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歡兒先是嚐試著足尖向下微點觸地，幅度也不能太大，隻能左右擺擺足尖，這小動作看著略有一些可愛。

    不過更可愛的還在後頭。

    阿初向她走來，輕輕牽起小歡兒的一隻手，小歡兒趕緊向後縮了縮手。

    “莫要亂動，萬一此處是幻境……”

    阿初似沒有聽見，依然繼續著他的小動作，他的目光就似潺潺流水，挨著堅硬磐石擦身而下，卻在每一次撞擊在尖銳處時，飛舞起最溫柔的水花。

    他為何用這樣的目光看著她？

    他的手就這麽微微躬著，手背呈圓弧狀，反手輕輕托在小歡兒的掌心之下。

    這是什麽新姿勢？

    他總不會在這個時候求愛吧……

    不對，他是阿初嗎？怎麽總是覺得有種莫名的不安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

    “阿初……”小歡兒眉尾一揚一抑，微微俯頭，卻僅能看得見阿初微微蓬鬆的邊側劉海，目光再微微向下移，所見的是他堅挺落若鬆的鼻梁骨，卻獨獨瞧不見他的眼瞳。

    目光又打了個彎，小歡兒瞧見阿初的雙手拇指正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摩梭。

    左一下右一下，中間停了一會兒，稍隔一眨眼的功夫，又繼續左一下右一下。

    “嗯？”在這麽來來回回在小歡兒的手背滑動幾下後，阿初終於應了一聲。

    阿初又微微俯了一下頭，這下小歡兒就連他的邊側劉海都瞧不見了，隻能瞧見他後腦上方那反射著寒冷銀光的發飾。

    “這支發簪從前沒見你戴過。”小歡兒話音未落，當即伸手至他的簪托下方，阿初就似見到魔爪一樣，一刹那他做出了同小歡兒近乎一模一樣的閃避反應。

    阿初多撤了一步，且在看似很自然地一揚手後，在手指尖即將觸碰到發簪簪尾時，加大幅度一擺手。

    這個動作也太不符合他的性情了。

    臨危不懼，溫柔強大的阿初去了何處？

    他不在這裏。

    “你不是阿初，盡管你的眉眼，你的聲音，甚至是你的眼神都像他，但我知道你不是他。你存心讓我發現這些端倪，就是為轉移我的視線？”

    小歡兒撤回手，雙手抱臂環在胸前，她的目光從目不轉睛的探察轉變為仇視。

    眼前這個人，不，是眼前這一團殘靈，雖然披著阿初的皮相，但那副骨子裏的怯懦和這一份怯懦格格不入的專橫，一絲一毫都不可能出現在阿初的身上。

    如此高仿，目前也僅有她能做到。

    “萬年前天後。”

    揪住萬年前天後的這一心性，小歡兒清楚萬年前天後不可能在她“虎視眈眈”的緊盯下，一直保持著臨危不懼的態度。

    但小歡兒從不做無用功，雖然這做法看似有些危險，那小歡兒還是攤平手掌，既然背了一半手板到身後。

    萬年前天後微微一揚下顎，同時眼縫也不自覺地眯縫起，萬年前天後自己都沒有留心到她的這一小細節，但這一切卻都沒有逃過小歡兒的眼睛。

    她是真正的天後，是萬年前主宰天地的強者，也是萬年前，也是情失於深淵的傷心人。

    也。

    在萬年前天後的心中，到目前為止，她始終都沒能明白，她最想要把握在手中的，究竟是權勢還是真情。

    “天後，權衡下來，我確定較之天帝，你更歡喜天後這一稱呼。”

    聽到麵前這個同她皮相幾乎無異的女人如此道來，萬年前天後微抬起的下顎恢複至水平線，有那麽一瞬間，她眯縫著的眼簾也張開了一道口，但很快上下兩眼皮的間隙又變得狹窄，這縫隙就同她的氣度，也許在某一層麵上，看似有包羅萬物的心，實則齊心早已滿載。

    “不錯，本後對此稱呼，甚是……歡喜。”

    萬年前天後語畢，單側唇角揚起，那塗得櫻紅的唇，與她這一身端莊扮相，甚是不符，更不符的還得屬她竟忽然向小歡兒抱拳行禮：“本後……有一事相求。”

    “求？”小歡兒清楚自己並無聽錯，但一介天後，屹立萬年，今次卻在她麵前折腰，憑她再怎樣學著處變不驚，終是被眼前此景震撼到了。

    “天後請說。”對方畢竟是創世萬年的強者，若沒有天後萬年來的櫛風沐雨，且先不談天後所行之事牽連多少是與非，若非天後堅守，這一方安寧未必能守護得住，更別提會有千年前俶雩山的那一段過往。

    天後又習慣性拂了拂衣袖，但這一回其衣袖旁側的環佩叮當並沒有響動幾聲，發出的幾聲清響就似豆子滾落在地上，既沉悶又微弱。

    “我求你，即刻自裁，就現在。”

    求人自殺？

    小歡兒活了這千年，也是頭一次碰到這等奇事。

    古有創世主宰天地者，其性懦弱，卻極擅權謀，於鴻蒙之時，自稱為“天帝”，此封號曆經萬年忽而變更為“天後”，其因不詳。

    這是天族史卷上有關於萬年前天後的記載，通過楮族眾生的源頭力量，正以小篆字符的形式，浮現在小歡兒的腦中。

    “極擅權謀。”小歡兒牢牢揪住這一句重點，片刻都不敢忘卻。

    這一定是天後使的權謀。

    絕對不能按照她所求的去做，不管她再怎樣卑微乞求，都必須秉持一個信念——天後為達目的，必無所不用其極。

    “殺了你自己！不遵天後令者，亡！”

    小歡兒向後展了展雙肩，高昂頭顱，挺直腰杆，她的眼神中就折射出兩個字——幼稚。

    “妙極。你既不動手，那就休怪本後絕你來世今生！”

    這寥寥數語間，萬年前天後一個兒字音都沒能發全，小歡兒聽得出，她的每一個尾音都在打顫，而萬年前，天後雙瞳裏的光也就此散開，化作煙雨雲霧。

    “你我本為同源，你要的是他，我要的是力量，各取所需，各付代價，當真妙極。”

    一道心聲強行侵入萬年前天後的靈樞，她攥緊衣袖邊緣，眼瞼極撐，高翹的睫羽幾乎快頂破她的上眼皮。

    緊攥著衣袖的指腹在不斷朝裏收緊，她以餘光望了望這一身華服，同小歡兒想的一樣，萬年前天後竟然也覺得她現今的行為簡直就是在……

    自縛。(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