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初的身軀如同逐漸融化的冰雕，他也想挺起腰板，他也想給她廣闊且堅實的肩膀與脊背，但現在終還是有些無力了。

    但凡他還有些氣力，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綿軟軟地向小歡兒肩頭側倒。

    “飛魚族，我不想再當了……”阿初也知道，今次他僅是重傷，不至於會殞命，但他也太累了，心也曾經一片荒蕪。

    “不當了，不當了，今後我們隻為了你的心之所向而活，可好？”

    他們，為他一人的心之所向，而活。

    這句話的重點想必阿初已然捕捉到了，可他這滿蓄淚水，緩緩搖頭，想要綻放一絲絢爛令她安心卻終無能為力的樣子，她見之又怎會心安。

    阿初的手從小歡兒的脊骨上垂落至她腰間，他的頭也歪向一側，埋於她的頸間。

    “阿初，我願交心於你，然後就讓我先向你允諾，我願用我餘下的光陰陪伴你，守護你，隻因深愛，再無相誤。”

    光允諾自是遠遠不夠，小歡兒旁側過身子，展開雙臂，這個動作於她而言，做起來太不嫻熟了。

    記不清多少回，她曾投入過這樣溫柔的懷抱，但若要她主動去擁抱別人，小歡兒是真的有些無措，手臂已經附在他的後背，可指尖該捋直還是微微勾起，她真的無法收放自如。

    自古俗語常言道“萬事開頭難”，那又何妨，自她決定要對抗宿命的那一刻開始，她便已做好迎難而上的準備。

    想要告訴他，她是真的關心他，真的在乎他，不忍見他傷身傷心，可究竟該如何做起？

    小歡兒思慮須臾，雙瞳驟然閃現出光亮。

    仿著阿初方才拍一拍的節奏與輕重，趁著擁抱之勢，小歡兒在阿初的後背輕拍兩記。

    “這是做什麽？擔心我會遠去？”

    遠去，這是飛魚族自古以來對於身故的別稱，由於飛魚族至今尚未尋得歸處，也不知該魂歸何處，故以此二字暫且代為詮釋永訣。

    “再遠我都隨你去，你休想拋下我。”小歡兒語畢，向他心口處挪了挪身子，阿初體寒，小花兒方才緊挨著他許久已將他心髒旁側的肌膚捂得有些許溫熱，這一挪動，小歡兒驟覺一陣寒涼侵膚又入骨。

    就是這裏。

    雌性生靈綿柔的身軀撞上阿初如堅冰一樣的胸膛，如若夕陽透過海潮，擁抱到礁石。

    兩顆心也因此緊緊挨在一起。

    “這是……在做什麽？”阿初雙瞳一顫，滿目星辰撕開眼眸之心中的氤氳，極光閃耀。

    “交心。”小歡兒起先僅回了兩個字，但卻見阿初的雙眉鎖得愈發緊。

    “這是什麽術法……我竟……未曾聽過……你莫要再為我耗費法力了。”

    阿初發言停頓愈發密集，小歡兒心下一痛，不由得收緊雙臂：“這不是術法，是我，想要同你交心。”

    “交心……”阿初眼瞳中的光芒驟然如炬，“新的族名，我想喚其為鮫，可好？”

    談及大事，小歡兒放開阿初，凝望著他的雙瞳，目光又由遊曳至他心口處。

    阿初不愧是天生的王者，就算他身心再疲憊，隻消涉及他族人，他必然會提起所有的精氣神，甚至預支蘊藏在他靈珠深處的最後一些氣力，隻為達其使命。

    “鮫……再添一個字可好？”

    這話簡直就是多餘問，迄今為止隻要小歡兒想要做的事或者她想要做的決定，他可有說過一個表示否決的字？

    從未。

    哪怕是蹙一下眉頭，抿一下唇角，都從未有過。

    但這都是以前，從在小歡兒明了一切前因後果開始，她就再不準許自己和阿初的情感深度有一丁點兒偏頗。

    她問，並非不知曉答案，而是她心之所向指明她，該問這一句，必問這一句。

    這是小歡兒現在所能認知到的愛人之間的相處之道，也是她最想走穩的道。

    “人？鮫人。”阿初僅三個字便轉換了三聲聲調，第一聲或還有些不置可否，可後兩聲卻是連貫而出，聲調一無半分疑竇，顯然他從心裏也已經認可了小歡兒未來得及親口道出的這一稱呼。

    “是，你覺得可好？”

    小歡兒本不是相信什麽天可憐見，情可動天之類奇譚話的人，但她實在無法解釋，為何當她的感情變得濃烈後，他的傷勢竟然也同時有所減緩。

    她必須知道原因。

    她不能因為有了這一個好的苗頭就放寬心，為了他，她也必須要每一步都穩紮穩打。

    “阿初。”小歡兒清晰地喚了他一聲，目前阿初的傷勢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阿初也不再綿軟軟地依靠在她肩側，正如小歡兒所料想的那樣，阿初稍稍有了能挺直脊背的氣力，他就當即挪遠了身子。

    小歡兒趁勢雙手摁在他的雙肩之上，他們飛魚族，不，現在該改稱為“鮫人族”，他們族人的雙肩之上皆有要穴，雖不是什麽可致傷致命的大穴，但隻消摁準的兩處穴道，便可使鮫人族集中精神。

    阿初也知曉小歡兒從不輕易碰他的這兩處藥學，現今她忽然著力於此，竟然是有要緊話說。

    “你且靜心聽我說，我知曉，不為己身，而傷人是為大善。但經過這許多事，我已徹悟，良善並非不得持久，而是人無完人，事無完事，傷人者得業報，世間生靈因此禍福相依。”

    阿初靜靜聽完她的話，微顫睫羽，思慮須臾道：“我相信你，你所做的決定，定是當下最合適的選擇。”

    他沒有說“我定會與你共同承擔”之類的話，但小歡兒知道，他會這麽做的。

    可小歡兒卻不能完全確定，當她真的為了一些當下所認為的迫不得已，而變成了一個辣手無情的人，他是否會對他失望，哪怕僅是零星一點。

    幸而阿初當即又補了一句“放手去做，我永遠不會對你失望”，小歡兒這才釋然了緊繃的唇角與心。

    “楮族殘害我們至此，雖已被我們聯手封印，但難保日後不會借他力掙脫禁錮，再度為禍。為今之際，我能想到的最妥貼的辦法，便是給楮族強加使命，令其永世不得離開九幽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