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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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時節,冬雪才消,寒意仍舊滲透衣衫,涼風吹過,冷得街上行人縮肩搓手。

    馬車碾壓過濕潤的泥地,發出細微的咯吱聲。姚靈慧放下車簾,看向一旁正出神的薛鸝,不耐地皺眉提醒“可還記得我交代你的話?”

    薛鸝收回思緒,輕輕應道“阿娘且放心,女兒自然牢記於心。”

    看著薛鸝乖巧應話的模樣,姚靈慧心中的煩躁不安才算平息了不少。

    此番帶著女兒去投奔魏氏,實屬無奈之舉。她的母親原是魏氏二房所出,而她卻昏了頭執意下嫁給了那巧言令色的薛珂。薛珂不過是徒有其表的花架子,薛氏沒落後他便自甘下賤,去做了那最不入流的商賈,留她獨守空房多年,受盡冷眼與恥笑,待他再回府卻是要另娶美妾……

    想到此處,姚靈慧幽幽地歎了口氣,薛鸝並未看她,隻是挑起車簾,淡聲道“阿娘不必傷懷,常聽人說魏氏‘兄弟怡怡,宗族欣欣,悌之至也’,定不會慢待我們。”

    話雖如此,薛鸝心中也清楚,母親不過是二房長君的表妹,又是庶出一脈。如今魏氏中真正掌家的卻是長房。雖說她們的確與魏氏有幾分親緣,也是遠得不能再遠的旁支。如今父親棄她們母女而去,若不是薛氏的族人實在欺人太甚,以阿娘心高氣傲的性子,是決計不會聽她的話,千裏迢迢來投奔魏氏。

    從吳郡到洛陽,一路風塵仆仆,薛鸝和姚靈慧都吃了不少苦頭,隨行的隻有三個家仆。

    馬車漸漸慢下,薛鸝朝外看去,入眼便是巍然到令人無法移開目光的魏氏府門。

    兩百餘年,幾朝皇權更迭,魏氏卻風流不衰,冠冕不絕,始終是第一豪族。

    “阿娘,我們到了。”

    家仆先去稟告來意,很快便有魏府的人前來迎接。

    這次前來投奔,她們帶上的財物並不多,剩下的都是些帛書衣物。當今的士族門閥雖說生活奢靡,卻又自詡高潔,若是她們帶了滿車的財寶,必定要受人鄙薄。

    早幾日二房的夫人便吩咐過,說是有位表親從吳郡前來投奔,府中已為她們收拾了住處。隻是到底是沒落的旁支,肯照拂她們母女已是好心,也不能強求府中的夫人們來迎接她們。

    姚靈慧心中難免失落,看到氣勢恢宏的魏氏府門,麵上不禁露出些戚戚然來。

    魏府的家仆恭敬地迎她下了馬車,正要開口,就見馬車中一身穿水色直裾的女子俯身而出。

    女子腰肢窈窕,豐姿娉婷,低挽的發髻上插著玉梳,流瀉而下的墨發如絲緞一般柔順,俯身時微低的頸項白淨得好似一截玉藕。眉眼垂下時,長長的眼睫輕輕顫動,好似扇在了他的心上似的。

    見家仆愣愣地望著薛鸝,姚靈慧了然地笑笑。

    果然即便是到了美人如雲的洛陽,薛鸝的姿色依然不俗,若是她出息些,靠著這副皮相,足以謀得一個不錯的婚事。

    薛鸝朝家丁投去一瞥,對方立刻紅著臉移開目光,方才要說的話也都忘了個幹淨,急忙磕磕巴巴地開口“二……二夫人吩咐過了,請薛夫人與……娘子切莫見外,日後便在府中安心住下,倘若有什麽缺的隻管說。二夫人與周夫人這兩日去淨檀山禮佛,不能親自相迎,還望夫人與娘子莫要介懷。”

    薛鸝與母親如今是寄人籬下,自然不能有何不滿,點點頭隨著領路的家仆從側門入了魏府。

    等走入魏府,才知第一望族的豪奢並非虛言。

    即便是薛鸝心中早有預料,在看到眼前的亭台水榭時依然覺得有幾分目眩。

    當真是移步換景,無一處不華美,連某個不起眼的簷角都有著精細的雕花。

    姚靈慧的母親雖出身魏氏,出嫁後卻鮮少與本族中人往來,以至於她對魏府的記憶也十分模糊。想到魏氏如日中天的模樣,又忍不住在內心悔恨自己當初不聽勸告,拒絕了與魏氏郎君的姻親,轉而嫁給了一個拖累她小半生的負心漢。

    安置她們的院落因著有一棵長勢很好的夾竹桃,起名為桃綺院。等到了房中,姚靈慧屏退家仆,拉過薛鸝的手,不厭其煩地說道“阿鸝,我們母女二人日後的榮華都係與你一人身上,你也看到了魏府是何等的恢弘,魏氏家風嚴謹,立身行事最重禮法,日後切記謹言慎行,倘若能得了長房夫人的歡心,必定能為你謀得一門好婚事……”

    薛鸝一邊打量房中的陳設,一邊如往常般敷衍地應話,哄得母親去睡了,這才伸手去摸那模樣新奇的青金色香爐。

    魏府中人倒的確不吝嗇,便是對待她們這樣處境困窘的旁支,也並未隨意地糊弄,連庭中的花花草草都十分名貴,屋裏的布置便更不必說了。

    此番來洛陽雖說辛苦了些,卻也十分值得。

    隻是不知以她的身份,要何時才能見到梁晏,想必他早已記不得她了。

    薛鸝的母親從前也是個溫婉良善的美人,隻是嫁與了她父親,被數不盡的瑣事磋磨成了一個幽怨的婦人,從前的才情傲氣也都消磨了個幹淨。母親一心想讓薛鸝攀上高枝,在外受了氣便會對她動輒打罵。幼年的她還有幾分活潑,如今人也沉穩了許多,連梁晏都不曾與母親提起過。

    即便是說給母親聽,也隻會得來幾句奚落,她才不會自討無趣。

    ——

    次日二房夫人禮佛回府,姚靈慧立刻帶著薛鸝去見過夫人與祖母,也同府中的幾位娘子們打過了照麵。

    偌大的魏府如今主事的是長房大夫人,二房一脈多居於西側,長房則是東側,府邸大到一日走不完。薛鸝她們便住在西側的院落中,走去拜見祖婆便花了大半個時辰。正堂的女眷們皆是衣著光鮮,各色羅裳相映比繁花更為惹眼。

    薛鸝美豔有餘,卻也因此顯得不夠端莊。如今來魏府隻穿素色衣裳,發髻也都梳著溫婉的低髻,多以金玉為飾,好顯得更為柔婉。

    祖婆臥病在床許久,連說話都含糊不清,她們隻在屋裏待了片刻便出來了,剩餘的時間都在與二房的娘子們寒暄。

    二房夫人拉過薛鸝的手,笑說道“這還是頭一回見你,竟出落得如此標誌了,站在那處我都移不開眼,知道該喚我什麽嗎?”

    薛鸝眉眼微彎,靦腆地喚了一聲“舅母。”

    二夫人柔柔地笑過後,又扭過頭與一旁的人打趣了幾句。

    晌午時薛鸝同二夫人一同用了午膳,得了賞賜後才回到桃綺院。

    不過一日,薛鸝便見到了魏氏家風的嚴苛之處。即便是家仆也都謹言慎行,主子發話時俱是垂首正色,連走動時亦會整齊地成列,而非互相擠挨著嬉笑。

    二房尚且如此,也不知長房那處是否管教得更為嚴格。

    想到長房那處,薛鸝不由地記起那位赫赫有名的嫡出大公子,早在吳郡的時候她便聽聞過這位表兄的美談。冠在他頭上的美名多得數不勝數,她總能因此人而學會一些誇人的新詞。有說他少年成名,十三歲便在清談時讓大儒涕淚,亦有說他十五歲在出遊時,輕易用計謀解了北狄攻打淩州之患。而關於他的樣貌,更是被誇得神乎其神。

    讚譽過多,反而顯得不實。

    畢竟出身顯赫,日後又是魏氏當之無愧的家主,自然有人爭著搶著去攀附討好。三人成虎,成百上千的名士去誇他,假的也能成真。

    比起這些,薛鸝更好奇這位大公子,是否當真生得一副天人之姿。

    總歸時日還算長久,日後總能遠遠窺上一眼,便知道是否隻是徒有虛名。

    桃綺院不算太大,薛鸝有些認床,早早地便醒了在房中背書。姚靈慧用過早膳,猶豫著帶她多走動,好與府中的各位娘子相熟。

    薛鸝以身子不適拒絕了她,說道“我們才到幾日,不必太過心急。”

    姚靈慧並未理會,帶著侍女離開了。

    不多時,薛鸝的侍女銀燈抱著絹布回來,告知薛鸝“琅華居士果真在琅山有一場清談會,娘子猜得真準。”

    銀燈壓低聲音,又說“聽聞小郎君也去了,隻是連居士的人都沒見到,又被趕了回來……

    薛鸝聞言不算太意外,琅華居士名聲遠揚,仰慕者不在少數,時不時會隨他心意開上幾日的清談會,有許多士族公子慕名前去拜見。前幾日來洛陽的時候,她在路上與兩位士人隨行,正好聽他們在議論琅華居士的清談會。

    薛鸝將梁晏的詩文倒背如流,自然能看出他也曾受到這位琅華居士的影響,曾有好一陣子崇尚玄虛。為此她也曾留心這位居士,知曉他的清談多會持續五日。若是猜的不錯,梁晏此次也會赴宴。

    按照他以往的慣例,清談結束,約莫就在這兩日。

    薛鸝合了書,杵著下巴坐在窗前想了想,冷不丁問道“舅母前幾日去淨檀寺禮佛,當真靈驗?“

    “許多貴人前去,應當是極為靈驗的。”

    薛鸝若有所思道“如此……祖婆身子不好,我也做不了什麽,明日隨我去淨檀寺替她老人家祈福。”

    姚靈慧回府後,得知薛鸝要去寺裏給老夫人祈福,心中有些不大情願。薛鸝早猜到她的心思,隻讓她對外稱身體不適,留在府中靜養,也省得太過迫切地擠入高門,惹得夫人們心中鄙視。

    薛鸝早起後仔細梳妝打扮了一番,唇上微紅的口脂更是襯得膚如凝雪。銀燈為她梳好發髻,望著鏡中映出的華容,忍不住感歎道“世上怎有娘子這般的好顏色。”

    薛鸝習慣地敷衍笑笑,並沒有應聲,腦子裏又冒出些陳年舊事。想到如今已身處洛陽,似乎連那記憶中的少年身影也變得清晰了起來。

    等到出門時,她見到了廊下排列成線的蟻群和略顯濕潤的石刻,步子不由地微微一滯,忽然間想起了什麽,又回身去吩咐留在府中的侍女。

    “若是將近酉時還不見我回府,便去淨檀山接我回來。”

    來洛陽的路上,她花費重金買下了一張較為詳略的洛州地圖。若是不出錯,淨檀寺與琅山相隔不過五裏路,而她去往淨檀寺的路,亦會是梁晏回到侯府的必經之路處。

    她想賭上一賭,興許能見上梁晏一麵,倘若時機恰當,能與他說上兩句話,於她而言是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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