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宴望著乘風而去的殘靈，緩緩仰起頭，殘靈散作點點熒光倒映在他瞳中，這一雙深不見底的瞳孔才有了一絲光亮。

    他目送著微光完全消散，才垂下頭去，抬起一手掌心向上，望得出神。

    許久才喃喃道：“阿父說過一將功成萬骨枯，我是海神琴琴心，而琴身卻是玉合歡，如若要修複海神琴，就必須和她同歸於盡……可我不忍她死，我想要救她，更想就海國千萬子民，我該如何，我能如何……”

    “我是琴身？”玉合歡怔在當場，初宴卻又道出驚人之語。

    “她曾說我們不是一路人，我多希望我們真的不是一路人，這樣她不必為了我海國大計而覆滅。也不知道待我們的情力濃稠至可結連理時，她知道我騙她入海神琴，還以前世幻境來亂她心智，她對我會有多失望，會有多恨……”

    玉合歡聽到這裏，整個人似石化一般。

    原來這些莫名出現的幻境不是前世業果，更不是儺神勢力或者天族的暗算，而是他的謀算，他想要謀取的是她的命！

    “不可能，這不可能。”玉合歡踉蹌一步，雙手捂在太陽穴兩側，手掌緊挨兩鬢，還不自覺地輕晃著頭來強迫自己盡快冷靜下來。

    “這裏才是幻境，是有心人存心要離間我和初宴。”

    玉合歡不斷告誡自己不要相信眼前所見所聞，但怎麽忍得住，她隻能不斷捶頭來迫使自己不要盲目相信。

    “叮當，叮當……”

    惡妖手環撞擊在喜簪的流蘇上，發出脆響。

    玉合歡猛然抬眸，停止捶頭，橫過套著手環的那一臂，盯著手環道：“惡妖手環！對，若初宴真有害我之心，惡妖手環定有感應……”

    她話音未落，惡妖手環陡然亮起。

    玉合歡雙瞳一顫，繼續苦想還有什麽能證明初宴並不是想要她的命。

    蹙眉沉思須臾，她伸手摸向自己的領口，還喃喃自語道：“鮫妃令，對，令在情在。”

    手探進衣襟裏一通掏，卻隻抓出來一段斷裂的鏈條。

    玉合歡目光逐漸渙散，癱坐在原地，望著那一截鏈條發怔，那幻境中的地麵冷得刺骨，還有煙霧自地縫裏彌漫出來，熏得她眼淚撲簇簇地落。

    “合歡。”淚眼朦朧間，隻聽一聲輕喚，抬眼即見初宴一身喜服蹲在她身前，向她攤開一隻手掌，不再發聲，隻是淺笑著望著她。

    “你是琴心，我是琴身，這才是你當年說想要同我在一起的原因，是麽？”

    玉合歡啞然，一時間不知道對他說什麽，又不甘心遭他利用，她想要一個答複。

    初宴不言，她自顧自地接著問：“你看起來沒有一點憂傷一絲不舍，你早已做好為海國犧牲的準備。你阿父說一將功成萬骨枯，這萬骨之下有你也有我，對不對？”

    初宴沒有答話，似聽不見她在說什麽一樣，伸手想要扶起玉合歡。

    玉合歡徹底怒了，抓住他的手臂，這一抓抓得很用力，初宴沒有撤手，還是堅持要扶她起身。

    “撕拉”她發猛力扣下手指，抓破了他的衣袖，手指一路抓下來，他的手臂上陡然出現數道血痕。

    “回答我！”玉合歡抓完還不撒手，緊攥住他的手腕，喝問。

    初宴神色未見一點波瀾，猛然一翻手腕，他力道很大，一下就甩開玉合歡的手。

    玉合歡發覺有些不對勁，不管自己做什麽問什麽，初宴似乎都隻是在做一件事，就是扶她起來。

    更奇怪的是扶她起身的過程中，他始終都是一副淡漠的表情，雙目空洞，唇角微抿，連眼波都不曾流淌半分。

    不對勁。

    他又回到了傀儡狀態。

    玉合歡當即探手想要先封鎖住他的靈脈，初宴卻還是隻顧著去攙扶她，玉合歡急道：“別動，有人在操縱你。”

    這簡直是一句無效提醒，傀儡怎麽可能消化這話裏的訊息。

    玉合歡不再多言，強行點在他的靈脈上，可她還是慢了一拍，在她手指觸及他靈脈之前，幕後之人搶先出手，初宴迅疾後撤一步，同時收回前探著去攙扶她的手。

    “天——帝！”玉合歡怒喝一聲，一下上前攬住初宴的腰，使出全力禁錮住他，迫使他隻能緊挨著自己。

    做完這一步後，玉合歡收緊禁錮著他的那隻手臂，攜著他騰空，身子一旋，抬掌向四周掃蕩開去。

    靈力流在各處炸開，還是沒能炸出那幕後之人。

    玉合歡沒有放棄，攬著初宴落回地麵，扶著他坐正，接著在他後背幾處靈脈擰了幾記，再一掌擊在主靈脈上，試圖逼出他體內的天帝淚。

    “無用的，天帝淚入體即融入骨血，除非換骨，否則無法剔除。”

    那聲音蒼茫而來，戚然道：“從前有無歡可以反製我，現在，再無人同我相對或相攜了。”

    從那聲音裏可以聽出，那人對無歡的思念深如瀚海。

    “天帝，如若你是想逼無歡現身，勸你趁早放棄。前世終是過往，既然已經過去，我們也隻能放下，沉迷過去不過傷身傷心罷了。”

    天帝阿初聞言大怒，“嗖嗖”兩下增強了對初宴的控製力。

    “放下過往，說得輕巧，如若覆滅的是你的初宴，你可還能說得這般雲淡風輕？”

    “我能。”玉合歡坦然發聲，毫無遲疑。

    天帝阿初顯然不信她的話，卻沒有再動手，玉合歡接著道：“初宴說過，若過往予我歡欣，記之無妨，如若不然，當棄則棄。”

    天帝阿初苦笑無聲。

    沉默良久才道：“很多事情，隻有發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放下有多難。”

    “是，旁人或許還能沉溺其中，但你不能，你是天帝，你的這些不甘不舍，會凝聚成極強的怨念之力，是滋養儺神一脈的絕佳供給。”

    玉合歡雖看不見天帝所站何方，但她卻傲然昂首，不卑不亢地向這個曾經的六界至尊進諫。

    “可僅有無歡知曉儺神的致命弱點，我必須見到她。”

    天帝阿初斂起所有悲愴，堅定發聲的同時，拂手掠去身前簾幕，現身於玉合歡麵前。(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