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護衛挺身垂目，如一尊尊石像巋然不動。

    瑤華伸手壓下夜冥的劍，用極輕的語氣說，“自裁、幽禁或流放，有的是法子。”

    “他該死。”夜冥吐出三個字，眼中寒涼一片。

    銀光微閃，夜淵直挺挺倒地，發出重重一聲悶響。

    一劍封喉，幹脆利落。

    夜冥盯著腳邊的屍體，久久未動。

    瑤華收了劍，偏頭露出微笑，“恭喜殿下得償所願，從此刻起你就是北冥的君王，還請記得咱們的約定。”

    夜冥這才看她，“長公主說得極對，得償所願，我終是得償所願……”他的笑聲輕柔而悲涼，總也止不住。

    瑤華生出一絲不忍。

    一夜之間，他的父王兄長全部喪命，隻怕從此以後，他的心再難有自在的一日。

    她轉身欲離去，夜冥卻喚住她，“長公主，我還需留下善後，待此間事了了，我在九霄宮恭候你的鳳駕。”他的聲音低了下去，“說來有些羞慚，這會寧城中，我隻盼著你一人的祝賀。”

    “好。”瑤華持劍離去。

    翌日清晨，瑤華隻歇得片刻，有人來說要求見長公主。

    除流熒和銀樓還未有人知道她在這裏，她驚訝出門，卻是北冥人。

    “公主殿下，殿下請您入宮一敘。”

    一路上，禦林軍嚴陣以待。到達九霄宮，不同於南方的朱牆明黃琉璃瓦，九霄宮頂的琉璃瓦是深碧色，朱牆碧瓦，花枝楹梁。

    瑤華按了按手中的神影劍，隨宮人到達宮外，夜冥正在宮門下等待。

    他已換去了昨夜的絳紅婚服，穿著白色蟒服。

    “殿下事物繁忙，見我所為何事？”瑤華問。

    “禁衛軍已控製住會寧，暫時不會有事，我找你來，是想讓你陪我去看望母妃。”

    瑤華驚得目瞪口呆，“看望你的母妃？我？”

    “是。”

    他昨夜大婚，不帶葉慧媛去參拜母妃，瑤華當即問，“為什麽？”

    他也不回答，瑤華跟在他的身後，邁進宮門，流光溢彩的殿宇，滿院繁茂的花木，不像後宮，像是世外桃源。

    卻未看到侍應宮人，他回頭看她一眼，“來。”

    瑤華心生疑慮，難道他有陰謀？她警覺地隨著他，穿過花木流水，進入正殿。

    昭陽殿和來儀殿已是美輪美奐，而這個殿內卻毫不遜色，滿地雕花，珠串成簾。

    “母妃？”夜冥揚高了聲音。

    未有人答。

    他轉入內殿，瑤華遲疑一下也跟了進去。

    內殿的榻上躺著一人，雪衣。

    夜冥上前，低聲道，“虐誒，兒子來看你了，他已經被兒子殺了，你再也不必怕了。”

    榻上的人一動不動

    “母妃，兒子昨夜成親了。你要不要看看我的新娘？”

    床上的人才有了反應，夜冥扶她坐起，瑤華看到她的容顏，赫然一驚得。眼前的人容顏不老，一頭濃密的長發卻已成花白。

    “新娘？”她突然出聲，朝著瑤華看來。

    瑤華卻不知如何否認，夜冥也不想解釋。

    她卻要下地，瘦骨嶙峋的。到梳妝台前，似是尋找什麽東西。

    夜冥望著她的背影沉默良久，才說，“母妃，你可是要尋這個？”

    他從懷中拿出一柄潔白的玉如意。

    瑤華驚得捂住了口，連忙上前一步，“你怎麽會有這個？”

    慕妃快步過來，拿過玉如意，走到瑤華的身前，握起她的手，“好孩子，這個送給你。”

    瑤華望著玉如意，她的玉如意一直在天闕，怎麽到了夜冥手中？

    她仔細看了看，這柄比她的更加瑩潤。

    夜冥忽地道，“母妃，她是梁國皇後，並不是我的新娘。”

    慕妃僵住了，“梁國......皇後？”

    她盯著瑤華，漸漸的眼裏蓄了淚，回到床上躺下，又陷入了寂靜。

    瑤華方問，“慕妃怎麽了？”

    “你見過玉如意？”

    “嗯，不是這個，另外一柄。”

    “哈哈哈！還真有一個？這是一對，以璧打造，我之前潛入大相國寺就是為了尋找。原來你見過？”

    “是，另外一柄是梁帝贈給我的。在我手裏。”

    “這是蕭德善贈給我母妃的。”

    瑤華露出錯愕的表情，蕭衍曾暗示過，他的父皇和慕妃有糾葛，果真是這樣。她心念流轉，忽地一愣，盯著他的臉欲言又止。

    夜冥拉住她的手，對慕妃說，“母妃，她是梁國皇後，不是我的王妃。”

    慕妃遂打量她，“梁國皇後？美，真美……”

    她的眼忽地濕潤了，“他就是為了你，舍棄了我。”

    瑤華驚得愣了，忽聽得夜冥冷笑一聲，“母妃還沒忘記那個負心人，嗬嗬嗬，可笑至極！”

    瑤華已明白了，遲疑片刻道，“你......你是？”

    “放心，我不是蕭景明的兒子。”他不以為然地說，“母妃嫁與父王一年以後才有了我，十二個月，一月不差。”

    瑤華才放心，他摩挲著玉如意，嘲諷道，“蕭景明以此為信，騙母妃說要立她為後，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他納了一個又一個妃子，早把母妃忘得幹幹淨淨。可憐我的母妃，至純至性，終年被父王淩辱折磨……”

    他忽地揚手，玉如意狠狠摔向立柱，登時碎為幾截。慕妃嚇得尖叫，蜷縮在角落簌簌發抖，“別過來，別......求求你了，別過來！”

    瑤華連忙過去安撫她，“娘娘，沒事兒，他是夜冥，是你的兒子。”

    慕妃的逛袖滑下去，手臂上遍布傷痕，割傷，刺傷，燙傷……雪白的肌膚，猙獰的傷疤。

    瑤華的心驀地一緊，夜冥俯下身，輕聲道，“母妃，夜淵死了，昨夜，兒子一劍刺穿了他的心口，他死得透透的了。”

    一顆淚珠凝在慕妃的眼睫上，如蘭花上的晨露。

    “他死了？”她癡癡地問，“死了？”

    “是，他死了，以後這北冥就是兒子的天下，再也沒人能欺辱你，待兒子把九霄宮平了，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夜冥柔柔地說。

    瑤華的眼也紅了，世間的可憐人又多一位，慕妃，她生不如死。

    慕妃癡癡地呢喃著，過了片刻睡著了。

    瑤華坐在榻邊，想到了明德皇後，一時之間百感交集。

    突然，夜冥拉起她的手，驚得瑤華立即甩開，喝道，“你做甚麽？”

    夜冥漫不經心地笑道，“我能做什麽？走吧，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兩人出了宮，對著躬身的侍女道，“照顧好母妃，別讓她出仙靈宮。”

    侍女連忙答應。

    瑤華猶豫道，“殿下，你帶我過來是為了甚麽？”

    夜冥漫不經心道，“我籌謀十年，今日終於心願得償，總得有人分享我的狂喜。”

    狂喜？瑤華瞥他一眼，他的臉上可沒有半分狂喜。

    “娘娘，你知我為何而狂喜？”他停下步子，淡漠的眼凝在她的臉上，漸漸變得凝重，“我終於發現了你，哈哈哈！娘娘，從在醉仙樓看到你，我就知道，你跟我是一類人！”

    他笑得癡狂，瑤華問道，“一類人？”

    “你知道麽，我弑兄弑父傳出去，天下人人得而誅之。隻有你，你陪著我，你說，我是不忠不孝之徒麽？”

    他微微低頭，逼近瑤華的身前，眼裏狂亂。

    瑤華答不出。

    “你是雪中綠萼，聖潔無瑕，可是心裏隱藏著惡。娘娘，你是不是也享受殺戮的快感？毀掉一切，然後跟隨者風，自由自在地飛往遙遠的天際。你喜歡這樣麽？”

    他的聲音溫柔低沉，瑤華登時清醒，“不，我和你不一樣！”

    她快步走開，蕭衍說她的心裏有善，她不是惡人。

    夜冥也不阻攔她，看著她越走越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