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瑾暝的動作不算快，卻極穩，厚重的大氅在夜色裏翻覆舞動，除了臉色稍微白了些，也看不出他剛被打過。

    旁邊抬著軟榻想上前卻又不敢上前的宮人如蒙大赦，急忙趕上來，小心翼翼的道，“八皇子殿下，奴才是奉了太後娘娘的令……”

    蕭瑾暝繼續往前，充耳不聞。

    饒是雲染風鐵石心腸，也著實看不慣這種會虐待自己的人，快走兩步攔在他麵前，冷著聲音道，“上去。”

    蕭瑾暝自思索裏回過神，這才反應過來雲染風就在身邊，本能道，“你上去。”

    雲染風朝天翻了個白眼，“我上去做什麽？挨打的也不是我。”

    蕭瑾暝臉色微僵，眼底閃過一絲不自在。

    即便是他，想著自己在她麵前挨打，著實也不大自在。

    雲染風望了他一眼，忽的一笑，“你剛才說的有幾分道理。”

    蕭瑾暝望著她，眸裏發亮，隱隱有幾分灼熱。

    雲染風站在那裏，夜色極濃，遠遠的燈火落了過來，染紅了她的麵頰，愈發襯的她明豔不可方物，眼神明亮。

    “隻是幾分而已。”雲染風一笑，“若真有北戎進犯那一日，人人都可保家衛國，男兒可以，女兒也可以。”

    保家衛國，從來不分男女。

    蕭瑾暝微微怔了怔，眸光微斂，定定望著她，道，“你說的極有道理。”

    雲染風一笑，下巴微抬，指了指旁邊靜待許久的軟榻，“上去吧，打腫臉充胖子這種事，要真的做了，可就有些傻了。”頓了頓，又道，“你若撐不住了，誰還幫著九公主？”

    蕭瑾暝下意識便要反駁，“我不是……”

    雲染風懶得聽他說這些話，掃了眼旁邊的追風，果斷下令，“追風，扶你主子上去。”

    追風得了令，立刻一個健步衝上去扶住蕭瑾暝，“殿下，您看……”

    “上去。”雲染風打斷追風的請示，不容置疑的道。

    “……”

    “……”

    追風立刻扶著蕭瑾暝上軟榻，蕭瑾暝望了她一眼，終於還是妥協了，心頭卻忍不住生出一絲希冀，忍不住道，“你隨我一起？”

    雲染風望著蕭瑾暝眼底的期待，心裏一時說不出什麽滋味。

    說起來蕭瑾暝也是那等冷硬之人，曾幾何時也對她嗤之以鼻，卻不想如今這般。

    雲染風眼眸微垂，作為始作俑者，她也沒什麽愧疚心，隻是忍不住感慨果然蘭因絮果，各有因由。

    她道，“不去。”

    心裏暗暗欣賞是一回事，可進一步還是敬謝不敏。

    她過不了自己心裏這一關。

    蕭瑾暝眼眸瞬間黯然下去，卻說不出一句話，轉身便上了軟榻。

    雲染風目送軟榻，淡淡一笑，她不緊不慢的走著，衣袂微揚，極為瀟灑。

    天邊又是幾聲雷響。

    雨不曾落下，烏雲卻徹底散去，漫天繁星顯露出來，將這黑夜都襯出幾分亮色，遠遠望去，她走在星光之下，仿佛與漫天繁星交融在一起了。

    不遠處有人愕然頓住腳步，灰白麻衣幾乎要曳地，他望向不緊不慢走在星光之下的雲染風，又望向天邊彌漫地星光，琉璃似的眸子閃過一絲驚異。

    他下意識便要過去。

    “您怎麽了這是？”旁邊宮人也跟著頓住腳步，小心翼翼的道，“陛下還在等著您，您還是要盡快過去為是……”

    清透少年腳步一頓，卻見雲染風已經拐過街角，不見了蹤影。

    “大人……”

    少年眸光不變，又轉回頭，“去見陛下吧。”

    “是。”

    時間飛快流走，仿佛須臾功夫，天色已經蒙蒙發亮，地平線顯出一絲灰白之色。

    禦書房的燈火卻徹夜未熄。

    柳大監輕手輕腳的進入禦書房，便見著乾康帝坐在桌案前，他坐在那裏看不出喜怒之色。

    自乾康帝責打八皇子殿下，從太後娘娘宮裏出來，他便立刻召見了欽天監，欽天監大人離開之後，乾康帝便一直都不言不語，即便柳大監伺候乾康帝多年，深諳帝心，一時間也不知道乾康帝到底在想什麽。

    君心不可測。

    柳大監立刻放低了聲音，小心翼翼的道，“陛下，欽天監大人已經送出宮了。”

    乾康帝神色淡淡，“內閣中書可到了？”

    “按時間，該到了。”柳大監小心翼翼的道。

    乾康帝好一會沒有說話，道，“你伺候我多少年了?”

    柳大監忙道，“奴才入宮三十餘年，得陛下不嫌棄，已經在陛下身邊伺候了十年又六個月了。”

    “你記得倒是詳細。”乾康帝望他一眼。

    柳大監忙道，“奴才是太後娘娘六十大壽時得蒙殿下青眼，自然記得清楚，奴才還記得，當初太後娘娘大壽時，九公主突發奇想，將她自己裝扮成了一隻五彩鳳凰，當時陛下還誇九公主孝順呢。”

    柳大監忽的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聲音一頓，慌忙跪倒在地，“奴才說錯話了，還請陛下責罰。”

    乾康帝淡淡掃了眼過去，卻也沒有動怒，道，“小九性子乖巧，極討太後娘娘歡喜，這些年也虧得是她在太後身邊盡孝，太後將她當做心頭肉，也極為心疼。”

    柳大監遲疑了下，道，“太後娘娘從來大公無私，也最賢良大度，想來這次也是關心則亂，這才攔著陛下的。”

    乾康帝淡淡的道，“朕豈不知這一點，若非那北戎指名道姓地求娶小九，朕也不會選擇讓小九和親，她既貴為公主，也該為國分憂，卻不想她如此不懂分寸。”

    說到這個，乾康帝也帶了幾分怒。

    柳大監欲言又止，卻沒有說話。

    乾康帝掃一眼過去，“有什麽話說便說。”

    柳大監驚了一跳，跪倒在地，微一咬牙，還是道，“老奴有句話不知該說不該說……”

    “說。”

    “九公主今年不過十五，她生辰又晚，實際上連十四都沒有，這突然間便要讓她嫁人，還是遠嫁，嫁的又是與咱們大隸爭鬥了多年的北戎，這……難免有些不自在，一時想岔了也是有的。”

    乾康帝目光驟銳，定定望向柳大監，道，“你也覺得此事不妥當？”(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