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遷居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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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時見寧鈺連續兩天沒來找他,打聽之下才知小書生去了李家村,尋一個姓李的娘子去了,當下就黑了臉,連早膳也沒用策馬直奔李家村。

    “這李娘子與公子一見如故,兩人見麵總有說不完的話,李娘子為人闊朗豁達,本事也大,非是尋常山野村婦,我們南裏的稻子苞穀種都是李娘子的功勞……”

    徐壯粗獷爽朗的聲音揉進潮濕的雨後涼風,燕時聽著刺耳,揚鞭將徐壯甩至身後。

    ……

    晨曦倏忽,徐寧城家院門緊閉,院裏屋內靜悄悄的。

    稚子童聲清脆響亮,朗朗書聲自不遠處的農宅飄蕩入耳。

    栽有百年老花椒樹的寬闊院落,身著天青直裰的清雋書生眉眼含笑坐在矮腳靠椅之上,一手橫放於大腿,另一手持書卷,正在引導一個瘦弱小娘子和四個孩子讀書。

    讀的是《孝經·感應》……

    “昔者明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長幼順,故上下治……”

    驟雨初歇,雲銷雨霽,暖融柔和的晨光揮灑,一方院落靜謐美好。

    燕時佇立院外一角,垂立身側的手將馬鞭攥緊。

    綠蔭如蓋、光影斑駁,滿院子的靜謐美好、和諧安寧……他隻看得見那如玉溫潤的小郎君,隻將小郎君此刻的音容笑貌印在心上。

    他沒有出言驚擾,讓徐壯也噤聲。

    直到年齒最幼的李小妮歪過頭……

    紮著雙丸子頭渾圓如福寶的小姑娘年僅五歲,對美醜尚未形成清晰概念,卻也被院外郎豔獨絕,比謝叔叔還好看的叔叔吸引。

    小郎君抬頭,順著小姑娘的目光看過來,幹淨透亮的瞳孔因為意外而微微放大。

    視線相交,曦光浮動,靜默無言。

    李小英疑狐的扭頭,當場石化,待回過神來,伸手輕拽寧鈺的衣袖,“徐大人……”

    “壯爺爺!”小思源噠噠跑過來開院門。

    “燕二公子,咱們進去吧。”

    徐壯還沒適應燕時的新身份,仍習慣喚他燕二公子。

    他按了按小思源的頭頂,彎腰將他豎著抱起,任由小家夥揪他的胡須。

    燕時看著相對而坐,間隔不足一臂的小娘子和小郎君,以及小娘子拽著袖角的手,無名火在胸腔翻湧燃燒。

    握緊的手幾乎將馬鞭捏碎,他沉了沉氣,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

    “徐瀾君,本王有事找你,出來一下。”

    ……

    燕時在前麵走,麵色陰沉如黑雲壓頂。

    寧鈺跟在後頭,肚子裏揣了滿腹官司,左思右想不曉得他在氣什麽。

    兩人停在河邊一棵大柳樹下。

    “男女有別,你在做什麽?”

    “啊?”寧鈺被他沒頭沒腦一句話問住,黑白分明的瞳仁盡顯單純無辜。

    “那個李娘子……男未婚女未嫁,你儒家聖賢書,未覺不妥?”

    來時路上……

    徐壯說李娘子喪夫四年,他家公子替李娘子伸張正義,兩人真心相交四年,過橋之時更聽兩個婦人嚼舌根,說徐大人同李娘子都是有本事的好人,熱心人,拋開世俗門第不談,說兩人真真般配。

    燕時盡力壓製躁動的惱怒。

    “你說小英?”

    提起李小英,寧鈺不自覺勾唇淺笑。

    小英……

    叫的如此親熱。

    果真是處處留情的浪蕩子,上京考試帶通房丫頭,來者不拒,連寡婦也不避諱。

    燕時陷在胡思亂想裏,越想越惱火。

    見燕時不接話,寧鈺兀自開口。

    “相鄰們都曉得我同她惺惺相惜,是知己好友,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沒人會亂傳。”

    鄉民種著李小英培育的稻種苞穀種,用李小英傳授的種植方式,三天兩頭上門求教,也知道她來找李小英是為農種農具等事務,再說四年的開化教育也不是白費的,別處不敢說,在李家村,決計沒人會造她和李小英的謠。

    那兩個婦人,都商量著下回廟會替徐大人和李娘子求姻緣紅繩了,還不叫亂傳?

    燕時氣的不行,氣自己豬油蒙了心看上這麽個葷素不忌的,隻能用再有十來日寧鈺就要隨徐家進京,以後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活動,心情才好點。

    燕時抿唇不語,一臉陰鬱。

    寧鈺咂摸他不高興應當與他口中的事情有關,但她猜不出是何事。

    “不是說有事?”

    事情就是來抓某個行為不檢的小書生回去!

    但燕時不會傻到明說,那顯得堂堂安親王像一個幽怨的小媳婦,太掉身份。

    “閑來無事,來看看某個斷手的笨拙書生,沒人喂飯餓沒餓死。”

    “就為這事兒?”

    燕時下巴微抬,“怎麽,不行?”

    “行!”寧鈺抽了抽嘴角,“所以……看我活蹦亂跳,絲毫不見你預想中的狼狽,安王殿下覺著沒看成戲,不高興了?”

    燕時冷冷瞟她一眼,轉身。

    “嗬!可真夠無聊!”

    看著一手負於身後,手腕旋轉一下一下晃動馬鞭,沿河堤悠閑信步的錦袍男子,寧鈺小聲嘀咕一句,左手托著右手,快步追了上去。

    ……

    徐寧城領著兩萬兵丁從青峰寨出發,從小青坳官道走旱路離開南裏。

    十幾輛懸掛徐府牌子的馬車跟在後頭。

    徐府馬車後頭緊隨兩輛無牌馬車,裏頭坐著李芳芸母子和李小英母子四人。

    載人馬車後麵是一長串輜重車架。

    護持車隊的護院和兵丁,以及願意騎馬的主子,分列車隊兩側。

    離開當日,南裏百姓尾隨相送十幾裏,送行隊伍綿延數裏。

    趙修騎一匹高頭黑馬,勒馬靠近柳心乘坐的馬車。

    “六妹妹,我就在你車外,有什麽事情隻管喚我。”

    “多謝修表哥。”

    車簾並未撩起,嬌柔似水的女子聲音傳出,趙修春心飛揚,在強烈的炫耀驅使下扭頭。

    隻見打扮利落的徐林芃單手握韁繩,空出一隻手拿著鹵豬蹄,啃的滿嘴流油,豬蹄是送行的相親贈與,卡在馬鞍上的桑皮紙袋裝了大半袋。

    “就你這樣,到了望京指定要被取笑,可沒有哪個世家公子、天之驕子瞧得上如此‘不拘小節’的小娘子,徐家祖母嫁孫女的願望……哼嗬!”

    趙修鄙夷的嗤了聲。

    徐林芃瞥他一眼,“關你屁事!”

    也不找條河照照,自己個兒是不是世家公子、天之驕子,還有臉奚落旁人。

    趙修一噎,正欲張嘴,被突然插進來的聲音打斷。

    “芃姐兒,還有鴨掌沒有,再給我兩個?”黃朝掀開車簾,手臂使勁往外伸,蒼老幹枯的手指油光滋滋。

    徐林芃叼著啃了一半的豬蹄,在桑皮紙袋裏扒拉一圈。

    “鴨掌沒了,雞爪要不要?”

    “來!”黃朝招招手指。

    徐林芃拿三隻鹵雞爪遞給黃朝,三兩下啃完豬蹄,看似隨意一拋,精準擊中趙修的後腦勺。

    “徐林芃!你有病吧?!”趙修摸了下後腦勺。

    “對呀!我有病,見義勇為行俠仗義懲惡除奸病,打你就是為了治病!”

    徐林芃抬起油光光的手指,吹了口氣。

    聽到前方的動靜,兩顆小腦袋探出車窗,又很快縮回去。

    “娘,我也想騎馬。”徐林芙扯著二夫人的衣裙。

    “小九也要。”徐林蓉去拽她娘的胳膊。

    二夫人正在翻看攜帶的物品冊子,隨口道“等停下歇氣的再騎。”

    “不要,我現在就要騎!”

    徐林芙說完,撩開前車簾,探出大半個身子,對護車的健碩男人喊道“外公,我要騎馬。”

    “好咧!”張武師頭發花白但孔武有力,輕鬆撈過外孫女將其護在身前,轉頭見徐林蓉也鑽出馬車,大手一撈,將徐林蓉插進他與徐林蓉中間。

    無獨有偶,與徐林芙徐林蓉姐妹一樣想法的,還有徐思源。

    但他沒有兩姐妹幸運有外公寵,在他的馬車外,是兩個素不相識,看起來也不好說話的兵丁。

    寧鈺把左臂搭在車窗托著腦袋,有一搭沒一搭同燕時閑聊。

    “後麵發生何事?好像很熱鬧。”

    燕時習武,耳力比寧鈺好太多,當即道“你五姐姐,同一個男人在吵嘴。”

    不用想,定然是自己那個活霸王二表哥。

    五姐姐和二表哥同一天出生,自繈褓就開始吵架打架。

    “那是我二表哥趙修……”

    寧鈺話音剛起,就見一藍一紅兩道身影從眼前飛馳而過,快如閃電,正是趙修和徐林芃。

    “啊!”寧鈺後知後覺想起一件事。

    “公子怎麽了?”見寧鈺懊惱的猛拍腦門,坐在車裏的知意關切道。

    “知滿!”

    聽到寧鈺的喊聲,知滿催馬上前,寧鈺問她,“小紅燕是不是忘牽了?”

    “兩位夫人說小紅燕太老了,就留它在南裏養老,等到望京再替公子買一頭更漂亮的驢。”

    知滿口中的兩位夫人指的是二夫人和三夫人,此次舉家搬遷,什麽帶什麽留,都由妯娌兩個商議著決定。

    “小紅燕才十八歲,還能跑,再說我同它說好,它給我當坐騎,等它死了我親自給它置辦一口大棺材。”

    “公子,要不給大老爺寫信,讓他來望京的時候帶上小紅燕?”知意建議道。

    “不行,大伯他們最快也要明年才來。”寧鈺不同意。

    她騎小紅燕習慣了,覺著比坐轎子馬車都方便。

    “我派人回去牽。”燕時仗義道。

    “你的人大伯不一定認得——”寧鈺看向知滿,“讓壯叔辛苦一趟吧。”

    “欸!”知滿調轉馬頭,去後麵通知徐壯。

    知意繼續在馬車裏當隱形人,聽自家公子和燕二公子天南地北暢聊,嘴角輕揚,不自覺露出欣慰的姨母笑。

    ……

    穿山過江,橫跨平原,又入山嶽,在路上顛簸了兩個多月,終於抵達望京郊外。

    兩萬大軍不入城,燕時作為東大營總兵,親自將人帶去東大營安頓。

    家眷隊伍則從東城門進城。

    待守城兵盤查完輜重物資,二老爺恭恭敬敬去繳納城門稅。

    徐家帶入城的東西足足有二十多輛車,城門稅八十二兩,二老爺聽從二夫人交代,覺悟很高的交出去一百兩。

    “不用找了,餘下的,便給各位軍爺買酒吃。”

    “大膽!你說的是什麽話!我等奉命看守城門,從不貪墨百姓血汗錢,你如此說,是要汙蔑我等嗎!”負責收賬找零的兵丁橫眉冷豎,稱出十八兩足銀塞給二老爺,語氣嚴肅道“趕緊走!”

    “如今硬氣,過兩年還不是一個比一個貪……”

    二老爺咕噥著爬上馬車,將剩下的十八兩重重頓在小幾上。

    二夫人急忙收起來,然後在賬本上勾勒兩筆。

    前朝長公主府在尚品巷第四戶,門匾已經換成“徐府”。

    偌大的楷體鎏金渾厚遒勁,磅礴大氣,懸掛於緊閉的朱紅大門之上,所謂“朱門繡戶,富貴尊榮”不外如是。

    徐家眾人站在氣勢恢宏、精美絕倫的大門外,心裏直發虛。

    先前穿過繁華熱鬧的東大街,拐入尚品巷,拋過光的石板地麵整潔寬闊,道路兩旁栽種的樹木整齊規整,走過七八裏地,隻經過三戶人家,分別是陳國公府、南國公府、安親王府。

    護院往前去看了看,第五家是永昌侯府,第六家是定國將軍府。

    很顯然,尚品巷很不普通,住的都是尊貴無雙、權柄滔天的王侯公卿。

    徐府……

    多多少少有些格格不入。

    關鍵還處於居中位置。

    “爹,咱們不進去嗎?”徐林芃仰頭望向鎏金大門匾。

    二老爺將鑰匙塞給三老爺,“老三,你來。”

    “第一回開門,還是娘來吧。”三老爺又把鑰匙塞給老夫人。

    “咱們行得正、坐得端,陛下賜給咱們宅子,就說明咱們配住、能住,咱們徐家現在比不上左鄰右舍,總有一天能比得上,走,回家!”

    老夫人拿過鑰匙,陳詞慷慨激昂,說完將拐杖遞給二夫人,步履穩健登上台階,朝朱紅大門走去。

    寧鈺心虛的左右亂瞟,恨不得咬掉退回兩個多月前,咬掉胡說八道的舌頭。

    幹什麽要說宅子是陛下,連同春華街一道賜給徐家的!

    老夫人深吸一口氣,左手拍了下拿著鑰匙微微抖動的右手,又吸了口氣,將鑰匙插入鎖孔。

    大門內。

    雕刻巨鬆迎月的巨大影壁,隨著緩緩推開的門扉徐徐鋪展。

    影壁裏頭,便是徐家人在望京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