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裂穀之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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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魂大裂穀。
僅僅是這個名字本身,便帶著一股凍結靈魂的寒意,如同亡者世界吹來的第一縷陰風,鑽入骨髓。當齊永豐和嚴靜終於拖著疲憊不堪、傷痕累累的身軀,站在它的邊緣時,才真正理解這名字背後所承載的、足以令神明也為之卻步的恐怖。
視野在眼前被徹底撕裂。
大地仿佛被一柄開天辟地的巨斧狂暴地劈開,留下這道深不見底、寬逾數十裏的巨大創傷。裂穀的邊緣犬牙交錯,是猙獰的、被某種無法想象的力量生生撕扯開的黑色岩石斷口。目光向下探去,隻有一片翻騰、咆哮、如同活物的——黑暗。
那不是普通的黑暗,而是由無窮無盡的、細碎如塵卻又沉重如鐵的黑沙構成的死亡風暴!
風暴在裂穀深處永無休止地肆虐、盤旋。它們如同億萬頭瘋狂的黑色惡龍,相互撕咬、糾纏、衝撞,發出一種低沉到極致、卻又尖銳到刺穿耳膜的混合聲響。那聲音像是億萬怨魂在深淵底部永恒的尖嘯,又像是大地本身在劇痛中發出的、被扭曲了的**。風暴卷起的黑沙打在裂穀邊緣的岩石上,發出密集的、令人牙酸的“沙沙”聲,堅硬的岩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侵蝕、剝落,留下光滑而詭異的凹痕。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金屬與硫磺混合的死亡氣息,吸入一口,肺腑都仿佛要被腐蝕灼燒。更可怕的是那股無處不在的吸力!仿佛裂穀本身是一頭貪婪的巨獸,正張開無底的大口,瘋狂地吞噬著周圍的一切光線、聲音、乃至……生命力!站在邊緣,隻覺得腳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震顫,要將人拖入那永恒的黑暗深淵。
星盤投射出的坐標光點,如同最殘酷的嘲弄,就懸浮在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沙風暴的最核心,深淵的最深處。它靜靜地亮著,是這絕望之地唯一的光,卻指向更深的絕望。
嚴靜裹緊了破舊的漠袍,焦黑的雙臂在袖中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眼前的景象帶來的靈魂衝擊。她的臉色在星盤幽藍光芒映照下,蒼白得近乎透明,隻有那雙眸子,依舊燃燒著不肯熄滅的火焰。“就是這裏了……葬魂之地。”她的聲音被狂風吹得破碎,卻異常清晰。
齊永豐沉默地佇立著,臉上的淡金沙紋在裂穀吹來的腥風中微微發亮,如同感應到了同源的、卻更加狂暴凶戾的力量。他手中的沙魂刀,刀身裂痕密布,黯淡無光,此刻卻在刀鞘內發出低沉的、近乎嗚咽的嗡鳴。刀在畏懼,也在渴望。他目光死死鎖定著那深淵中的坐標光點,仿佛要將那點微光刻進靈魂深處。雷震山浴火咆哮的身影、孟老二血肉熔鑄的鑰匙、石母悲愴的遺言……所有犧牲的重量,都壓在了這深淵之前。“沒有退路。”他的聲音如同被砂紙磨過,低沉卻帶著斬斷一切的決絕,“下去,或者死在這裏。”
如何下去?這成了橫亙在希望之前的、近乎天塹的難題。血肉之軀,如何能在那蝕骨化魂的黑沙風暴中存活一瞬?
兩人沿著裂穀邊緣艱難跋涉,如同在死神的鐮刀邊緣行走。狂風吹得人站立不穩,腳下的岩石隨時可能崩裂。希望渺茫得如同風中的沙粒。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精神與體力都瀕臨崩潰的邊緣,嚴靜手中的定星石碎片,其光芒忽然發生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偏轉,不再執著地指向深淵中心,而是指向了裂穀邊緣峭壁上一處不起眼的、被風沙半掩的凸起岩石。
“那邊!”嚴靜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激動。
齊永豐立刻上前,布滿老繭的手掌拂開厚重的沙塵。粗糙的黑色岩壁下,露出了人工開鑿的痕跡——一道幾乎與岩石融為一體的、厚重的金屬門框輪廓!門早已腐朽不堪,隻剩下鏽蝕的鉸鏈和殘破的門軸,被堆積的沙石堵住了大半入口。
“驛站……是守宮人的驛站!”嚴靜看著門框邊緣一處模糊的、由星辰與齒輪組成的蝕刻徽記,聲音帶著穿越時空的敬畏。
清理開堵塞的沙石,一個狹小的洞口顯露出來。一股更加濃鬱的、混合著塵埃、金屬鏽蝕和某種奇異油脂的味道撲麵而來。兩人矮身鑽入。
洞內空間不大,更像是一個嵌在懸崖峭壁中的避難所兼前哨站。歲月在這裏仿佛停滯了千年。洞壁粗糙,角落堆積著早已風化成粉末的物資殘骸。最引人注目的是洞中央——一張同樣由黑色岩石鑿成的簡陋石桌旁,圍坐著五具遺骸。
他們並非端坐,而是以一種奇特的、仿佛在共同抵禦某種巨大衝擊的姿態,相互支撐著倒伏在石桌和地麵上。真正令人震撼的,是他們身上覆蓋的“鎧甲”。
那不是金屬,而是一種半透明的、內部仿佛有無數細密金色沙粒緩緩流動的奇異晶體!晶體覆蓋了他們的軀幹、四肢,甚至頭部也包裹著類似頭盔的晶態結構。即使經曆了漫長歲月,這些晶鎧依舊散發著微弱而堅韌的能量光澤,表麵光滑如新,隻有少數地方出現了細微的龜裂。黑沙風暴那恐怖的侵蝕之力,竟未能完全磨滅它們!
“抗沙晶鎧……”齊永豐蹲下身,手指輕輕拂過一具遺骸臂鎧上流動的金沙紋路,沙魂刀在他背上發出清晰的共鳴嗡鳴。這晶鎧的材質,與沙魂刀的核心、與地母之臍的晶簇,隱隱同源!
嚴靜的目光則被石桌上散落的東西吸引。那是幾塊薄薄的、由某種韌性極佳的暗色獸皮硝製而成的“圖紙”。上麵用極其精準的線條和古老的守宮人文字,繪製著一種奇特的裝置——主體是一個類似雪橇的流線型平台,平台下方並非滑板,而是兩塊微微內凹、仿佛能捕捉氣流的曲麵晶板。平台尾部,則是一個更加複雜的、由嵌套的晶石環組成的結構,似乎是某種推進或穩定裝置。圖紙旁邊,還散落著幾塊刻滿蠅頭小字的晶石板,似乎是設計說明和能量公式。
“滑翔沙橇……”嚴靜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她迅速拿起晶石板和獸皮圖紙,眼中星輝流轉,全力解讀著那些古老的文字與符號,“他們……他們設計了這個!利用裂穀上升的狂暴氣流和晶鎧對黑沙的抵禦力……進行短距離的滑翔!目標……就是裂穀中心!”
希望的火苗,在絕境中驟然點燃!
“能造出來嗎?”齊永豐的聲音帶著一絲緊繃。時間,是他們最奢侈的東西。博斯統帥、禿鷲團、甚至那個遁入地脈的玉王子……隨時可能追來。
“設計核心是抗沙晶板和氣動結構……遺跡裏有殘留的晶石材料和工具!”嚴靜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星盤,掃過驛站角落堆放的幾塊大小不一的、閃爍著微光的礦石,以及石壁上掛著的、早已鏽蝕但主體尚存的幾件金屬工具(鑿子、錘頭、類似鑽頭的杆)。“但最大的問題是……驅動!圖紙上標注需要一種強大的、穩定的能量核心來激活尾部穩定環,抵禦黑沙風暴的撕扯和混亂氣流……這裏的晶石能量早已枯竭!我們沒有那種核心!”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挫敗。
沒有能量核心?齊永豐的目光,卻緩緩落在了自己手中那柄布滿裂痕、刀身黯淡的沙魂刀上。臉上的金紋灼熱感再次傳來。
“能量核心……”他低聲重複,眼神銳利如刀,“我們,有!”
嚴靜猛地抬頭,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沙魂刀?可是……它受損嚴重!而且它蘊含的是狂暴的龍魂沙力,與圖紙要求的穩定能量……”
“沒有選擇!”齊永豐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刀在,魂在!它就是鑰匙!它指引我們來到這裏,就該用它劈開這條路!”他反手,“鏘”地一聲將沙魂刀拔出半截,黯淡的刀身上,那些細密的裂痕深處,似乎感應到了主人的決意,極其微弱地閃過一絲不屈的金芒。
嚴靜看著齊永豐眼中燃燒的、近乎瘋狂的決絕,看著那柄傷痕累累卻依舊不肯屈服的刀,瞬間明白了。這不是最優解,這是唯一的生路!是刀與人的宿命!她用力點頭,不再猶豫:“好!我來解析核心接口和能量傳導符文!你來塑形晶板!”
刻不容緩!兩人立刻投入了這場與死神賽跑的製造。
齊永豐大步走到角落,挑選出兩塊最大、能量反應最活躍的暗金色礦石。他雙手緊握沙魂刀刀柄,將刀尖抵在礦石表麵。閉上雙眼,心神沉入與刀、與大地沙海相連的感知深處。臉上的金紋光芒大盛,如同燃燒的火焰!
“塑沙……凝晶!”他低吼出聲,將體內殘存的力量連同不屈的意誌,瘋狂灌入沙魂刀!
嗡——!
沙魂刀發出一聲前所未有的、高亢而撕裂般的錚鳴!刀身上的裂痕中,金芒不再是微弱的閃爍,而是如同熔岩般噴薄流淌!這些流淌的金芒並非實體,卻蘊含著強大的塑形意誌!
在嚴靜震撼的目光中,那兩塊堅硬的礦石表麵,竟如同被投入烈火的黃油般,開始融化、流動!滾燙的、熔融態的晶石流漿,在沙魂刀金芒的引導下,如同被賦予了生命,沿著齊永豐意誌勾勒的軌跡——那獸皮圖紙上氣動曲麵晶板的精確形狀——迅速延展、塑形、凝固!
汗水如同溪流般從齊永豐額頭滾落,浸透了他破爛的衣衫。他的身體因巨大的能量輸出和精神負荷而劇烈顫抖,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動破舊的風箱。塑形晶石,遠比操控流沙艱難百倍!這是對意誌和力量的極限壓榨!刀身的裂痕在金芒的衝擊下,似乎又蔓延開一絲,發出細微的**。
另一邊,嚴靜也到了極限。她強忍著雙臂碳化處傳來的、鑽心剜骨般的劇痛,手指因過度用力而痙攣。她用撿來的尖銳金屬碎片,蘸著一種遺跡中找到的、尚未完全幹涸的暗紅色礦物顏料(似乎是守宮人留下的特殊導能介質),在一塊相對平整的晶石板上,以驚人的速度和精準度,刻畫著從圖紙上破譯出的、用於連接能量核心與尾部穩定環的複雜符文陣列。她的精神力高度集中,星輝之力在指尖流轉,確保每一道符文線條都蘊含著穩定的導能意念。汗水混合著血水(咬破的嘴唇),滴落在晶石板上,又被迅速描繪的符文覆蓋。
時間在死寂與轟鳴(裂穀風暴)的交織中流逝。驛站內,隻有齊永豐沉重的喘息、沙魂刀撕裂般的嗡鳴、以及嚴靜刻刀劃過晶石的細微沙沙聲。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永恒。
砰!
齊永豐終於力竭,單膝跪倒在地,沙魂刀“哐當”一聲脫手掉落,刀身上的金芒瞬間黯淡下去,裂痕顯得更加猙獰。但他麵前,兩塊巨大、流線型的暗金色曲麵晶板已然成型!它們散發著溫潤的光澤和澎湃的能量感,完美的弧度仿佛能切割狂風!
幾乎同時,嚴靜也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最後一筆符文完成!整塊晶石板上的符文陣列瞬間亮起微弱的紅光,構成一個精密而完整的能量回路。
沒有片刻休息!兩人掙紮著爬起,憑借著頑強的意誌,開始最後的組裝。利用遺跡中找到的堅韌獸筋和殘存的金屬構件,他們將兩塊晶板固定在用附近找到的、相對輕質的浮石和幾根堅韌獸骨拚成的簡易橇體下方。尾部,按照圖紙,用找到的小型晶石環和金屬殘片,組裝起那個複雜的穩定環結構。最後,嚴靜將刻畫好導能符文的晶石板,小心翼翼地嵌入橇體中央預留的凹槽,符文陣列的紅光與尾部穩定環的接口完美連接。
整個滑橇簡陋、粗糙,充滿了手工打造的痕跡,與圖紙上的精密不可同日而語。橇體不過一丈多長,兩人站上去都顯得擁擠。然而,那兩塊巨大的曲麵晶板和尾部複雜的不穩定環,卻散發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危險氣息。
最後一步。齊永豐深吸一口氣,撿起地上的沙魂刀。刀身冰冷,裂痕刺眼。他走到滑橇尾部,那裏預留了一個類似刀鞘的插槽,與中央的導能符文晶石板相連。他凝視著這柄陪伴他走過屍山血海、承載了無數犧牲與執念的刀。
“老夥計,”他低語,聲音沙啞,“最後一段路了。一起走!”
他雙手握緊刀柄,用盡全身力氣,將沙魂刀猛地插入尾部的插槽!
嗡——!!!
一聲沉悶的、如同遠古巨獸心髒搏動的巨響從滑橇內部傳來!沙魂刀插入的瞬間,刀身上的裂痕驟然亮起刺目的金芒!狂暴、混亂、卻又浩瀚磅礴的龍魂沙力,如同決堤的洪流,順著刀柄瘋狂湧入導能符文晶石板!
晶石板上的紅色符文陣列瞬間被染上了一層暴烈的金色!光芒大盛!強大的能量流順著符文線路奔騰咆哮,瞬間激活了尾部那複雜的穩定環!
嗤嗤嗤——!
穩定環上嵌套的數個晶石環開始高速、無序地旋轉!發出刺耳的能量尖嘯!一道道紊亂的金色能量流如同失控的雷蛇,在環體表麵瘋狂竄動!整個滑橇尾部劇烈震顫起來,仿佛隨時會解體!
狂暴的能量衝擊讓簡陋的橇體發出不堪重負的**!嚴靜被能量亂流衝擊得臉色煞白,幾乎站立不穩!她死死抓住橇體邊緣,眼中充滿了驚駭——沙魂刀的力量太狂暴了!遠超出圖紙設計的能量閾值!簡陋的符文陣列和穩定環根本無法有效約束和轉化這股力量!這樣下去,別說滑翔,恐怕在起飛瞬間就會因能量過載而炸得粉碎!
“永豐!能量太強!穩定環要崩潰了!”嚴靜失聲喊道。
齊永豐同樣感受到了那股毀滅性的反噬力量順著刀柄傳來,震得他雙臂發麻,虎口崩裂!他死死握住刀柄,如同駕馭著一頭隨時會將他撕碎的狂暴凶獸!臉上的金紋如同熔化的金液般流淌,眼中也迸發出同樣狂暴的金芒!
“壓不住……那就放出去!”一個瘋狂的念頭在絕境中誕生!他不再試圖強行約束刀魂之力,反而將心神沉入與刀的共鳴,引導著那狂暴的能量,並非用於穩定,而是——推動!
“抓緊!”齊永豐朝著嚴靜嘶吼,聲音被能量風暴撕碎。他猛地將插入的沙魂刀,向插槽更深處狠狠一壓!同時,放開了對刀魂最後一絲壓製!
吼——!!!
一聲仿佛來自九幽深淵的龍吼,從沙魂刀內部炸響!刀身上的裂痕爆發出太陽般的光芒!尾部高速旋轉的穩定環驟然停止!所有的能量不再追求穩定,而是被齊永豐的意誌強行扭曲,化作兩道狂暴無匹、如同實質的金色光焰洪流,從穩定環的噴口——轟然向後噴射而出!
簡陋的滑橇如同被巨神之腳狠狠踹中!發出一聲令人心膽俱裂的爆鳴!瞬間掙脫了地心引力的束縛,化作一道拖著長長金色尾焰的流星,朝著驛站洞口外、那翻騰著死亡黑沙的葬魂大裂穀深淵——義無反顧地衝了出去!
洞口外,是吞噬萬物的永恒黑暗風暴。滑橇衝出的瞬間,那兩道狂暴的金色尾焰,如同挑戰深淵的叛逆火種,在無邊的黑幕上,劃出了兩道短暫卻無比刺眼的、通往地獄深處的光之軌跡。
裂穀之扉,以最狂暴、最決絕的方式,被轟然撞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