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照在身上暖暖的，但阿玉卻生出一種自己似一件工藝品，被旁人置於迎光處觀測一樣的感覺。

    她抬手想要去擋住這光，卻發現每動一下手腕上的引線就會勒緊一分。

    不能再盲目試探了，這些引線再收緊下去自己隻怕會經脈寸斷。

    “此處看似密室，用清明之瞳找找看有無線索。”

    回憶鏡外的阿玉悄聲提醒，這一刻她自己都沒發覺鏡內鏡外的兩個“阿玉”正在逐漸交融。

    怎麽回事身體仿似要被掏空一樣……

    鏡外的阿玉雙臂環身竭力想要留存住從體內不斷溜走的力量和生氣，而鏡內的阿玉則雙臂橫叉於身前，奮力抵擋這些向自己洶湧的力量流。

    “阿玉。”

    “合歡。”

    兩邊，她們心心念念想著的那一個人都赫然出現在她們麵前。

    他淩空而來，落在她們麵前時，皆呈伸出一臂且掌心向上微微攏起的手勢，連微笑也如出一轍，淺笑幽然。

    在他周身發散出的魔性力量驅使下，兩邊的阿玉都伸出手去，眼看就要牽住他的手，就在此時兩邊的“他”都消失了。

    消失於她視線的方式都是同樣慘烈，被人從後貫穿心髒，心口創傷處海蝶狀的幻靈透體而過。

    “誰！”兩個阿玉皆瞠目一記，繼而大聲咆哮起來，“出來，償命！”

    “我不是阿初，也不是阿硯，我是初宴，是你的灰王子。合歡，醒過來。”

    這一聲響起後，籠罩在她身上的暖芒陡然消逝。

    這會兒阿玉才真正體會到什麽叫痛失一切。

    光照是那麽溫暖，同他相牽是何等溫存……可這一切都被這個發聲者毀於刹那之間。

    重墜黑暗之後阿玉奮力刨了刨周遭禁錮住她的東西，這熟悉的觸感，難道是土壤？

    她奮力鼓搗幾記，從土壤裏不知道探出什麽東西，摩擦著她手腕上的引線，發出“嘰嘰咯咯”的聲音，詭譎至極。

    再也忍不住，阿玉大吼一聲：“我要出去！”

    她強忍疼痛高抬一臂穿透過頭頂的土，一隻手總算是破土而出，可手背還沒來得及露出土麵，一大抔厚土就覆在她手上。

    “我阿玉活了這麽多年，從來沒人敢活埋我！”阿玉怒極，那一隻手使大力一扒拉，總算是刨出一個淺坑，在土壤底下的那隻手也幫忙不斷去捅地底下的土，總算完成破土。

    土地有了一個缺口後，攻破其餘地方就都不是難事。

    土壤飛濺，一聲驚天爆破，伴隨著另一道橫飛而來抵擋破土的靈光，阿玉頓覺整副身軀都置入禁錮性更強的枷鎖中。

    “莫再掙紮了，你逃脫不了最後與他別離的宿命……這是宿命是必然會發生的事，何必徒勞？”那個女聲再度響起。

    同之前不一樣的是這次不是一個女聲在哪裏碎碎念，而是兩個女聲在對話。

    “是了，憑你有通天的本事，又如何能同宿命相抗呢……”

    這兩個聲音交疊響起，迫使阿玉認同她們的觀點，阿玉聽著聽著，漸漸腦子裏的東西都空了，隻剩下這兩個聲音，此起彼伏，她魔怔似地附和道：“是了，誰能同宿命抗爭呢。”

    “你能。”緊接著一陣打鬥聲傳來，不知是誰對敵時還有餘力鼓勵她不放棄，阿玉登時重拾信心。

    那個在冥冥中指引她的人，是他嗎？

    “初宴！”毫無征兆地一聲急喚，“她”喊出一個身為“阿玉”這一世從未喚過甚至是聽過的名字。

    “合歡，你醒了？”男聲接踵響起，驚喜交加。

    阿玉緩緩闔上雙目，在心中不停默念這個名字，再睜眼時，她看見一個清瘦卻挺拔的身影，迎麵向她緩步而來，自攜穿堂風，掠拂起他如火豔紅的衣袍。

    他一身喜服，所踏過的每一片荒蕪之地，火紅的忘憂花連片綻放，似一卷紅毯，自他來處一直延展至她麵前。

    “阿玉，我是來接你回去的，但如何脫困還得你自己摸索。”

    來者眉目繾綣，眼神似皎皎銀漢，數千年如一日的靜默，他那一頭灰藍漸變的長卷發此刻有些淩亂的披散在肩頭兩側，雖著華服卻難掩一路跋涉而來的仆仆風塵。

    在他殷切目光的注視下，阿玉又試著扒了扒緊箍住她身軀的厚土。

    見她一次次被引線勒出紅痕，他滿目不忍，想要側過身去不再看她的慘狀，卻又放心不下她離開自己的視線，最終還是竭力保持平靜麵容，默默旁觀著她的掙紮。

    “初宴，別看我，我很快就能出去。”

    阿玉，不，現在她已經不再是誕生於千萬年前的情幻之靈，也不是無往不勝的神族女將軍，不是那曾無憂度日的小合歡花精靈……

    那個因她走不出過往，無法克製對宿命的恐懼而逐漸被遺忘的身份，她終於記起來了。

    “我不是阿玉，也不是情幻之靈，更不是天女無歡。我是——玉合歡。”

    初宴聽到阿玉爆發出的這一句心聲呐喊，麵上緊繃的神色終於釋然幾分，玉合歡抬眸正巧撞見他嘴角那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但很快消逝不見。

    玉合歡拚力破土，總算是能抬出頭來，頭剛探出來，她的目光就直勾勾釘在初宴身上。

    他就是她拚搏求生的力量。

    他所在的地方，就是她的歸處。

    在自行吸攝了一些生的念力後，阿玉依照初宴的提示，閉上雙眼，仔細去回想那兩個女聲的對話。

    “一方強控，一方服從。初宴說這兩個聲音皆有所指，可究竟會是什麽呢？”

    正閉目思索間，箜篌聲再度響起，阿玉眼皮一鼓，卻聽初宴說：“莫睜眼。仔細回想是什麽一直困著我們。”

    是什麽呢？

    玉合歡並不擅長解謎，她也知道現下他正憂心忡忡地期盼著她破土而出，是以她必須絞盡腦汁，哪怕耗盡腦力也要找到答案。

    聲聲箜篌，絲絲殷盼。

    玉合歡心下陡然一動，她記得這首曲子，是十年前海難中他為她彈奏的。

    他這是在暗示什麽嗎？

    記得十年前，他對她說過“痛，說明我們在成長”……

    聞舊聲，玉合歡心中驟然有了方向。

    “我知道這兩個聲音代表著什麽了。”玉合歡篤定發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