經四散而逃。

    他們第一時間發現了錦裘老人被殺，被靈鼔山掌門的凶殘嚇壞了。

    砰！

    圍著萬和的幾人選擇跟他們的同伴並無二致。

    清醒過來轉身就逃。

    可是萬大長老一反先前他們眼裏的怯懦。

    隻躲閃不反擊不是怯懦是什麽？

    “該還賬了。”

    萬和緩緩收回雙手，兩具頭顱破碎的屍體撲通倒地。

    他淡淡看向第三個人，好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這些人圍著他喊打喊殺這麽久。

    他一人還一拳不過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