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染風望著狗娃天真卻不掩惶恐的眼眸，微微一笑，主動伸手拉住他漆黑的小手，“她太囉嗦了，咱們不帶她，咱們走。”

    琳琅急了，“小姐！”

    狗娃咧開嘴，笑出了一臉鼻涕泡，大聲道，“我家就在前麵！”

    狗娃的家離這裏並不遠，狹窄破舊的房子烏泱泱的擠著一 起，頭頂上橫七豎八的扯著許多晾衣繩，將京都難得豔麗的天空割的四分五裂，顯出幾分沉悶與壓抑。

    狗娃子熟門熟路的領著雲染風回了家，他家就擠在那堆破敗房子的角落裏，地方很小，但分明是盡力收拾過了，居然也顯出幾分幹淨。

    狗娃的娘枯坐在門口，早已沒了那日的精氣神，手裏機械式的搓著麻繩，雙眼無神，空茫而無力，即便是聽見腳步聲了，也沒有抬頭。

    “娘！”狗娃甩開雲染風的手，趿拉著鞋子奔過去，“我回來了。”

    狗娃娘臉上露出些微情緒，似乎是想要揍他，隨即那點想要發作的情緒就被沉重的現實壓了下去，甚至都提不起精神揍自家亂跑的孩子。她麻木的道，“快去給你爹磕個頭，他都要走了，你還亂跑。”

    “不是，娘，我找著願意買我的人了，她說肯出兩貫錢！”狗娃興高采烈的道。

    “……說什麽糊塗話，老李家就你這麽一根獨苗，賣了我也不能賣你。”狗娃娘拍了一下狗娃的頭，麵色稍怒，但想到家中頂梁柱如今轟然倒塌，又覺得全身的力氣都仿佛被抽走，疲憊的臉上滿是澀然。

    最後對狗娃道：“快去陪著你爹，守著他，別讓他死了都沒人知道，我還得把草繩打出來，待會出殯時還得要用。”

    “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思打草繩！你男人都要死了！”邊上的琳琅實在忍不住，大聲指責道。

    “琳琅！”雲染風肅然望了眼琳琅。

    琳琅雖隻是個丫鬟，可自小都在將軍府長大，雖不說錦衣玉食，可也沒餓過肚子，自然不知道窮苦人家如何過日子的。

    琳琅還從未見過雲染風這麽凝重的臉色，呐呐的一句話不敢說了。

    狗娃娘愣愣的望著雲染風，“雲大小姐，您怎麽來了？”

    “我懂點醫術，我去看看。”雲染風微笑望著她。

    “可家裏麵亂的很……”

    雲染風推開門走了進去，相比屋外的敞亮，屋子裏又小又冷又黑，連油燈都舍不得點，怪不得狗娃娘守在門口打草繩。

    “大小姐，這裏，這裏！”狗娃拉她走到床邊。

    狗娃爹躺在床上，蓋著被子，頭上胡亂纏著繃帶，繃帶上全是血，血跡未幹，雙目緊閉，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

    雲染風麵色微變，立刻掀開他的被子，隻見他斷腿支棱著，分明是有些變形了。

    她連忙矮身為對方把脈，半響後，微微鬆了口氣——狗娃爹看著凶險，其實氣血虧損太過，應該是失血過多導致的。

    她從袖子裏掏出一瓶養參丸，這是她昨天研製的，最是益氣補血，本來早上是想給雲墨帶去訓練場的，沒想到雲墨出門早，沒送出去，就順道帶出來了。

    沒想到這時候派上用場了。

    她遞給狗娃，“給他服下。”

    狗娃立刻接過要給爹服下，卻被狗娃娘慌亂攔下，“大小姐，我們可吃不起藥……”

    “這是我自己製的，人參是自家園子裏種的，沒費什麽錢，放心用，不行等你家當家的治好了，讓他給我賣苦力去。”

    “可、可是……”

    琳琅忙接過藥，給狗娃爹服下了，狗娃爹臉色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不一會，竟睜開了眼，“娃他娘……”

    狗娃娘又驚又喜，也顧不得雲染風了，慌忙撲上去，“他爹！你醒了！”

    “爹！”狗娃也哭著撲上去！

    雲染風也不打擾一家三口，領著琳琅退到門口，不一會狗娃娘便走了出來，原本麻木的臉上終於添了幾分生機。

    雲染風示意琳琅取出銀票遞過去，“剛才那些藥雖然能保住他的命，卻治不好他的斷腿，我也沒空日日過來，你去找個大夫給他好好看看，別耽誤了他。我看著應該還能治。”

    狗娃娘捧著東西，雙手顫抖，眼眶一紅，撲通一聲就給雲染風跪下了，“大小姐，您的大恩大德，我當牛做馬也還您！”

    琳琅趕緊上去扶狗娃娘，“我們家小姐不喜歡別人跪的，您趕緊起來。”

    饒是如此，狗娃娘還是重重磕了幾個響頭，紅著眼眶才站起身,琳琅知道雲染風有事要問，又拉著狗娃娘在下首坐下。

    雲染風滿意的望了眼琳琅，問狗娃娘，“狗娃說的零碎，說是搶水搶的，怎麽回事？”

    狗娃娘握著藥和銀票，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終於有力氣說話了，“咱這片都是貧苦人家，都沒什麽田，本來家裏還有些餘錢的，為了他的腿，也花的七七八八的，為了有口飯吃，家裏就租了劉大地主家三分旱田，可最近都沒下雨，溝渠裏也沒什麽水，沒水澆地，這旱田本來就收不到糧食，再沒水，莊稼眼看就不成了，劉大地主家還讓人來催租金，上麵人家也不肯開渠放水，我男人脾氣急，拄著拐杖就去打架了，這不……其實也怪不得人家了，家家戶戶都缺水，可是……”

    狗娃娘想的心酸，眼眶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雲染風若有所思，環視四周，“這附近人家都沒田？”

    狗娃娘苦笑，“要是有田，這日子能過成這樣麽？”

    “官府不管麽？按照戶籍，你們家應該是可以分田的吧。”

    “咱們這一片都是幾年前過來的流民，給咱們住的地方就了不得了，哪裏還能給田，也有人去要過，可官府說沒田，咱們也沒辦法。”

    說話間的功夫，四周與李家交好的人家聽說李家來了貴人，救活了李大，還給了銀子，一個個都過來看，卻不敢靠前，隻遠遠望著，那張張蒼白削瘦的臉上全是對生活的麻木，滿臉空茫與絕望。

    雲染風若有所思，“你們這一片，大概多少人？”

    “千八百戶吧。”

    千八百戶，若是每戶以三個人來算，也是幾千號人了，幾千號人，就擠在這狹小的方寸之地……

    難以想象，作為隸國京都的京城會出現這種情況……

    雲染風若有所思，環視周邊或蒼老或年輕的麵孔，心裏很快就有了盤算，“這附近的人，你都認識？”

    狗娃娘不明所以，“都是一路逃荒來的，彼此都知曉一些的。”

    “那好，你找兩個在此地稍有威望的人，明日同你一起到將軍府來找我，我有事交代。”雲染風很快做了決定，隨後順手拿下腰間的禁步，“你明日拿著給門戶看，他們會放行的。”

    “啊？”狗娃娘蒙了，半響不敢去接納華麗無比的物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