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以身飼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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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壇在腳下震顫,仿佛一頭被鎖鏈勒緊喉嚨的巨獸,正發出瀕死的嗚咽。龜裂的紋路蛛網般蔓延,每一道裂縫深處,都流淌著黏稠、暗沉、宛若汙血的金色沙流。它們不再是死物,而是有了某種令人心悸的生命力,如同無數條扭曲的毒蛇,貪婪地纏繞著冰冷的黑色巨石向上攀爬,又似無數隻渴求鮮血的枯手,向上抓撓,留下濕滑冰冷的軌跡。空氣裏彌漫著濃重的硫磺與鐵鏽混合的腥氣,每一次呼吸都灼燒著肺腑,帶著沉重的壓力,那是龍魂被強行束縛、積壓了數百年的暴怒與不甘。
齊永豐站在祭壇邊緣,手中緊握著那枚由孟老二血肉熔鑄而成的“鑰匙”。它安靜地躺在他的掌心,卻像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透過皮膚直刺骨髓,與腰間沙魂刀的嗡鳴同頻共振。刀鞘中的沙魂刀,此刻已不再是沉寂的兵器,它在鞘中瘋狂地、持續地嗡鳴,每一次震動都帶著滾燙的灼意,仿佛刀鞘本身都要被那積蓄到頂點的力量融化。刀柄滾燙,透過粗糙的纏繩烙印著他的掌心,而刀身隱沒在鞘中,卻仿佛有熔化的黃金在內部奔湧,流沙狀的紋路透過堅韌的皮革散發出熔金般刺目的光芒,一明一暗,如同他此刻劇烈搏動的心髒。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那扭曲蠕動的金色沙流,死死釘在祭壇最中心那塊微微下陷的凹槽上。那就是鎖眼,是這頭被囚禁了數百年的地脈龍魂唯一的,也是最後的宣泄之口。鑰匙在手中沉甸,帶著孟老二最後的托付與期望,也帶著終結這一切的沉重責任。
“走!”齊永豐的聲音嘶啞幹澀,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他抬腳,踏上了祭壇冰冷的石麵。
第一步落下。嗡——!沙魂刀的鳴響陡然拔高,尖銳得如同裂帛,刀身的光芒暴漲,將齊永豐周身數尺映照得一片金紅,流沙紋路在他腳下投下扭曲晃動的陰影。一股沛然莫禦的排斥力從祭壇深處湧出,仿佛無數隻無形的手狠狠推搡著他,要將他拒之門外。他咬緊牙關,右腿肌肉僨張如鐵,硬生生釘在原地,腳下的石板發出不堪重負的**。
第二步。刀身滾燙的灼感驟然加劇,仿佛有岩漿順著刀柄逆流而上,沿著手臂的筋絡凶猛地向上鑽。齊永豐的手臂肌肉不受控製地痙攣起來,額角青筋暴凸,汗水剛滲出毛孔就被周身無形的灼熱氣場蒸幹,皮膚瞬間繃緊發燙。祭壇上那些扭曲攀爬的金色沙流驟然加速,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食人魚,瘋狂地向他立足之處匯聚,試圖纏繞他的腳踝,將他拖入那汙穢的金色泥沼。
“小心腳下!”嚴靜的聲音帶著焦急的顫音,星盤在她身前懸浮,清冷的輝光竭力撐開一片相對穩定的區域,卻無法完全驅散那來自祭壇核心的狂暴引力。
齊永豐置若罔聞,或者說,他已無暇他顧。他的全部心神、全部意誌,都凝聚在下一步,凝聚在手中那枚通往毀滅或救贖的鑰匙上。第三步!他幾乎是拖著那條被無形力量鎖住的腿,奮力向前邁出。噗!一口滾燙的逆血猛地湧上喉頭,被他強行咽下,濃重的鐵鏽味在口腔彌漫。沙魂刀的嗡鳴已經達到了頂點,不再是單純的震顫,而是如同瀕死巨獸的絕望嘶吼,刀身的光芒熾烈得讓人無法直視,仿佛一輪在祭壇上強行升起的小太陽。流沙紋路不再是熔金,而是刺目的白熾!
終於,他踉蹌著,卻無比堅定地站到了那核心凹槽之前。壇麵上龜裂的紋路在此處匯聚成一個漩渦狀的深坑,坑內翻湧的金色沙流黏稠得如同實質,散發著令人窒息的能量波動和惡念。
“孟老哥……”齊永豐低吼一聲,帶著壯士斷腕般的決絕,雙手緊握鑰匙,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向那漩渦中心插去!
鏗——!
一聲並非金屬撞擊,而是如同萬鈞雷霆直接在靈魂深處炸開的恐怖巨響!
刹那間,時間仿佛凝固了。
鑰匙尖端刺入那黏稠金色漩渦的瞬間,整個祭壇,不,是整個地下空間,猛地向下一沉!隨即,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純粹由毀滅性能量構成的、黏稠如液態黃金的洪流,沿著鑰匙的血槽,轟然爆發!
那不是光,是狂暴到極點的能量具現!
刺目的、仿佛能洞穿九幽的慘金色光芒,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從鑰匙插入點毫無保留地噴薄而出!瞬間淹沒了齊永豐的身影,將他徹底吞噬!
“呃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慘嚎從光團中炸開!
齊永豐的身體成了這股毀滅洪流唯一的宣泄通道!
他全身的衣物在接觸光芒的瞬間化為飛灰。皮膚表麵,無數條粗大的、暗紫色的血管如同被吹脹的毒蛇,根根暴凸,瘋狂地扭動、虯結,幾乎要破體而出!他的肌肉在能量的瘋狂灌注下膨脹、撕裂,皮膚寸寸崩裂,蛛網般的血痕瞬間布滿全身,滾燙的鮮血剛滲出就被那恐怖的金色能量蒸發成猩紅的血霧,繚繞在他扭曲變形的身體周圍。他整個人像一隻被強行灌入滾油、瀕臨炸裂的皮囊,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都在發出令人牙酸的**和哀鳴。他弓著背,頭顱後仰,脖頸的筋肉繃緊如拉滿的弓弦,雙眼的眼白瞬間被爆裂的血絲布滿,瞳孔渙散,隻剩下純粹的、無邊無際的痛苦。
沙魂刀發出一聲尖銳到撕裂耳膜的厲嘯!刀身不再是熔金或白熾,而是化作了純粹的能量體,滾燙的流沙紋路瘋狂地旋轉、奔騰,仿佛一條被強行束縛在刀身上的咆哮金龍!它貪婪地、瘋狂地汲取著湧入齊永豐體內那足以摧毀一切的龍魂能量,刀柄燙得如同握著一塊剛從熔爐中取出的烙鐵,齊永豐握刀的手掌皮肉瞬間焦糊,發出滋滋的聲響和焦臭味。沙魂刀引導著這股毀滅性的洪流,一部分強行注入齊永豐腳下祭壇那些黯淡的符文,試圖完成“鑰匙”的使命;另一部分則如同失控的野馬,在齊永豐的經絡中橫衝直撞,肆意破壞,要將這個卑微的容器徹底撐爆、焚毀!
“永豐——!!!”
嚴靜淒厲的尖叫撕破了震耳欲聾的能量轟鳴。她看到了齊永豐瞬間變成血人,看到了他那雙被痛苦徹底吞噬的眼睛。沒有任何猶豫,沒有任何權衡利弊的時間,隻有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本能驅使。她猛地向前撲去,不顧星盤發出的劇烈震顫與尖銳警告——那是強行闖入核心能量場域的反噬警報!
噗!
嚴靜像一隻撲火的飛蛾,狠狠撞進了那片毀滅性的金色光域,雙臂死死地環抱住了齊永豐那滾燙、顫抖、瀕臨破碎的身軀!
“呃!”接觸的瞬間,嚴靜如遭雷霆!一股狂暴、灼熱、充滿了暴戾毀滅意誌的能量洪流,如同燒紅的鐵水,順著她的雙臂蠻橫地衝入她的身體!她身上的素白衣袍瞬間焦黑炭化,雙臂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焦黑、皸裂,劇痛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刺入骨髓!她體內的星輝之力如同遭遇天敵,本能地瘋狂運轉抵抗,與入侵的龍魂能量激烈對衝,在她纖細的經脈中掀起驚濤駭浪,鮮血不受控製地從嘴角溢出,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但她死死咬著下唇,鮮血染紅了貝齒,環抱的雙手沒有絲毫放鬆,反而用盡全身力氣箍得更緊,仿佛要將自己的生命力渡過去,分擔那足以焚滅神魂的痛楚!
“擋住他們!一個也別放過來!!”雷震山須發戟張,如同暴怒的雄獅,吼聲壓過了風暴的咆哮。他手中的巨斧揮舞成一片烏沉沉的死亡風暴,每一次劈砍都帶著開山裂石的巨力。一名剛剛衝上祭壇邊緣的玉蠍衛精銳,手中的彎刀連帶著精鋼臂甲,被巨斧毫無花哨地劈中!刺耳的金屬撕裂聲中,彎刀斷成兩截,臂甲連同其下的手臂被狂暴的力量砸得扭曲變形,骨頭碎裂的脆響清晰可聞。那名玉蠍衛慘叫著倒飛出去,撞在後方衝來的同伴身上,滾作一團。
剩下的三名淵民戰士,背靠著背,組成一個堅韌的小三角陣型,死死扼守在通往祭壇核心的最後一段階梯上。他們手中的彎刀和長矛帶起道道殘影,精準而狠辣。一名玉蠍衛試圖從側翼突進,淵民戰士“岩爪”低吼一聲,不退反進,用肩甲硬抗了對方一記刁鑽的刺擊,火星四濺的同時,手中的彎刀如同毒蛇吐信,精準地抹過對方的咽喉!滾燙的鮮血噴濺在冰冷的石階上,迅速被彌漫的沙塵覆蓋。
然而,真正的威脅並非僅來自追兵。祭壇核心處爆發的恐怖能量衝擊,如同引爆了一座火山!肉眼可見的金色能量衝擊波,如同失控的狂潮,一波接一波地以祭壇為中心,呈環狀向四麵八方瘋狂擴散!
轟隆!轟隆!
衝擊波所過之處,巨大的、需要數人合抱的鍾乳石如同脆弱的冰錐,被輕易地攔腰震斷!斷裂的石柱帶著萬鈞之勢,裹挾著碎石煙塵,如同隕石般砸落下來!
“閃開!”雷震山瞳孔驟縮,猛地一腳踹開身前糾纏的敵人,同時巨斧橫掃,蕩開另一名玉蠍衛的劈砍,龐大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敏捷,向側麵翻滾。
轟!一塊巨大的鍾乳石擦著他的後背砸落,將地麵砸出一個深坑,碎石如雨點般迸發,打得他後背的甲胄叮當作響。另一名淵民戰士反應稍慢,被一塊飛濺的桌麵大小的石塊狠狠砸中左腿!清晰的骨裂聲響起,他悶哼一聲,臉色瞬間煞白,身體失去平衡向前撲倒。旁邊的同伴“暗瞳”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拖到一塊相對凸起的岩石後麵。
整個地下空間都在劇烈搖晃,如同末日降臨。穹頂不斷有大大小小的石塊剝落,煙塵彌漫,視線一片模糊。能量風暴卷起的碎石如同密集的彈雨,無差別地攻擊著所有人。玉蠍衛的攻勢被這突如其來的天災打斷,陣型散亂,慘叫聲不絕於耳。雷震山和淵民戰士也疲於躲避,隻能死死守住關鍵隘口,在飛沙走石和崩塌的巨石間艱難周旋,為祭壇中心那兩個在毀滅光芒中苦苦支撐的身影爭取著最後,也是最為寶貴的時間!
祭壇核心,已化為人間煉獄。
齊永豐感覺自己正在被從內而外地撕碎、熔毀。狂暴的龍魂能量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在他每一條血管、每一條神經,甚至每一個細胞中瘋狂穿刺、攪動、燃燒。他全身的骨骼在哀鳴,肌肉在痙攣撕裂,皮膚寸寸焦裂,鮮血混合著汗水被高溫瞬間蒸發,又在體表凝結成一層暗紅色的血痂。視野裏一片血紅與刺目的金光交錯,耳中隻有能量奔流的恐怖呼嘯和自己心髒瀕臨爆裂的擂鼓聲。意識在無邊的痛苦海洋中沉浮,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熄滅,被那毀滅性的金色徹底吞噬。
唯有手中緊握的沙魂刀,是那無邊黑暗與痛苦中唯一的錨點。刀身滾燙,幾乎要將他的手掌連同骨骼一起熔化,但那滾燙的流沙紋路卻如同一個狂暴而貪婪的漩渦,瘋狂地汲取、導引著肆虐的龍魂能量,強行將它們注入腳下祭壇那些古老而黯淡的符文之中。每一道符文被點亮,都伴隨著齊永豐身體更劇烈的抽搐和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嘶吼。這柄刀在救他,也在以他的生命為燃料,完成那最終的儀式!
就在意識即將被徹底衝垮的瞬間,一個冰冷而焦糊的身軀猛地撞入他的懷中,死死地抱住了他!一股微弱卻無比堅韌的清冷氣息,如同冰原上最後一絲倔強的寒風,頑強地滲透進來,試圖撫慰那焚身的烈焰。
是嚴靜!
她的擁抱是如此用力,雙臂焦黑,卻如同鐵箍。她分擔了那毀滅洪流的一部分!一股同樣狂暴、灼熱,卻帶著一絲不同意誌的能量洪流順著接觸點湧入齊永豐的身體,與他體內肆虐的龍魂能量再次發生劇烈的衝突。這非但沒有減輕痛苦,反而像是往滾油中潑入冰水,引發了更猛烈的能量爆炸!
“噗!”齊永豐再次噴出一大口鮮血,混雜著內髒的碎片。他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要被這內外交加的衝擊碾碎了!
但就在這極致的痛苦和瀕死的邊緣,一絲異樣的清明,如同驚雷般劈開了他混沌的意識!
分擔!
嚴靜在用她的身體和力量,為他分擔這足以毀滅一切的衝擊!她微弱卻堅韌的星輝之力,像是一根堅韌的絲線,在狂暴的能量風暴中,強行維係著他即將徹底崩潰的意誌之舟!
“不能……倒下……”一個沙啞破碎的念頭,如同風中殘燭,在齊永豐即將熄滅的意識深處頑強地亮起。
為了孟老二的血肉鑰匙!
為了雷震山和淵民戰士在飛石箭雨中浴血的拚殺!
為了懷中這個不顧一切撲上來、雙臂焦黑也要與他同墜深淵的女子!
為了漠上那被黃沙掩埋的冤魂和那一線渺茫的晴空!
“呃啊啊啊——!!!”
一股源自生命最深處、超越肉體極限的狂暴意誌,如同沉睡的火山轟然噴發!齊永豐猛地昂起頭,發出一聲穿金裂石、不似人聲的咆哮!那咆哮中蘊含著無盡的痛苦,更蘊含著玉石俱焚、向死而生的決絕!
他不再是被動地承受!不再任由那龍魂能量肆虐!
他主動放開了對沙魂刀的部分壓製!用那僅存的一絲清醒意誌,引導著體內狂暴到極點的能量洪流,如同駕馭著脫韁的滅世凶獸,狠狠地、不顧一切地衝向那祭壇中心的核心凹槽!衝向那把插入其中的鑰匙!
轟——!!!
以鑰匙為中心,一道無法形容其巨大的金色光柱,如同掙脫了所有束縛的遠古凶龍,帶著毀滅一切的威勢,悍然衝破地下空間的穹頂,直貫雲霄!
整個白骨沙海為之震顫!綿延無盡的骸骨沙丘在光柱的衝擊下如同波浪般起伏、崩塌!天空厚重的雲層被瞬間洞穿、撕裂,露出其後深邃的星空!光柱的餘波橫掃四方,將方圓數裏的沙塵瞬間排空、湮滅!
祭壇上,齊永豐和嚴靜的身影被這爆發性的光芒徹底吞沒。
而在那震耳欲聾的能量爆發核心,在齊永豐意識徹底沉入黑暗之前,他仿佛聽到了手中那柄沙魂刀,發出了一聲悠長、蒼涼、卻又帶著解脫與新生意味的——
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