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君斂起空覆在墨痕上方的手，她心口起伏劇烈，目光談不上遊移但也失了定性，她在原地怔愣須臾後，這才雙手攙扶住墨客微微搖晃的身軀。

    墨客似鐵杵一樣就呆在原地，甚至連一句“我沒事”都忘了說，感應到楮君的手指扣緊在他的手臂上，他微微蹙眉，繼而竟轟然倒地。

    “墨客！”楮君原本就是那麽瘦瘦小小的一隻，她已經是付出了全副的身心，去和墨客建立聯係，但可惜的是，這世上很多事，都不是盡力了就會收獲圓滿，尤其是在大環境前，一個微末生靈的悲喜，甚至是生死，都是那麽的微不足道。

    眼淚不是扭轉困局的法寶，但誰都無法控製它潸然落下。

    “走開。”墨客聲色極冷，他在蹦出這兩個字後，緊抿雙唇許久，目光卻投向不遠處，楮君剛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墨客當即收斂，再麵向楮君時，他滿目皆迸發芒刺。

    墨客狠狠推桑楮君一記，直將她推倒在地，他喉結微微顫動幾記，一時竟不知該道些什麽狠話才能讓事態按照他所設想的方向發展，但總不能因為預料到可能會事與願違，就什麽都不去做。

    歎息一聲後，接下來有那麽一瞬，墨客的目光幾乎定住了，喉結也不再浮動，而是微微凹陷下去一塊兒，墨客屏著氣息，雙瞳凝得就像是一灘未韻染開的新墨，靜止須臾後，他的喉結終於又動了動。

    “還不快滾……”

    按理說目睹有情人不得已故作冷漠而疏離的場麵，天女無歡不該戳破他們的用心良苦，但這情形也曾發生在她同阿初的身上，這莫名的熟稔，感之實難自已。

    “你們夠了。”天女無歡拔高音量，“奉勸你們莫要再以你們自認為對彼此好的方式對待對方，很多時候你們這樣做都隻會帶給對方無盡傷害，且難以補救。”

    在說出這些話時，天女無歡自己也知道，在這個時候說教是極其不適宜的，但有些話她就是不說不快，天女無歡轉向楮君：“我是看到了事情的全過程，也可以替墨客作證，但前提是你們至少須有一顆受得起磨難的心。”

    “敢問何為受得起磨難的心？還請天女不吝賜教。”

    楮君抬起頭，滿目虔誠，她這個仰麵的角度造成了一定的視覺差，映入天女無歡眼瞳中的是一張小小的瓜子兒臉，那一雙眸大得有些失了比例，楮君眼瞳中的波瀾也顯得尤為清晰。

    歎息一聲後，天女無歡很輕地道了一聲“好吧”，她終究還是心軟了，不忍楮君同墨客這一對璧人就此離散。

    楮君淚眼朦朧，正當氣氛有所緩和時，墨客的一句“都怪你，現在還在這充好人”猝不及防地炸響在楮君耳邊，楮君眸中的水位明顯有所上升，睫羽輕顫時，眼眶終於托不住那一滴晶瑩的淚，就在淚滴墜落的瞬間，自楮君雙肩起，逐漸擴散至她整副身軀，都開始飛散出似淚般晶瑩的小水珠。

    “楮君，你的靈……”墨客的神色愈發緊繃，可他的弦還是繃得很緊，親見楮君的身體發出危險暗示，他確實失控了那麽一下下，那一瞬間的蹙眉，還有從身後略到前麵的手，微微攤開的前探著，顯然就是想要牽她，可這一係列觀心之舉，終敵不過他內心的糾結，墨客收回手，眉心擰得更緊了。

    在墨客以關切之色築成的圍牆裏，她原本欲緊握並抵在心口前的拳頭也舒展開了。

    有了愛人的關切，這點痛又算什麽？

    楮君正麵望向墨客，心情起伏下，她甚至都沒有發覺垂在身側的手正抓著衣角，一會兒放開，一會兒又捏緊。

    “墨客。”再發聲時，她的整個語調兒都是上揚的，“不妨事的，你莫擔心。”

    “我擔心你？真是笑話！”墨客麵色一沉，毫無征兆地揮臂，一道墨痕掠過，楮君的身上多了一片墨汁，墨汁正巧覆在一道新添的血痕上，紅黑相融，破碎感中更透瘡痍。

    比這傷痕更破敗的是一去不再的戀人情誼，楮君頓覺有好幾道光刃相繼刺穿了她的心，接下來墨客的這一句“傷不妨事，還不快去緝捕那雜碎的殘靈”直接把她的心碾成了碎末。

    這樣還不夠，末了墨客還追斥了一聲“廢物”，這叫天女無歡怎還能冷靜旁觀下去。

    “你一定見過阿初！他在何處？”

    天女無歡這一聲質問倒似是給了墨客一個台階，然天女無歡也無心細想這些，對於墨客滿斥譏諷的那一句“休擺出這一副洞悉旁人悲苦的憐憫，你不過是想得知你戀慕之人的下落罷了”，一向要強的她竟然無動於衷。

    “是，見情起義，有何不妥？”天女無歡這一聲道得中氣十足，墨客輕輕冷笑一聲，一時也想不出用什麽詞來接她的話，天女無歡早就讀到他的心聲，自行接道，“古有見利起早一說，此利說白了不過是人心中渴求，而我心中所求是他，見情起義又有何不可。”

    “你心中所求是他，而他心中所求，未必是你。你可知我方才同他會麵時，他同我說了些什麽？”墨客原本設想過,一定要把這重大隱情藏藏於心底，但話到嘴邊就是留不住，整段一股腦地都傾倒了出來，“他想要的，從始至終都僅是自由。”

    “我知曉。”聽得出來墨客所提及的皆是重中之重，那麽就不要計較太多，專心想解決此問題之法，“阿初……他本不屬於我更不屬於這裏告訴我，他在何處。”

    “阿初？世上早已無阿初，取而代之的是宴。”

    宴。

    多麽熟稔的名字。

    想起來了，是那一股子潛藏於九幽之下的力量。

    “何出此言，難道阿初已經被……被宴吞噬……”

    這事實似驚鴻霹靂炸響在天女無歡心中，但在墨客聽來，僅若煙火一瞬。

    當他見天女無歡紅了眼眶，以及始終矗立在一旁聆聽著他發聲的楮君，他這回倒是學會了忍，關於宴的事情，他一個字都沒有再透露出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