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精神病救贖計劃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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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堰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他夢見自己回到了小時候,一家三口住在公寓內。媽媽每天早上將他送上去幼兒園的校車,傍晚就笑眯眯的站在家門口等他回來,桌上永遠是熱氣騰騰的飯菜。
印象中媽媽很溫柔,可爸爸很凶,動不動就對他們發脾氣,媽媽頂一句嘴就會被他拽著頭發毆打。每次他都怕的隻能縮在樓上,透過欄杆間的縫隙默默看著他施暴。
那時候他就發誓,他長大後要帶媽媽離開,他要保護她。
可媽媽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在他十三歲的時候,媽媽拋下他走了。浴缸中躺著媽媽的屍體,鮮血將一池溫水染成了淡紅色。她緊閉著眼睛,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再後來的畫麵像走馬燈似的一頁頁閃過,夢中的世界寸寸灰暗,他如局外人般麵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直到畫麵上跳出一個女孩的模樣,她言笑晏晏,眼睛眯的像彎月牙,左臉頰上掛著甜的醉人的酒窩。江堰看著她,麻木的心髒卻突然劇烈的疼了起來,就連靈魂都發出顫栗和哀鳴。
江堰從夢中轉醒,入目是潔白的天花板,他還活著。
心底毫無波瀾,他偏過頭,卻看到自己的身側枕著一個腦袋。似乎是被他的動作驚醒,她立即睜開了有些紅腫的眼睛,對他露出一個微笑“你醒了?”
普通的像是每天早上的例行問候。
“唐玉斐。”江堰嘶啞地念出這個名字,卻在下一刻翻身,隨著一聲悶響狠狠地將她壓在地上,雙手掐住了她纖細的脖子。
他眼眶赤紅,眸中是濃濃的恨意,毫不猶豫地想將她掐死“唐玉斐,你為什麽還要來見我?”
為什麽還要出現在他麵前,她真以為自己下不了手嗎?
可身下的女孩竟沒有任何反抗,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眸中毫無預兆地滾落洶湧的淚水。
她說“江堰,我終於找到你了。”
她說“江堰,幸好你還活著。”
聲音竟比他還要嘶啞,再不複當初的溫軟。
心髒突然一陣揪疼,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無力地鬆開了。
千言萬語哽在喉間,江堰覺得鼻子泛酸,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心中愛恨交織,他明明該毫不猶豫的殺了她,明明他才是應該流淚的那個人,可他卻因為見到她而欣喜,因為她流淚而心痛,江堰覺得這一刻的自己狼狽不堪。
他下不了手,即使她背叛了自己。
門被聽到聲響的護工撞開,他們一把拉開了江堰,嘴裏嚷嚷著0173號打架鬥毆將他拖了出去,丟在禁閉室。
狹小的房間內,四麵是清一色白晃晃的牆壁,仿佛與世隔絕。江堰蜷縮在牆角,將頭埋在掌心,頭發劃過指縫,默然無聲。
不知道過去多久,禁閉室的門再一次被打開了,江堰沒有動。
身前卻響起一道輕輕的腳步聲,有人靠近他,在他身前蹲下來,隨即一個溫暖柔軟的懷抱將他包裹在內。
“我說過,我不喜歡被人誤解,這件事我真的不知情。”唐玉斐努力的想要給江堰溫暖。懷中的少年比起之前更瘦了,她好不容易將他喂胖了一些,卻在短短幾天內被折磨成這樣,她心痛到無以複加。
“江堰,你不應該在這裏。”你本該擁有更多。
她想改變他的結局,想讓他如常人一般生活,想讓他也擁有多姿多彩的人生,可她再也做不到了。她沒辦法將江堰帶出滿是高牆電網的精神病院,甚至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被這個世界排斥在外。
命運兜兜轉轉,最終還是給江堰判了死刑。
唐玉斐想到這裏,眼淚終於再次從眼眶滾了出來,她斷斷續續地低語,向他道歉“對不起江堰,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她幫過這麽多男配,為什麽,為什麽偏偏就不能救他?
江堰終於抬起頭,眼眶微紅,漆黑如墨的眸中卻沁著令人疼惜的溫柔,似是安撫一般地抬手擦去女孩臉上的淚水,他輕聲說“我相信你了,唐玉斐。”
“不要再哭了。”
就算她在撒謊,在她擁抱他為他流淚的那一刻,他也什麽都不恨了。
他曾經想過無數次,當唐玉斐知道自己比她想象中的還要陰暗卑鄙,她會是什麽樣的反應。他害怕她會露出猜疑、鄙夷和不屑的眼神,怕她會毫不猶豫的離開自己,讓他又成為獨自一人。如果可以,他會小心翼翼的一直隱瞞著她,卻沒料到麵具會這麽被揭開。
“即使是現在,你也不會離開我嗎?”江堰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女孩,眼底深深地藏著一抹希冀和忐忑。
唐玉斐抿了抿唇,心底升起一片荒涼。
如果可以,她想陪伴他一輩子,可如今的她根本無法給出保證,她無論如何也不忍心再去欺騙他。
江堰見她遲遲沒有回答,眸中的光逐漸黯淡了下去。就在他要收回手的那一刻,唐玉斐展顏對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指著身上同款病號服問道“江堰,你看我身上穿的是什麽?”
“為什麽要穿這身衣服?”江堰勉強壓下心頭的失落,順著她的話問道。
“我就住在你隔壁,這樣我每天都可以看見你。”唐玉斐哭紅了鼻尖,眼中氤氳著點點淚光,語氣極盡溫柔,努力對他擺出最耀眼的模樣。
她攥住他冰涼的手,讓它貼在自己的臉上汲取溫暖,濕漉漉的眼睛溫柔地看著他“我想陪著你,江堰。”
就算隻剩一天,一小時,一分鍾,她也會堅定不移的站在他身邊,無條件的偏向他。
因為她的話,心底驀然升起極大的欣喜,像是炸開了絢爛的煙花,璀璨奪目。江堰的喉結動了動,良久才吐出一個字“好。”
昨天他還覺得身處地獄,再無留戀,可現在他覺得隻要有她在,一切苦難他都能熬過去。
唐玉斐,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撫著她的臉的那隻手有些眷戀地微微蜷縮起來,指腹貼著她的皮膚輕輕摩挲,高懸的心這才安定些許。
得到他的回答,唐玉斐鬆了一口氣,卻在下一刻將自己小巧的腳往他身前一伸,語氣可憐兮兮地說道“你知不知道這些天我為了找你,跑了多少地方?我的腳還在疼。”
原本光潔白嫩的腳底破了好幾個血泡,看上去實在有些慘不忍睹,一定很疼吧。平常一點小事都要在他耳邊嚷嚷好幾次,她又是怎麽扛下害怕和疼痛鍥而不舍的去尋找自己的?
江堰心中一疼,在唐玉斐驚愕的目光下,溫柔的托起她的腳在腳背上落下淺淺一吻,動作虔誠的宛如朝聖一般。
唐玉斐的厚臉皮終於頂不住燒了起來,紅到了耳後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這大概是江堰做過的最為逾越的舉動了。
少年頭一次毫不掩飾的流露出清晰而深刻的愛意,唐玉斐心中一慟,忍不住緊攥著他的手說道“江堰,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哪怕自己隨時都要走,可是她還是想盡最後一點努力。若是有萬分之一的可能讓江堰逃離這個地方,她也想試一試。
這是她欠他的。
江堰自然點頭,他說好。
唐玉斐天真的以為隻要自己陪著他,江堰的結局就還有回轉的可能。可事情沒能像唐玉斐期待的那樣,即使江堰不再消極求死,生理上的病痛卻無法隨著他的心意好轉起來。
他的病情終究還是日漸惡化,年少入骨的陰影將他一步步推向重度抑鬱,人格障礙逐漸嚴重到人格分裂的地步。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江堰會毫無預兆的陷入沉睡,時常對之前發生的事情產生片段性的失憶。情緒波動極大的他時而無端落淚,時而又像不認識唐玉斐了一樣掐著她的脖子要她死,卻又在醒來後將自己關起來不肯見人,縮在角落裏一遍遍撕咬自己的手指。
那雙骨節分明的手逐漸布滿了牙印血痕,再也沒有完好過。
暴躁的江堰很容易傷到自己,病房內所有可能造成威脅的物品都被換走,床角也都裹上了厚厚的海綿。隻要他情緒激動,就會有護工迅速推門而入給他注射鎮定劑,用束縛帶將他牢牢地困在鐵床上。唐玉斐知道那個東西有多難受,簡直能讓人生不如死。可她卻隻能無力地看著江堰將自己的手腕和腳踝磨的全是血,一次次帶著痛苦和不甘被迫沉睡。
而即使他乖乖吞服了思諾思睡覺,也總是會陷入夢魘中,痛苦的哭泣著抽搐著。唐玉斐隻能偷偷溜進他的房間,緊緊抱著他一遍又一遍的呼喊他的名字,仿佛這樣就不會讓他在夢中迷失了自己,不會讓他覺得隻有他一個人。
她毫無辦法,隻能看著江堰日漸消瘦下去,原本漂亮的眼睛失去神采,逐漸空洞地看著她。
江堰在她懷中清醒過來的時候,頭一次將頭埋在她的懷裏,哭的是那樣無助。
他的肩膀脆弱地聳動著,頭發因為噩夢被汗水打濕,身體也努力蜷縮成一團,像是母胎中尋求溫暖的孩子。
他抬起血淋淋的手,似乎想要觸碰她的臉。
“唐玉斐,我好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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