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唯我心知有來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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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高懸,月光皎潔卻冰涼,一如瑤華此時的心境。

    她暗道“一定要趕得及!”揭開瓦片往房內看去,林玄正忙碌著,兩名軍醫在旁侍應。

    林玄低聲吩咐,“取些熱水來。”一人應聲離開。

    輕輕地揭開數片瓦片,趁軍醫轉身,她從洞口一躍而下,還未站穩便點向他的睡穴,雙手一托將他輕輕放倒。

    林玄躬身在床邊,猶在吩咐,“再拿些熱水,還有手巾......”未聽到回音,將要回頭,瑤華已點了他的睡穴,將他靠在床腳。

    方抬眼看向床上,梁帝靜靜躺著,未戴麵具,看上去約二十許,俊美絕倫,英挺的劍眉,纖長濃密的睫毛覆蓋雙眼,光潔白皙的皮膚因失血過多而異常蒼白,一點生氣也無。

    瑤華輕輕揭開軟被,他並未穿上衣,胸口被白布纏得嚴嚴實實,血跡斑斑駁駁,刺眼的鮮紅晃來晃去。瑤華一陣暈眩,用力咬住下唇,強迫自己凝神靜氣,方伸手去解白布。

    有人開門!

    她飛速起身奔至門後。

    門開了一道縫,軍醫提著水壺邁進門檻,瑤華去勢如電點了他的睡穴,同時玉足一勾掩上門。

    她輕扶一把,侍從緩緩倒地。水壺落下,忙伸手去接,被濺出的熱水燙到了,又熱又痛,她來不及在意,將門拴小心翼翼地插上。

    方回去繼續解白布,因牽扯傷口引發了疼痛,梁帝皺起了眉頭。

    瑤華不敢停手,血肉模糊的傷口露出來,林玄縫合了傷口,但傷得太深,仍不時滲出鮮血,猙獰可怖。

    她兌了溫水,將手巾浸濕擰幹,輕柔地拭去血漬,取出回生散灑在傷口上。

    又扶住他的身體,微一用力將他翻轉側躺,身下也是血跡斑斑。瑤華強迫自己不去看血跡,將回生散倒在背部的傷口處,取了幹淨白布將傷口仔細包紮好。

    床邊的銅盆中盡是血跡斑斑的手巾白帕,不知先前經曆了怎樣的凶險,瑤華一陣心悸,又悔又怕。

    取出天元丹喂了數粒在梁帝口中,他已不能下咽,她用內力幫他緩緩化開。

    她的動作輕柔迅捷,有條不紊地做完這一切也不過半盞茶功夫。待停下來頓覺乏力氣喘,忙取出增元丹吃了兩顆。

    剛平複稍許,忽覺梁帝胸口沒有起伏,她驚得趕緊去探他鼻尖,萬幸察覺到了極微弱的氣息。

    此時她才心安神定,坐於床邊,幽幽目光在梁帝的麵上流轉。

    他的麵容依然沒有血色,瑤華歎了口氣,握住他的手緩緩渡入真氣。她修習的春風化雨屬純陽之氣,對療傷有奇效。

    但今日損耗太過,漸感虛弱無力,眼皮沉沉的,頭也緩緩垂下……忽然聽到梁帝輕聲喚她,“瑤華……”

    瑤華猛地抬頭,梁帝竟醒了,一雙桃花眼正定定地望著她。

    她慌得甩開手,梁帝卻回握住,“瑤華......”

    她一時掩不住欣喜之情,微微俯身道,“你醒了?”

    但梁帝漆黑的雙眼逐漸失去神采,又閉上了,原來隻是他的夢囈。

    過了片刻,掀開軟被一看,他的胸口已無鮮血滲出。回生散是五師兄親研的止血靈藥,藥效立竿見影。

    手也暖和了些,不像先前那般冰冷,瑤華長出一口氣。

    又累又乏,但該走了。

    解了林玄和軍醫的睡穴,抹去了她來過的痕跡,又拔出門拴。她的手腕一抖,白練攀上房頂,從洞口竄了出去。

    順著原路疾奔到城門附近,先尋了個陰暗處坐下念動心法,一個時辰過去,方感到體內真氣緩緩流轉,身體輕盈許多。

    飛掠上向城門,不待士兵反應過來,她已如精魅一般飄然遠去了。

    月亮照亮了前路,路上隻她一人,但此時她已安心,速度慢了下來。

    梁帝俊美蒼白的臉龐浮現在眼前,手上似乎還留有他的餘溫,她忍不住輕喚,“蕭衍,蕭衍……”

    有多久沒有叫這個名字了呢?

    蕭衍,梁帝的名字,隻不過知曉的人很少。天下皆知梁帝姓蕭名弈,年約二十許,原是梁國三皇子,兩年前登基為帝,年號元熙,卻不知他原名叫蕭衍。

    是何時認識蕭衍的呢?

    記憶被瑤華刻意塵封數年,一旦打開封印,千端往事如潮水般洶湧而至,涼涼月夜裏將她打了個措手不及。

    天朝大陸最雄偉險峻的無極山上,坐落著世間最神秘的天闕,上麵五位師兄,都是因緣際會拜入門下。

    說是門下,卻是個甚麽門?瑤華曾問師尊,咱們是甚麽門派,就叫天闕麽?

    師尊笑道,無門無派。

    瑤華歪頭問,那為何不叫大哥二哥,非要叫大師兄二師兄?

    師尊捋捋花白的長胡子說,你們有自己的兄弟姐妹,雖叫師兄也和親兄長一般。

    瑤華大吃一驚,我還有兄弟姐妹?為何從未見過?

    師尊故作神秘,還未到時候。

    瑤華還要問,師尊趕緊起身道,來來來!我教你個好玩的。

    瑤華就閉嘴學藝去了。

    師兄們對她極好,認字讀書是師兄教的,吟詩作畫、下棋撫琴也是師兄教的。但她除了讀書寫字外最喜歡的就是習武,所以跟著師尊的時候最多。

    瑤華自幼就性子沉靜,跟著師尊靜坐冥想,師尊都起身離開,她還坐著不動。師尊閉關修煉,她也一起閉關,師兄們最怕閉關,枯燥乏味,可瑤華樂在其中。

    五師兄容廷風趣詼諧,總逗弄她,瑤華也不動氣,容廷道瑤華年紀雖小卻最安靜,隻有無極山顛終年蒼茫縹緲的雲海可比。

    就這樣過了十年,十歲的瑤華肌膚如雪,眉目如畫。

    師尊和師兄從她是個奶娃娃起就照顧她,每日瞧著她早習慣了,無人誇過她美,故瑤華從不知道自己生的美,直到那日。

    師尊領回個少年,對大夥道,這是你們的六師弟......瑤華你叫六師兄。

    那我以後就從小六變成了小七?

    大師兄鄒鬱點頭,對呀,以後你是小七。

    二師兄鄒聰哈哈笑道,小七比小六好聽,小六聽上去像叫店小二。

    兩人無視小六的感受......果然是親兄弟。

    小六朗聲道,師兄和小師妹好,我叫蕭衍。

    眾人恍若未聞,從此以後叫他小六,瑤華叫他六師兄。

    蕭衍是六個師兄裏最俊秀的,又高又瘦,膚色極白,一雙桃花眼又黑又亮,笑起來彎彎的,像天上的月牙。

    某天兩人一起看書,瑤華盯著他瞧了許久,六師兄,你生的真好看,你的睫毛又密又長。

    蕭衍撫了撫她的頭笑道,你也很好看,是我見過的小姑娘裏最漂亮的。

    我嗎?師兄們沒說過呀。

    真的,我見過的人成千上萬,見過的小姑娘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都沒你好看。

    瑤華也有些欣喜,原來自己很漂亮。但她很快就將這事忘了,畢竟天闕人淳樸,不愛理會別人是美是醜。

    蕭衍比瑤華大四歲,已經是俊俏的少年郎,而瑤華還是個瘦瘦的小姑娘。大師兄都三十有六了,五師兄也十九歲了,雖然非常疼愛她,但總像隔了一輩,隻有蕭衍歲數小,到天闕以後總帶著她到處跑,所以她最喜歡跟著蕭衍。

    蕭衍習慣到峰頂的仙人台練功。仙人台是位於懸崖絕壁上的一小塊平地,懸崖陡峭,台下萬丈深淵,需施展絕妙輕功才能上去,非常人能至,故叫仙人台。

    瑤華年紀雖小,輕功卻比蕭衍好,常跟他上來,蕭衍靜坐練功,她有時一起練,有時在林間掠來掠去,有時俯瞰雲霧飄渺。

    因天闕沒有孩童,瑤華沒有玩伴,整日和師兄一起,也不覺枯燥無趣。看書寫字,靜坐冥想,練功舞劍…她習慣了一個人,常獨自在密林峻嶺中穿行,不覺害怕也不覺孤單。

    她自小便這樣長大,其他人不覺有甚麽不妥,蕭衍卻是在塵世中長大,看她的行徑深以為異。

    師尊從不約束瑤華,她順天性而為,想做甚麽就去做。她笑起來燦若星光,但性子清冷沉靜,極少笑。雖才十歲,但大氣自持的姿態比後宮裏的皇後娘娘也不遑多讓。

    最讓人驚異的是她的目光,沉靜深邃如深海,亮光照進她眼中仿佛都會被吸進去,被她注視的人會覺得心情平靜。這是修行有成的得道者才具有的眼神,不是一個十歲小姑娘能有的目光。

    她總是靜靜的,靜得似與蒼茫的無極山融為了一體,像雲霧一樣縹緲空靈,也像古樹一般與世無爭。

    但師尊和各位師兄好像並未察覺,他們不會說瑤華過於安靜,也不會說瑤華失去了孩童稚氣,好像她天生就應如此。

    蕭衍便對瑤華產生了憐惜之情,尤為照顧她,他帶她去探險,引她一起玩鬧。他的輕功日漸精進,兩人一同掠過崇山峻嶺,穿梭於茫茫林海,暢快無比。

    師尊任由他二人一起,倒輕鬆自在許多,免得瑤華總問他些刁鑽古怪的問題。他常閉關,瑤華也不隨他一起了。

    蕭衍常和瑤華講山下的事情,她認真傾聽,隻不過她不好奇不向往,從未提過要下山看看。

    師尊從未說過瑤華從何處來,為何一直在天闕,蕭衍也沒有問。

    東流逝水,葉落紛紛,兩年時光倏忽而過,蕭衍和瑤華都長高了,容貌長開了些。

    某日傍晚,二人正在仙人台上靜坐,瑤華突然問,六師兄,你什麽時候回梁國?

    蕭衍一怔,怎麽突然問這個?

    瑤華沉默片刻說,你若回去了,應該很少回天闕了,那我想要見你就難了。

    她清冷的臉上籠罩著淡淡的憂傷,蕭衍看著便有些難過,柔聲問她,你願意和我一道去梁國嗎?

    瑤華搖了搖頭,我不會離開天闕的,師尊說了,我若離開這裏,就是天下出現了極大的變故。

    蕭衍眉心一跳,甚麽變故?

    不知道,師尊沒有多說。

    那你自己呢,你想過離開天闕嗎?

    瑤華凝視著浩渺蒼茫的雲海,心中一片茫然,離開天闕?山下是全然陌生的塵世,她能去哪裏呢?

    她轉頭瞧著蕭衍輕聲說,沒想過。可是你來了以後,我已習慣了與你一起,你以後必定是要離開的,我要是想你了,那怎麽辦?

    蕭衍看著她赤誠的目光,她的心一塵不染。他柔聲道,瑤華,我回梁國時,你和我一道走吧,若你想回天闕了,我再陪你回來。

    瑤華猶豫著說,以後再說吧。

    後來......後來怎樣了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