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剔骨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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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生平第一次,以仰視的目光望著他的兒子。
他將適才用來傷他的手,緩緩放下,平靜的麵容下實則驟添幾分釋然。
太子將手垂至衣袖邊緣,接著探指向暗處打出一個手勢。
太子妃上前接著扮演慈母:“太子殿下,眼下琴心又回到了宴兒體內,宴兒依舊滯留在外,恐有不軌之徒會打琴心的主意,對宴兒不利,依妾之愚見……”
“既是愚見,側妃便不必說了。”
空靈卻裹挾著肅殺力量的女聲輕柔飄散,太子妃在聽到側妃二字後,麵色驟然一沉。
一位身披墨藍色鬥篷,內著同色係鎏金拖地長裙,腰間環佩叮當的女子,輕踩蓮步款款而來。
她手持一柄紫玉簫,簫身末端墜著鳶尾花狀的穗子。
她便是海國朝堂上唯一一位女官,巫師鳶尾。
玉合歡與初宴雙雙墜地。
她先前便從他口中聽到過鳶尾的名字,今日得見真人,果真氣度非凡。
鳶尾麵容生得極美,她細長的羽玉眉末端微微翹起,眉梢上還紋著半朵淡紫色的鳶尾花。
太子側妃蒙在鼓裏,但玉合歡一眼便瞧出,鳶尾是太子事先安排其適時出場的。
鳶尾出場後,太子便可不動聲色地身退。
果然,太子向鳶尾下達了明令:“鳶尾,世子若有何閃失,本君唯你是問。”
太子先前一直與他們平語相稱,此番他以“本君”之稱隻為告誡鳶尾,看護世子是她的職責。
他此言也是在敲打側妃,他已命人看護初宴,初宴若有任何閃失,他並不會饒過作惡之人。
太子側妃雖心有不甘,但也隻得作罷,隨太子離去。
在太子與側妃離去後,初宴終於繃不住,身子一栽,地上驟添點點罌粟。
鳶尾立即出掌探查他傷重來源,她翻開他先前在靈籠被靈力劃破的背襟,發現他的後背上還有一道未被琴心之力修複的傷口。
傷口上半已結痂下半又被撕裂,黑紫色的血液自創口處溢出。
鳶尾雅致的羽玉眉,眉心微擰:“提純後的紫荊花毒!這傷有多久了?”
初宴雖然虛弱,但他的眼神依舊淡淡的,似乎並沒有將花毒放在眼裏。
他略微回想了一下,不置可否道:“我一向精準計算時辰,你是知道的。隻是先前我們去過一趟九幽鎮司,也不知道依照九幽時曆換算,這裏是過了多久。應當不超過三日吧。”
“初宴你愈發瘋魔了!不超過三日,你說得輕巧,提純後的紫荊花毒是會致命的!此傷一直在你身上一直未愈,適才你還損耗鮫珠之靈破靈籠,你……”
鳶尾又憂又氣,她先前緩步而來時的優雅蕩然無存,就連語速也連珠炮似的。
她一雙極靈動的桃花眼,由於擔憂而微微眯起,眉心也蹙得緊。
“把衣裳脫了,毒已侵入骨髓,現在我們隻能試試剔骨療傷了。”
鳶尾邊說,邊開始自己寬衣解帶,全然無視玉合歡的存在。
初宴雖是一臉不情願的表情,但他還是按照鳶尾的建議也開始解衣衫。
這條傻魚,他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貞操啊?
“且慢!”
玉合歡有些焦急,再加之她適才被太子折磨得靈脈大亂,她身體裏的水分也供不到咽喉處,因此他這一身急喚,硬生生變成了一記聲嘶力竭的吼。
鳶尾停下寬衣解帶的手,聲色俱冷:“你有更好的辦法?”
玉合歡也意識到自己失態,兩抹煙霞驟然飛上她的雙頰,他怔在原地說不出話。
初宴也停下手中動作,朝她望去,見她雙頰紅紅的,還以為是生氣所致。
她因何事生氣?
他略一思忖,反應過來,她也受了傷,應當先替她療傷才是。
他疾步朝她走來,由於太過步履匆匆,他半鬆的衣帶散開,他完美的身材展露在她麵前。
那一道清晰的排骨線在晨曦微光中,似在閃爍著銀白色的光。
她的雙頰似被傾翻的朱砂盤,愈發緋紅。
她抬臂,伸出一根食指對著他,語速略湍:“你站住,穿好衣裳再同我說話。”
初宴雖然不理解她為何會下此命令,但他還是乖乖照做。
玉合歡背過身去,雙手捂臉。
她隻覺自己的雙手似是覆在了火焰石上,燙得緊。
他係緊衣帶後,正欲向她報告他已穿好衣衫,但他卻又發不出聲了。
初宴原地遲疑一記,最終還是向她走去,行至她的背後,展臂從後將她環住。
在她被太子鉗製住的那一瞬,他一度以為他將要失去她。
正因為有了擔憂失去愛人的恐懼,此刻的失而複得,才顯得這般珍貴。
玉合歡理解他的心情,但現在不是表達感情的時候,他身上的傷必須盡快治愈。
她伸手搭在他的雙肩上,正欲將他推開,轉念一想,又將手延伸到他的後背,輕輕拍了拍。
初宴戀戀不舍地將她鬆開,一雙清澈的眸子凝望著她,等待著她的指示。
“我的傷不妨事,我先替你……”
她語出一半,驟覺身上的痛楚登時消匿。
她驚詫的望著他,原來這一個擁抱並不隻是在表達情感,同時他也在替她療傷。
這條笨魚精!
他難道不清楚,以他現在的傷勢,再多耗一絲靈氣都可能有性命之危嗎?
他的身體情況他怎會不知,隻是他無法在她傷勢未愈的情況下,猶自療傷。
“初宴,你愈發瘋魔了!尋常靈藥治不了此傷,我必須回趟靈海,找奚洲白來救你。”
初宴一副並無大礙的神情,他自幼便是這樣,無論受了多嚴重的傷,他都不信自己會輕易被奪了命去。
用他的話來說就是——隻要不放棄希望,希望也不會放棄你。
鳶尾在離去前橫掃了玉合歡一眼,她的眼神不似在吃醋,玉合歡從她的眼神中解讀出一句話。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她對玉合歡的敵視,主要是出於防備。
果然,鳶尾在閃身離去前,還不忘撂下一句話:“我去去就回。”
她這句話很明顯是說與玉合歡聽的,意在警告她,自己很快就會回來,勸她好自為之。
“且慢。”初宴驟然將兩個大字甩到鳶尾眼前。
鳶尾停下施法的手,目光略攜些許期待,她以為他是要囑咐她萬事小心之類的話。
先前每一回鳶尾為他去辦事時,他都會跟上這麽一句表示提醒的話。
他是個不會說話的人,唯獨那一句,讓鳶尾覺得他才有了那麽一絲溫度。
“請小白做副新的傳聲器給我,謝謝。”
他這一句禮貌的吩咐,打碎了鳶尾最後一絲幻想。
是了,冷月怎麽可能會有太陽的熱度?
鳶尾輕應一聲,當即拂袖,消失在一陣閃光之中。
在那一個擁抱之後,她的手就這麽一直撫在他的後背。
由於他總是將幾縷長發慵懶地披散在肩頭,因此先前她都沒有注意過那道傷口。
今次她仔細一瞧,那傷口見長見深,是他肩頭延伸開去,幾乎蜿蜒過他後背上的半副蝴蝶骨。
由於毒素發散的緣故,傷口並非齊齊整整,傷口邊緣的肌膚延伸出黑紫色的細絲。
他難以想象他負著這麽一道隨時可能要他命的傷口,竟然還能上天入地,守護著她。
玉合歡明白,現在問他傷口疼不疼,對他傷口愈合毫無幫助,不如來一些實際的。
“我們不能就這麽幹等著,我替你剔骨療毒吧。”
初宴爽快地點點頭,也沒有問她會不會替人療毒。
玉合歡說幹就幹,她自小挎包內取出一應工具,預備朝他的創口下手。
“你坐下,剔骨療傷痛極,你千萬不可亂動。”
一聲令下,他當即乖乖半跪半坐在地上,將雙手置於膝蓋上方,乖巧得就似一隻小花貓。
初宴伸手去解衣帶,欲將衣衫退下,可他後背上的毒血已將皮肉與衣裳聯結在一起。
他揪住後衣領欲大力將衣衫扯下,但由於反手使不上力,他無法一步到位。
受傷的血肉與衣衫發生幾次摩擦,這疼痛竟比利刃劃破皮膚還要磨人。
“我幫你,會很疼,你忍一下。”
玉合歡雙手握住衣領,用力向下一扯,將他後背的整片衣襟全部扯下。
長痛不如短痛,這一下衣襟連帶著些許血肉,一同自他背上分離,內側衣衫上一片血肉模糊。
玉合歡不忍再看,她將扯下的衣衫團作一團丟棄在旁。
整個消毒加塗藥的過程,光聽聲音就知道很痛。
他一直保持著雙膝觸地盤坐在地上的姿勢,感到疼他就將手緊攥成拳,待疼痛緩釋一些,他便將拳頭鬆開。
到了剔骨階段,他緊攥的拳再也沒有放開過。
剔骨療傷是一項高難度活計,為了不誤傷他未被毒浸染的皮肉組織,她將雙目湊近在距離他創口上方不足一厘處。
她雙目圓睜,漸漸的眼瞼都開始產生疲倦感。
他的毒傷比她預想象得更為棘手,部分毒素已近心脈。
玉合歡從未如此真切地體會到心疼的感覺,她眸中潮起潮落,一滴清淚落在他的背上。
在感受到這一滴清涼後,他緊攥著拳頭驟然微鬆,接著將五指緩緩舒展開。
他吃力地抬手,寫出一行字:“為何哭?”
“你別亂動……”
初宴抬手時,他背部的肌肉微微動了一下,引得玉合歡抬頭看到了這行字。
直到現在,他還是時刻一心一意地關心著自己。
玉合歡垂下眼瞼,她竭力將注意力都集中在剔骨上,不斷在心底告誡自己切莫心動。
但這顆心動了便是動了,即便她不願麵對,但依舊改變不了她已為他心動的事實。
初宴見他不答話,他剛放下的手又吃力抬起,寫道:“何事傷心,我願傾聽。”
她此時隻覺自己心海裏,有株苦蕎正在迅速膨脹,將苦的滋味在醞釀開來。
在療毒期間,目光不得離開傷口,稍有不慎傷者便會有性命之危。
她隻能任由淚水劃過臉龐。
盡管內心痛極,她的語氣卻依舊雲淡風輕:“臉有些燙,我隻是在用淚水衝涼而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