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心疼(兩章 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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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北侯隻覺得嗓子像被人堵住了,一時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半晌才啞聲道“就因為害怕她說出實情,你就要奪走她的命”
他不敢相信,她竟如此蛇蠍心腸。
顧知雅紅著眼眶,冷聲道“難道我要任由她告訴世子我有個畜生不如的弟弟,還因報應得了髒病沒有人想手染鮮血,誰不想幹幹淨淨活著我一閉上眼,就是母親失望的眼神,難道我就不怕嗎鍾璃給了我選擇嗎我的一雙兒女,還那麽小,難道要讓他們在眾人的鄙夷中長大嗎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
顧知雅句句紮心,“有時候我真恨極了您,為何要眼睜睜看著霖兒走到這一步,你明知他厭惡鍾璃母女,為何還要將鍾璃留在府中,都怪你,你若早早將她送走,霖兒不會被人挑唆著犯下糊塗事,我也不會受人威脅”
她踉蹌一步,跌在了地上,聲音裏滿是恨,“你走啊,把玄清交給官府,告訴官府一切都是我所為,反正霖兒也活不成了,不若將我也逼死,一下辦兩場喪事,多省心就是可憐了我那一雙兒女,若不幸早夭,也是他們的命,誰讓他們倒了八輩子黴,投在我肚子裏,又有這樣一個外祖父”
鎮北侯不由握緊了拳,滔天的怒火,竟化為了滿腔無力,他死死盯著她,半晌才咬牙道“想殺鍾璃,就當你是為了自保,那承兒呢鍾氏呢承兒才那麽小,你如何能狠得下心他當時才多大,你的孩子無辜,他就不無辜嗎他也是你的親弟弟”
顧知雅死死瞪著他,突然發瘋似的,拿起桌上的花瓶朝他砸了去,怒不可遏道“你滾你給我滾在你心底,你女兒就這般卑鄙下作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你把我當成了什麽你怎麽不說,我的親生母親也是我弄死的是你自己殺伐太重,遭了報應,別什麽屎盆子都往我身上扣”
花瓶砸在了鎮北侯腿上,順著他的身體滑落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鎮北侯高大的身軀,不受控製地一震,那句“遭了報應”如一道緊箍咒,將他牢牢釘在了原地。
他雙目赤紅,雙手不受控製地握成了拳,他也覺得,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他的女兒不該如此心狠手辣,她之所以對鍾璃出手,如她所言,是被逼無奈。
都怪他,是他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縱容顧霖做了這麽多壞事,害了鍾璃,還害得女兒一雙手險些染上鮮血。
發妻、承兒、鍾氏,皆是受他所累,才落到這般下場,他深深閉了下眼,啞聲道“鍾璃的事,我會解決,望你日後好自為之。”
他說完,就轉身離開了莊子,步伐異常沉重,夕陽的餘暉拉長了他的身影,他瘦長單薄的影子顯得那般孤寂。
鎮北侯猶如一具行屍走肉的軀體,自然沒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靜靜注視著這一切。
他離開後,跪在一側的章嬤嬤,才連忙扶起顧知雅,顧知雅彈掉了裙擺上的灰塵,臉上的神情逐漸恢複了冷靜,她的神情太過平靜,平靜到似乎早就料到了鎮北侯會為她善後。
章嬤嬤竟莫名覺得心驚。
對上她複雜的目光時,顧知雅才道“玄清沒能逃過追捕,早晚有一日我會暴露,我隻能出此下策,嬤嬤不會覺得我有些不孝吧”
章嬤嬤連忙搖頭,“世子妃這是什麽話奴婢隻是覺得您這一步走得著實有些驚險。好在侯爺主動幫了您,他要不幫你,您該怎麽辦”
依章嬤嬤看,她還不若咬死不認,剛剛實在太冒險了。
顧知雅沒有解釋。
她自然是有一定的把握,才敢如此行事。
橙色的暖陽,逐漸墜入西邊,消失在連綿起伏的高山中,暮色逐漸四合,官道上寂靜無聲,唯有鎮北侯的馬兒在噠噠噠行走著。
馬兒像是沒了力氣,跑得很慢很慢,等他回到鎮北侯府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月亮尚未露出頭,僅有零星的星辰露出一絲微弱的光線。
馬兒在鎮北侯府門口停下時,鎮北侯竟生出一絲膽怯,一時沒敢走進去,守在門口的護衛,認出了他的身影,連忙接住了韁繩,恭恭敬敬問了安。
鎮北侯這才一步步回了鎮北侯府。
玄清被他關押在柴房,他直接入了柴房,屏退了屬下,室內僅剩下兩人時,他的目光才落在玄清身上。
玄清被綁在柴房內,一連幾日,他都不曾合眼,精神很是萎靡,瞧見鎮北侯,他才啞聲道“再問幾次,我還是那些話,就是個陌生男人給的我銀票”
下一刻,鎮北侯就打斷了他的話,“不,不是陌生男人,這個人正站在你跟前,是我給的你銀票,我出於某種原因,想除掉鍾璃,才買通了你。”
子不教父之過,是他沒有教好一雙兒女,才令他們犯下如此罪惡,他身為父親,理該擔責,是他太蠢,這些年,因為接受不了鍾氏的離世,一直渾渾噩噩,沒能擔起為父的責任,才縱使他們害了鍾璃。
玄清眼眸微動,他沉默不語,隻靜靜望著鎮北侯,想到他是顧知雅的親生父親,他隱約明白了,鎮北侯為何如此,他本該順著鎮北侯的話點頭。
鎮北侯若肯站出來認罪,顧知雅也會安然無恙,他的妹妹,也會平安無事,可不管怎麽勸說自己,他都沒能開口,隻沉默看著鎮北侯。
鎮北侯啞聲道“難不成你想供出你的主子除了配合我,你別無他法。”
玄清終究還是點了頭,就在鎮北侯鬆口氣時,柴房的門突然被人推開了,一道火紅色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廊下,四角掛著五彩流蘇的福字宮燈,散發著耀眼的光芒,燈光下,裴邢那張臉顯得異常俊美,他似笑非笑倚在門上,眼角微微勾起,玩世不恭地打量著鎮北侯。
他拍了拍手,腔調拖得有些長,“哦,大哥還真有奉獻精神,你這是打算替那蠢貨頂罪”
鎮北侯沒料到他會出現,最初的愕然退去後,眸中的情緒又壓了下來,裴邢是錦衣衛指揮使,遍地都是他的眼線,就算他知道真相,也不是多令人震驚的事。
鎮北侯神情有些疲倦,半晌才道“你不必勸我,我心意已決。”
裴邢站著沒動,他腳下的影子,被燈火拉得很長,“如果我說,承兒之所以出事也是她做的,你也要堅持為她頂罪”
鎮北侯一時有些愕然,“什麽”
裴邢轉身離開時,丟下了一句,“你還有兩日時間思考,若真想做蠢事,且看看值不值。”
鎮北侯手指輕顫,閉上眼睛時,眸底都濕潤了一些,這一刻,他像是被人壓彎了脊背,身形都岣嶁了起來,一下子,就露出了老態。
他甚至不敢去問鍾氏的死,是否也是她所為
他在原地站了許久,久到雙腿麻木,腦子也徹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甚至沒去想裴邢為何說,他有兩日時間思考。
若非清楚鎮北侯一旦出事,老太太一準兒能暈死過去,裴邢也懶得跑來提點他,他轉身回了幽風堂。
與之前相比,幽風堂並沒有太大變化,一如既往的冷清,他頭一次覺得這裏有些過於安靜。
其實早在他及冠後,他住在幽風堂的次數便減少許多,以往,一個月也就三成的時間宿在幽風堂,他實在太忙,很多時候,忙到深夜時,都是就近宿在外宅。自打認識鍾璃後,摘星閣反倒成了他的長居之所。
他對摘星閣自然也不太滿意。
他隱約猜到了鍾璃的打算,這麽上心的幫她,也是希望她能搬走,去摘星閣尋她時,旁的不提,單是沐浴,都相當不便。
好在奶娘那邊的調查有了突破性進展,他們兩日內能趕回京城,這件事,總算臨近了尾聲。
鍾璃的人緊趕慢趕,終究是帶著證據回到了鎮北侯府。
得知奶娘的事,確實是顧知雅所為後,鍾璃便帶著他們去了前院。不止奶娘的丈夫,仵作等人被帶了過來,她甚至將顧知晴險些杖斃的那個丫鬟,輕雁也帶了過來。
鎮北侯瞧見她帶著這些人過來時,心中就不自覺一沉,隱約明白了裴邢的意思。
他眼神複雜地望著鍾璃,一時又是羞愧,又是自責,見她沒有直接報官,他心中說不出什麽感受,命人去莊子上請了顧知雅。
鍾璃神情微頓,道“將顧霖一並帶來吧,今日將所有的事都了結一下。”
少女神情疏離,提起顧霖時,眸中的厭煩遮都遮不住。
鎮北侯又想起了顧知雅曾說的下藥一事。他囁嚅著,唇動了又動,那聲道歉卻沒能說出來,對一個小姑娘來說,被下藥時,該有多絕望,他根本無法想象。一句輕飄飄的道歉,又哪裏能彌補她所承受的傷害
這兩日,鎮北侯甚至沒有去上值,他總會想起鍾氏臨走前的囑咐,他終究還是辜負了她。
裴邢也施施然走了過來,他衝秦興使了個眼色,讓他也帶人去了莊子上。這是怕顧知雅見狀不對,欲要逃走。
顧知雅等了兩日,見鎮北侯府遲遲沒傳來消息,她總算鬆口氣,就在她以為父親已私下處理掉玄清時,鎮北侯府卻突然來了人,一行人來勢洶洶。
瞧見顧知雅,秦興拱了拱手,“世子妃,三爺和鎮北侯有請,請您和大少爺,隨我們走一趟吧。”
秦興麵容沉靜,臉上雖帶著笑,態度卻不容拒絕。
顧知雅擰了擰眉,不等她反應過來,秦興身邊的人,竟是直接闖入了內室,將顧霖從床上架了下來。被人從床上架起來時,他便掙紮了起來,這些人才不管他的意願,徑直將他架了出去。
顧知雅怒火中燒,“你們究竟在做什麽”
她話音落下後,她身後的奴仆都衝了出來,擋在了顧知雅身前。
秦興身後的護衛,都拔出了刀,明晃晃的刀刃,在陽光下泛著幽光,顧知雅的人都不自覺後退了一步,麵上也露出一抹膽怯。
秦興又拱了拱手,“屬下也隻是奉命行事,世子妃還是盡快上馬車吧,莫要耽誤了時間。”
他是裴邢的左膀右臂,為裴邢處理過不少事,身上的氣勢非常人能及。饒是顧知雅都不敢拿他怎樣,她冷冷攥住了帕子,怕秦興來硬的,顧知雅終究還是上了馬車。
她也不知為何,眼皮一直跳個不停,顧霖也被架上了馬車,他虛弱地靠在車窗上,看了姐姐一眼,終究什麽也沒說,他實在沒力氣開口,他對生活已失去了任何興趣,若非怕疼,他隻怕已經自盡了。
顧知雅的眼睛不受控製地落在了顧霖身上,總覺得今日他的病情好似緩解了許多,前麵四五天,他每日都隻吊著一口氣,好似下一刻就會徹底閉上眼睛。
今日卻清醒許多,雖虛弱,意識卻很清醒,不再一直顫抖,也不再癡癡呆呆的。
顧知雅心中咯噔了一下。已經意識到顧霖的病情之所以會加重,可能並沒有那麽簡單。若非他的病情突然惡化,她早離開了京城。
顧知雅咬緊了唇,腦海中不由跳出一個身影。
肯定是鍾璃,一定是她做了什麽。
顧知雅勉強穩住了心神,章嬤嬤同樣被人捉了起來,她卻沒有乘坐馬車的好運,直接被人丟到了馬背上,腦袋朝下那種丟,她險些嚇得魂飛魄散,一路上嗓子都喊啞了,卻沒人放她下來,她一老把骨頭險些被折騰死。
鍾璃靜坐在一側,耐心等待著他們的到來,估摸著時間差不多時,她才對鎮北侯道“將二爺、二太太和顧知晴一並請來吧。”
鎮北侯並不清楚,她為何要請二房的人,出於直覺,他本能地嗅出了一點不對,雖說家醜不可外揚,他卻無法拒絕她的要求,他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讓人將他們請了過來。
二太太和顧知晴率先到的,她們不知道鎮北侯為何要喊她們過來,見裴邢、鍾璃皆在,兩人不由怔了一下。
二爺隨後才到,他不像鎮北侯身材魁梧,長得很是儒雅俊秀,瞧見室內有不少人時,唇邊溢出一抹溫和的笑,“大哥喊了這麽多人,是有什麽好事不成”
鎮北侯沒答,二爺掃了眾人一眼,這才發現室內的氛圍怪怪的,除了裴邢懶洋洋坐在一旁,其他人的神情都透著一絲說不出的肅穆。
二太太神情也很嚴肅,時不時瞄顧知晴一眼,總覺得是這丫頭又闖了什麽禍,剛剛她還試圖詢問發生了何事,鎮北侯卻隻回了一句,“再等等。”
她與夫君交換了一個眼神,皆沉默了下來,就在這時,秦興等人總算回了府,顧知雅和顧霖都被帶了過來。
顧霖不僅脖頸上有膿包,臉頰上也有幾塊,瞧著怪瘮人的,顧知晴掃見後,隻覺得胸口一陣翻滾,她連忙捂住了嘴巴,才沒吐出來。
顧霖掃到她的神情後,眸中閃過一抹狠厲。
顧知雅掃了一眼室內的眾人,目光落在了玄清身上,瞧見他時,顧知雅一顆心徹底沉了下來。
玄清被五花大綁著,身邊還站著兩個護衛,他抬頭時,恰好對上顧知雅的視線,他沒吭聲,沉默垂下了腦袋。
顧知雅這才掃了鎮北侯和裴邢一眼,冷笑道“不知父親和三叔將我喊來所謂何事”
直到被點名後,裴邢才勾了勾唇,“今日這出戲,沒你還真唱不下去,不若,你自己坦白一下,這些年,你都做過哪些混賬事”
裴邢這話一出,大家的目光,都不自覺落在了顧知雅身上。
顧知雅神情微冷,“我不明白三叔什麽意思”
裴邢敲了敲書案,直截了當道“裝傻可就沒意思了,買刺客刺殺鍾璃就不必說了,說點你沒對你爹承認的錯誤,不若就先從顧承的事說起吧。”
鍾璃沒料到,他會直接幫她出頭,她微微抿了抿唇,這些話,由裴邢來質問,自然比她更有威懾力,鍾璃便也沒吱聲。
顧知雅心尖微顫,“我不懂三叔什麽意思”
“不懂那你就解釋一下為何要刺殺顧承的奶娘,為何顧承的丫鬟死前見過你的人。”
顧知雅這才不動聲色地看向室內另外幾個陌生人,其中一個男子,哭道“就是她身邊的嬤嬤買通的我,讓我聯絡的土匪,打劫的奶娘,又給奶娘喂了毒藥。”
章嬤嬤腿一軟,跪了下來,她臉上滿是慌張,雖在拚命搖頭,男人的指認還是嚇到了她。
顧知雅還想分辨什麽,鎮北侯卻一把將手邊的茶杯丟到了她身上,“人證物證皆在,你還有何可狡辯的難道這一切都是章嬤嬤做的,與你無關”
顧知雅深吸了一口氣,才道“不曾做過,就是不曾做過,你們非要給我扣這麽一頂帽子,我也沒辦法。”
鎮北侯冷聲道“成,既是這老奴做的,就將這老奴拖下去,直接杖斃。”
章嬤嬤徹底慌了心神,“世子妃,您不能這麽對待奴婢啊奴婢一切都是為了您”
顧知雅狠狠瞪了她一眼,想讓她冷靜些,這個時候,隻要章嬤嬤咬死了不認,未必沒有一絲生機。
然而,章嬤嬤卻嚇破了膽,她這個年齡,最畏懼的便是生死。在見識過顧知雅的狠心後,她對顧知雅基本不敢抱什麽希望了。
見鎮北侯的人,已經將她拖到了院中,直接按在了板凳上,顧知雅仍舊沒有為她求饒的意思。
她哭得涕淚橫流,“老奴什麽都肯招,隻要侯爺肯饒老奴一命,老奴也是被逼無奈啊”
聽到她這話,顧知雅身軀微微一顫,眸中閃過一絲絕望,她再次狠狠瞪向章嬤嬤。
章嬤嬤的眼淚,早就模糊了視線,已經瞧不見顧知雅的神情了,哭道“世子妃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大少爺的世子之位,老奴也是被逼無奈啊,要不然老奴再喪心病狂,也絕不可能對一個四歲的孩子下手,這些年,隻要一想起丫鬟和奶娘的臉,老奴就會從噩夢中驚醒。”
她將一切都抖了出來。
顧知雅腿軟得幾乎站不住,她冷冷掃了鍾璃一眼,果不其然,對上的是鍾璃滿是嘲諷的目光。
縱使清楚,她已滿盤皆輸,顧知雅仍舊驕傲的揚著脖頸,不肯讓眾人瞧見她的落魄。
見姐姐為了他,竟不惜對顧承下手,顧霖的精神一度有些恍惚,突然隻覺得造化弄人。
如果顧承摔壞腦袋時,他上進些,姐姐的辛苦籌劃,是不是就不會白費說不準他早就成了世子,而不是如今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他顧霖還當真是失敗。
章嬤嬤還想哭著求饒,裴邢冷冷掃了她一眼,“吵死了。”
他話音落下後,秦興身側的護衛,就上前一步捂住了她的唇,她支支吾吾叫著,卻再也沒能發出聲音。
裴邢這才看向顧知雅,“殘害幼弟買凶殺人,你可知若被送到衙門,你這條命能否留得住”
直到這一刻,顧知雅臉上的麻木,才有了點變化,她本以為,她必死無疑,可裴邢的話,卻點醒了她,他們若真想讓她死,早就將她送入了官府,此刻卻隻是私下審判她
顧知雅一顆心,不自覺跳動了起來,她終究還是服了軟,彎下了腰身,跪下來對鍾璃道“是我一時鬼迷心竅,才釀下大錯,我萬不該一步錯步步錯,璃妹妹就算想要我的命,我也沒有二話。”
鍾璃自然不肯接受她的道歉,看都沒看她一眼,陽光透過窗牖灑了下來,她精致的五官,在這一刻,說不出的冷漠。
見一向驕傲的姐姐,竟卑微地跪在地上祈求鍾璃,顧霖不由捏緊了手心,手心被摳破了都沒察覺到。
二太太和二爺則震驚極了,顯然沒料到顧知雅一個姑娘家,竟能謀劃出這麽多事。
顧知晴也有些震驚,除了震驚以外,她還說不出的心慌,眼神也時不時落在輕雁身上。
輕雁站在夏荷身後,剛開始顧知晴並未看到她,自打不經意瞧見輕雁的身影後,她眼皮就一直在跳,莫名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聽到了鍾璃冷淡的聲音,“承兒的事先告一段落,接下來說說,我被下藥的事吧。”
她這話一出,室內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畢竟,就連七八歲的孩子都曉得女子的貞潔有多麽重要,裴邢也沒料到,她會當眾提起這事,眸中閃過一絲詫異,詫異過後,卻又閃過一絲了然。
也是,她若真那麽在乎名聲,當初也不會冒著那麽大的風險,尋求他的幫助。
裴邢也不知為何,心中竟莫名有些不舒服,他向來清楚,這個家糟糕透了,家裏的人,也沒幾個成器的,烏糟事更是一大堆,若不是為了老太太,他早脫離了鎮北侯府。
知道爛人多是一回事,瞧著這堆爛人,將她逼到這一步,他竟莫名生出一股難以言說的滋味。
這一刻他竟很想走過去,將她帶走。
他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才壓下這股衝動,終究是沒有打亂她的計劃。
鍾璃看向了顧霖和顧知晴,冷聲道“對給我下藥一事,你們倆有什麽要說的嗎”
顧知晴眼眸有些躲閃,無論如何也沒料到,鍾璃會當眾揭露出來,她根本不敢抬頭,二太太驚地打破了手中的杯子,刷地一下站了起來,“璃丫頭,你說什麽你、你被下過藥”
這事兒比得知顧承摔傷是被顧知雅暗算的,還要令她震驚,不僅僅因為牽扯到了顧知晴,更因為,這事實在太過下作,她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顧霖和顧知晴膽敢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
二太太雖有些圓滑,本性卻不壞,她掌家後,也從未苛待過鍾璃,鍾璃對她其實挺敬重,是以,此刻,還算平靜地回道“是,顧知晴十四歲生辰宴上對我下藥,將我引到了假山處,顧霖將我擄到了他的住處,我打暈他,才逃了出來,中途遇到了三叔,是三叔拿出解藥救了我,我才僥幸逃過一劫。”
顧霖直到此刻,才開口說道“你提起這事,難不成是想讓我和顧知晴給你道歉你別白費功夫了,我隻恨沒早些對你動手,小賤人,你休想我道歉,我顧霖就是死,也絕不會認錯。”
聽到那句“小賤人”時,裴邢眸中閃過一抹狠厲,不等他動手,鎮北侯就閃身走到了他身側,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她是你繼妹你究竟還有沒有一點人性”
顧霖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鎮北侯力道很大,他口中都吐了血,卻依然仰著頭,道“人性誰讓她跟她母親一樣,生了一張挨艸的臉,你都能艸她母親,我憑什麽不能艸她”
鎮北侯氣得胸膛劇烈起伏著,再次扇了他一掌,扇完,猶不解氣,抬腳就去踹他,不等他踹倒,顧知雅就撲了過去,一把護住了顧霖,鎮北侯沒有收住力道,也沒想收,一腳踹在了她身上,她和顧霖一並倒在了地上。
顧霖還想再罵什麽,被顧知雅捂住了唇,對上姐姐懇求的目光時,顧霖終究沒再開口。
鎮北侯喘著粗氣,冷冷望著他們,眸中是掩飾不住的憤怒和失望,他從未有哪一刻,像此刻這般憤怒,有那麽一瞬間,他真想衝上去,打死他們。
二爺和二太太都有些沉默,兩人的目光皆落在了顧知雅身上,眸中的冷意,怎麽都壓不住,都無須鍾璃拿出證據,早在對上顧知晴躲閃的目光時,他們夫妻,便清楚,女兒確實參與了此事。
二太太一把將她從板凳上,扯了下來,直接將她按在了地上,“你給我跪下”
顧知晴的頭發被扯得生疼,印象中的母親,總是優雅又沉著,她還是頭一次瞧見她這麽嚇人的模樣,顧知晴本就有些怵她,這一刻,幾乎被嚇破了膽,哭道“母親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您原諒女兒這一次。”
二太太眸中滿是失望,眼眶也有些發紅,她抖著手指著顧知晴道“你該道歉的人不是我顧知晴,平日裏你任性驕縱也就算了,竟膽敢做出這等事如果有人對你下藥,你會怎樣啊你想過後果沒”
顧知晴隻一味的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聽到母親的話,她才對鍾璃道“我錯了,璃姐姐,你原諒妹妹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鍾璃根本就不稀罕她的道歉,她壓根就狗改不了吃屎,現在哭得再慘,日後不順心了,還是有可能算計她。
鍾璃沒有算計回去,隻是因為沒能力,她的力量還是太單薄,根本無法與周氏抗衡,她心中清楚,別看周氏如今很憤怒,很同情她,如果她真動了顧知晴,她肯定第一個跳出來報複她。
人性就是如此。
如今鍾璃,隻想借機為自己謀福利。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二爺也瞧出了鍾璃的打算。
他冷冷瞪了顧知晴一眼,等她閉嘴後,他才愧疚地對鍾璃道“璃丫頭,是我們沒管教好知晴,才讓她做出這等糊塗事,好在知涵救了你。”
知涵是裴邢的表字。
二爺停頓了一下,繼續羞愧道“她做出這等事,我們就算再怎麽補償肯定也無法彌補對你的傷害,事已至此,當時,你既沒有聲張,肯定也是不想鬧大,你盡管提要求,但凡是我們能做得到的,我們都會滿足你。”
鍾璃看向了鎮北侯。
雖然恨不得打死顧知雅和顧霖,這畢竟是他的親生兒女,這兩日,鎮北侯心中一直亂糟糟的,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處罰他們。
他也看向了鍾璃,半晌,才道“你盡管提要求。”
這事要真鬧到官府,不止他會被彈劾,老太太估計也能活生生氣死,鎮北侯並不希望鍾璃報官。
鍾璃沉聲道“第一,我要帶承兒離開鎮北侯府。”
鎮北侯脫口而出“不成”
鍾璃冷冷笑了笑,“將他留在鎮北侯府,你能照顧好他嗎你根本不能,你的女兒想殺死他,你的兒子也恨不得他去死,你身邊的下人,也一口一個小傻子似的喊他,你給過他關懷嗎”
她每說一句,鎮北侯的身體就不受控製地搖晃一次,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他這個父親,究竟有多失敗。
他啞聲道“我答應你母親要好好照顧你們。”
鍾璃險些被氣笑,“你做到了嗎他自打摔傷後,你去看望過他幾次每次過去,你可曾好好陪他玩耍過你知不知道,他瞧見你都覺得害怕他待在鎮北侯府,有半分好處嗎連去花園玩一下,都會遇到嘴碎的丫鬟,他因為被喊小傻子,偷偷哭鼻子時,你在哪裏鎮北侯府對他來說,不是家,而是一座可怕的囚籠,他怕被人議論,甚至不敢出門,之前他什麽性子,如今又什麽性子,你難道不知道嗎”
她句句誅心,鎮北侯從未見過她這麽強勢的一麵,被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半晌才道“你一個姑娘家,帶他離開後,要住在哪裏安全問題,該如何保證”
鍾璃眸中滿是諷刺,“我遇到刺客時,就算沒有你,也不會有事,反倒是承兒,因為待在鎮北侯府,卻成了如今這樣你以為鎮北侯府為他了庇護嗎不,離開鎮北侯府,他隻會更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