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安常不認同暴政。

    若是認同，他當初就不會堅持在科舉之路上跌倒再爬起來。

    可是從將盛卿塵‘騙’回來，再到將宋塔囚禁在東籬，而後是殺了那個宮女，最後逼著宋塔染了毒癮。

    這裏麵樁樁件件，都是薑安常心裏跨不過去的坎。

    不擇手段這四個字薑安常不想用來形容方楚辭，可他確實在自己麵前變得有些麵目全非。

    翠婉死的時候，薑安常刻意去看了方楚辭的眼神。

    那裏麵除了嗜血的快感，他看不見其他。

    起初將盛卿塵帶回皇宮的時候，薑安常覺得也好，陛下從此會多一個羈絆，能有個人陪著他也是好的。

    可是事情的發展似乎已經絕對地超出了薑安常能承受的範圍。

    這些年他跟方楚辭更像是好友，要他怎麽接受一個好友徹底改變的事實？

    皇權真的會蒙蔽一個人的心麽？

    是不是站的太高了，薑安常反而就看不懂了呢？

    “大人，你不開心。”韓承最後說。

    開心不開心的，早就不是薑安常想的事了，他連心安都做不到。

    他如今每晚閉上眼，都是宋塔那日看向他，猩紅的眸子裏全是恨意。

    如若那日不擅自將他關在永玉宮就好了。

    “既然如此，我們離開皇宮吧？你這幾年做的已經夠多了，不必再守著這個四四方方的皇宮，我們離開這裏。”

    韓承也不喜歡皇宮，若不是薑安常在這，他平日裏都不願意踏進來。

    他對皇宮無感，甚至隻能感受到壓迫。

    薑安常搖搖頭：“陛下根基不穩，再怎麽我也不應該在這時候離開，但是韓承，宋塔不能死在這裏，大創帝也不能。”

    若是死在這，方楚辭一生的罵名就背定了。

    他跟韓承說了這些，隻是心中煩悶無人紓解而已，並不是一定要聽到什麽回答。

    但他轉頭很認真地問了一句：“你跟了我七年，想到自己要做什麽了麽？我隨時都可以放你離開。”

    韓承想了想，最後搖頭。

    大概就如同薑安常放不開方楚辭，不願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在皇位上一樣，韓承也不想薑安常孤零零地在這皇宮裏。

    薑安常抬手，重重地拍了一把他的肩，而後站起來，一瞬之間方才坐在階上，神情黯然的薑安常就不見了。

    他又變回了那個溫文爾雅的丞相大人。

    而後起身，去敲那扇與大創帝相隔的門。

    他推開門看清裏麵情形的時候整個人甚至詫異住了。

    表情異常僵硬地回身衝自己的心腹難以置信地問了一句：“怎麽，我這人已經如此能給人安全感了麽？”

    韓承跟在後邊瞧了一眼，嘴角微微一抽，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您問我，我去問誰？

    我也很是大受衝擊啊。

    還是在我知道這人身份的情況下。

    薑安常似乎也不是為了得到答案。

    但他還是沒想通：“方才你去找他的時候，他受傷了？”

    韓承想了想，方才他到的時候，這人手起刀落看的他都心驚，動作流暢的似乎隻是砍一株花，沒見哪裏受傷了啊。

    “沒……吧？”

    薑安常歎了口氣，算了，他殺了十個人，身上血都沒有沾上幾滴，可以排除是受了傷。

    於是他隻能輕咳一聲。

    ——一聲重咳，趴在桌上緊閉了雙眼的大創帝連睫毛都沒動，睡得正香。

    薑安常心道別是我這茶裏下藥了吧？

    不然堂堂大創帝，曾經的西北主帥，大名鼎鼎的宣王殿下，他敢在我這敵窩裏睡得這麽沉？

    是不是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我猜錯了，這人壓根不是什麽大創帝，我方才救錯了人？

    薑安常令韓承關上門，自己踱步到桌邊，抬手倒了一杯茶，也自飲起來。

    當然，這麽大的動靜，上官爵終於被驚動了。

    盛卿塵給的藥同樣是有安神功效的，他方才解決那十個人也算是強弩之末，放鬆下來就直接撐不住困意了。

    上官爵瞥見旁邊的薑安常，倒是沒有什麽意外，坐直身捏了捏自己的眉間。

    “久仰了，薑大人。”

    薑安常放下杯子，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陛下萬安。”

    “免了。”上官爵語調微涼：“你因宋塔救的我？”

    跟聰明人說話幾乎都不用點，薑安常也沒有重新坐下，就雙手交叉在身前低著頭，唇邊一抹苦笑：“是，也不是。”

    他說的也不是是什麽意思，上官爵也懂一些。

    薑安常這人為官的名聲，上官爵還是聽過一些的，他顯然是不認同方楚辭的做派。

    “總之多謝。”

    “不敢。”薑安常接道：“陛下他不是有意為之，還請大創陛下來日不要深究。”

    各為其主罷了。

    上官爵沒出聲。

    “可是陛下，您如今成了宮中重緝對象，您是打算回後宮麽？”

    他身上那身衣裳，顯然是後宮太監的製式，隻是薑安常不知道他怎麽混進來的。

    上官爵望了一眼窗戶外，問：“醜時了？”

    薑安常不知他打的什麽主意：“是。”

    “無須回後宮了，薑大人可有辦法送我出宮？”

    帶個人出宮不是問題，問題是：“陛下，我不知你頂替了後宮中誰的位置，但那批侍衛曾見過你穿這身衣服的模樣，他們會將前朝後宮的下人名單全都拿出來點一遍，到時若是少一個，就是整個宮殿的責任了。”

    就是說上官爵若是一走了之，連累的就是整個浣衣局的人。

    他若是置人命於不顧，薑安常便不可能幫的如此利落。

    “不會有問題。”上官爵道：“我早有交代。”

    他刻意問了下時辰，是因為之前交代過四元，若是他醜時未歸，那便趕緊鑽狗洞去將萬財找回來。

    如此一來追責才不會追到他們頭上去。

    “我沒那麽自私，連累幾十條人命。”上官爵冷嗤地補了一句。

    這倒是令薑安常很是意外了。

    “是安常小人之心了，陛下莫怪。”

    上官爵搖頭：“殺那十個侍衛，是不得已為之，我還沒到草菅人命的地步。”

    薑安常臉上微赫，他做了一揖：“早朝過後，陛下隨我回府的馬車一起出宮吧。”

    上官爵不置可否，隻是最後加了一句話。

    “替我照看一下宋塔，他萬千沙場淌過，不應該死在這裏。”

    薑安常一凜。(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