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當關於葉子的回憶湧入兩人腦海的時候，上官爵露出了比十八歲時的更為震驚的表情。

    或許十八歲時的那個也不是震驚，是生氣，是對宋塔的憤怒。

    而此刻，在這昏暗無光的牢獄裏，兩人目光相對的瞬間，一個事絕望的。

    一個是……怔忪的。

    上官爵難得的怔忪，他想過方楚辭會用別的手段，刑責上的少不了，可是他沒想過他會用這個。

    知道葉子大麻對一個行軍打仗的人意味著什麽麽。

    摧毀人的神經，上癮，癮發的時候幾乎神誌全無。

    上官爵對這種東西深惡痛絕，宋塔當年想用葉子提神的時候，他是真的生氣。

    雖然一片不足以上癮，可是這種東西隻要碰了，就成了開端，他一直覺得，萬事開了一個口子，再要下一次的時候就會非常不容易堅守。

    這不是上官爵胡說，這是人的一個特性。

    所以那次即使全軍都跪下來給宋塔求情，他也還是不顧反對，將宋塔狠狠地打了一頓。

    隻是對外從未說過打宋塔的理由。

    因此軍中將士都知道副將挨了罰，罰的很重，卻不知道緣由是什麽。

    那一頓打長了宋塔的記性，他將那一巴掌的葉子燒了，找了個坑埋的嚴嚴實實，從此再也沒有提起過。

    其實後來想想，他也曾後怕過。

    軍裏不乏曾經有過一些傳聞，有些卑鄙的敵軍，在對方軍營的食物裏動手腳，瀉藥，投毒，更甚的找到對方的糧倉澆油放火。

    傳聞也曾有人動到這種塞外葉子頭上的，將這東西碾成粉末，跟糧食摻和在一起。

    服用過量的軍隊基本上就可以算是毀了，一整個軍營的人沉迷於此，沒有大量的可供繼續服用緩解，所有人都開始從精神處崩塌。

    不費一兵一卒就可以摧毀人的意誌和精神世界。

    上官爵突然急喘了兩聲，身邊的應小檀聽不懂他們在打什麽啞謎，可是她抓住了葉子這個字眼。

    傳聞……傳聞在邊塞，有些地方的人抽大煙。

    那東西毀人神誌，話本裏寫到的，抽大煙的人一旦停止這個行為，就會出現惡心，頭暈，嘔吐等等的戒斷反應。

    這個過程中，往往還會造成死亡。

    應小檀不敢相信，陛下.……竟然用這樣的方式，試圖毀掉一個將軍的傲骨。

    連她這種沒有念過多少學的人都明白，這比直接殺了他還要殘忍！

    “阿爵。”宋塔拽住上官爵一隻袖子。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倆一起長大，挨過的日子有許多，淌過的生死更是不計其數。

    副將依賴主帥很正常，最開始宋塔沒有成長為如今飛虎將軍的地位時，他也曾仰仗著上官爵一路走過來。

    上官爵於他，亦兄亦友，是上級也是夥伴，他情感無處宣泄時，在他的麵前可以。

    他被人摁著被迫接受大劑量的大麻葉時，方楚辭似笑非笑的站在一旁，他透過那雙邪性十足的眸子看著宋塔。

    就好像在告訴他，這一場博弈最終的勝者是他。

    他也似乎不知道，那麽大劑量的麻葉，把宋塔的脊骨都壓垮了。

    他毒癮發作的時候，會全然失去理智像條狗似的哀求旁人給他一點麻葉以求緩解骨骼裏那些遊走著似乎要將他吞噬的渴望。

    那毒癮隻會讓他失去理智，就連求死都會被壓製。

    宋塔覺得自己活得不像個人了，甚至還不如一條狗。

    “阿爵。”他說：“別想著把我帶出去了，我出不去了，你趕緊走吧。”

    他不想上官爵為了自己搭上任何危險。

    以方楚辭的個性，一個自己已經讓他下了這樣的毒手，若是知道上官爵人就在這，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一定。

    “別救我了。”宋塔頰邊垂下的兩捋發絲在燭火昏黃的映襯下，顯得他兩頰深陷，整個人蒼白無力。

    他放棄了。

    從知道自己吸食的是大麻葉的那一刻起就放棄了。

    他這樣頹唐的樣子讓上官爵心底冒火，他猛然攥住宋塔的衣領將他拉到麵前，咬牙切齒的質問：“你憑什麽放棄？我放棄你了麽？區區大麻，也值得讓你這樣半死不活？！”

    宋塔苦笑道：“那是大麻！當年那葉子我隻是要嚼著提提神你都生了好大一番氣，如今我成了癮君子，你說憑什麽？”

    “沒有到那一步，隻要活著，就能想辦法，你忘了阿塵是幹什麽的了？她會有辦法的，你隻要別給我尋死。”

    阿塵兩個字讓宋塔微微愣神了一瞬。

    而後他又搖頭：“沒有用的，治病救人與替人戒斷毒癮，這不一樣。”

    還從未聽說過有人曾成功過，沾了大麻的，要麽以後一生不能斬斷，時刻攜帶。。

    要麽就在毒癮發作之時強撐，撐不過去的死於頑疾。

    但沒有聽說誰曾經撐過去過。

    他們這個年月，大麻沒有成為街頭巷尾普及的東西，自然也沒有真正懂它，會解的大夫。

    宋塔不會願意自己一生與之為伍。

    那還不如一把刀直接結果了他。

    “她沒有見過，你怎知沒有用？當初蘇貴妃那翻境地，她依舊將她們母子從鬼門關救回了，辛老的腦部頑疾，她也用藥控製了，就連瘟疫她都能想到辦法，你憑什麽說沒有用？”

    除了排兵布陣，宋塔從未聽上官爵說過這樣長的一段話。

    他自然知道盛卿塵厲害。

    可他不敢抱希望，盛卿塵如今連他是誰都分辨不了，若是方楚辭一味的在中間阻攔，他們就連將她救出去都沒有機會。

    怎麽還敢指望她給自己瞧這病呢？

    “不需要你操心這些。”上官爵似乎是看懂了他在想什麽，冷厲地道：“你隻需活著，我自然會解決餘下。”

    見他已經眼裏無光，上官爵又狠狠喝道：“還不到你尋死的時候，聽明白了沒有？！”

    宋塔孑然一身，身無長物可牽掛，上官爵其實有些害怕的。

    怕他當真絕了想要活下去的念頭，一個人爛死在這牢籠裏。

    宋塔過了很久才輕輕點頭：“你回去吧。”

    “宋將軍。”應小檀在一旁觀看已久，她愛哭，眼淚鼻涕流不幹淨似的。

    此刻也顧不得其他，她看不得一代大將如此下場。

    “宋將軍，你要好好的，就當為了西北子民，那裏還有許多遭受迫害的姑娘需要你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