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山中早已染上濃淡不一的墨色。

    屋裏奢侈地點了兩盞燈，不大的空間被映照得明亮如白日。

    趙宜年正蹲在地上，跟一旁的王小香解釋，如何把收回屋裏的東西按類收好。

    王小香雖然性格有些許怯弱，人卻十分勤快細心。

    很快便認全了物什，一樣樣按趙宜年說的挑揀分類擺好。

    屋外，隱約傳來幾聲動靜。

    應該是趙家父子開始準備磨豆漿做豆花了。

    趙宜年站起身，拍了拍衣角沾到的塵土。

    笑著對王小香說，“你幫我把剩下這些挑揀完，我出去看看有沒有其他要幫忙的。”

    剩下的數量已經不到總的三分之一，哪怕隻有一個人也花不了太長時間。

    頓了頓。

    她指著牆角的木盆，又叮囑了一句。

    “家裏都是男丁，入夜之後你就盡量別出屋了。那邊有水洗手，若是忙完我還沒回來，你就先上床休息，不用等我。”

    王小香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對她來說，既然往後不會留在趙家做丫鬟，這樣確實是最好的避嫌方式。

    趙宜年走到床頭。

    弓腰掀開木櫃蓋子，從裏麵翻了樣東西出來揣在懷裏。

    隨即緩步走出了房間。

    剛踏出門口，迎麵遇到正要回屋的趙興平。

    四目相對。

    他小聲地問道，“我陪你去嗎？”

    “不用，就幾句話的功夫！”她笑著拒絕，“大哥你早點忙完休息，明日還得陪我去趟鎮上，有幾件事想請你幫忙！”

    他沉吟了片刻，竟然沒有反對。

    “那我換下這身髒衣服，先去廚房幫忙。”

    趙宜年眼中，隱約閃過幾分稍縱即逝的驚訝。

    嘴角彎起的弧度愈發明顯。

    沒想到裴念走了一遭再回來，不知為何反倒收獲了她大哥的信任。

    竟然沒再嚷嚷著男女有別之類的說辭，強行要陪她去見他。

    小屋裏沒點燈。

    皎潔的月光從沒有遮擋的門窗處灑入，鋪滿了半間地麵。

    窗邊，未被光線照到的角落裏站著一道黑影，隱約隻能看見身型輪廓，高挑挺拔如同山中的青鬆。

    趙宜年笑著喊道。

    “裴大哥！”

    裴念心中一動。

    胸腔被少女嬌俏甜美的聲音填滿，湧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緩緩往前走到窗邊，任銀色的月光灑落肩膀額頭。

    “趙姑娘……”幾日不見，你還好嗎？

    話還未說出口。

    趙宜年已經笑意盈盈地，三步並做兩步走上前，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塞到他手中。

    “給你這個！明天你戴著它，光明正大來敲我家門，我家人會解釋說你是我們在縣城請的夥計！”

    她顯然已經提前考慮周全，說話時甚至不帶一絲停頓。

    “往後你就不用再東躲西藏了！跟我們去縣城，或者留在山裏都隨你選！”

    裴念低頭。

    就著皎潔的月色，看清了手中忽然多出的物件。

    是個做工精細的布製半臉麵具，黑色厚實的布料，針腳縝密沒有多餘的花紋，顯得低調又帶著幾分神秘。

    看著，很像是特意找人做的。

    他一言不發地盯著手中之物許久，趙宜年還以為他有些嫌棄。

    急忙解釋道，“我在縣城找了好幾天都沒見到合適的，這才找人做了這個……布的戴著舒服點，怕你嫌花裏胡哨也沒繡什麽花紋上去，不過你要是不喜歡的話，可以重新再做兩個！”

    做得簡樸並非是為了節省銀錢，她就是想告訴他這個。

    裴念回神。

    笑了笑，解開後麵的細繩，舉起麵具覆在臉頰上，再將繩子在腦後係好。

    輕聲問她，“是這樣戴吧？我明天就這樣來敲門？”

    他都直接試戴了。

    說明沒有不喜歡吧？

    趙宜年嘴角的笑容越發燦爛，猛地狂點幾下頭。

    “沒錯！要是人家問你臉上怎麽了，你就說小時候遇火留了道疤痕，怕嚇著人！”

    連這個理由都提前替他想好了。

    裴念眼角的光似乎都溫柔了幾分。

    輕笑出聲道，“好。”

    屋裏還有個陌生妹子在，趙宜年也不敢跟他聊太久。

    把她們預計回縣城的日期告訴了他，讓他這兩天先考慮一下要呆哪裏，便打算離開。

    臨走時。

    一隻腳已經跨出門檻，頓了頓，忽又停下了腳步。

    扶著門框回過頭，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提議。

    “若是你想做的事，不在山裏也能做的話，不如跟我們去縣城吧！趁剩下這小半年時間，跟我一起多賺點錢也挺好的。”

    ……

    第二日。

    跟齊錦川約定好的酒樓清算日。

    趙宜年像往常一樣，早早出發去鎮上。

    同行的除了送貨的趙興澤，還有大哥趙興平。

    從明日起，家裏的豆漿豆花就要賣給接手的鄭天洋。

    趙興澤平日大大咧咧隻知道幹活，雖說價格都已經提前談妥，但第一天就丟他單獨去跟鄭天洋談，她無論如何都有些不放心。

    而且，王和誌那邊沒準也需要他幫忙。

    到鎮上還早，齊錦川人還沒到。

    王遠照舊把小吃攤支起來，把趙家兄妹帶來的豆漿豆花拿到前麵去賣。

    其他人包括彭順和小江，眼見著最後一天了，神色都有些懶洋洋的。

    趙宜年先讓人把王和誌叫到了後院。

    他過來時臉色比黃連還苦，見到她便張開嘴，似有千言萬語要說。

    她急忙搶先開口。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先聽我說完！昨天買你妹妹實屬迫不得已，我昨晚已經將賣身契還給她了！”

    說著把自己的擔憂，細細同他解釋了一番。

    又道，“王師爺以擾亂秩序為名關了他幾天，他出來後，十有八九肯定會再來找你要錢，畢竟小香的‘賣身錢’還有二兩銀子呢！”

    王和誌上一秒還沉浸在羞愧和感激交加的情緒中。

    作為親哥哥，竟然趕不上趙宜年一個外人，為王小香的處境設身處地著想。

    下一秒鍾，就被她口中的事實愁白了頭。

    “他肯定會再來找……實在不行我就把這二兩先給他，和之前的三兩一樣算我先欠您的！”

    趙宜年並不讚成他一再讓步。

    “三兩跟他分家，是花錢買個以絕後患。其餘的再給他，那就是白白花冤枉錢。”

    她道，“以後你就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你得硬氣起來，不能每次都像昨天那樣隻知道求人！”

    王和誌麵露羞愧。

    但又很清楚她說的都是實話。

    想了想，從懷裏摸出一個錢袋攤在手心。

    沉聲解釋道，“我本打算今日先跟您將小香贖回來，等您家鋪子開張就帶著她們一起去縣城，徹底和王和武斷掉聯係。”

    趙宜年微笑著點點頭。

    果然是她看好的人，做決定幹脆利落，清清爽爽！

    就算還有很多需要磨礪的地方，也遮掩不住他的潛質。

    她笑著說出自己的打算。

    “不如你帶著伯母這兩日就走？等會讓我大哥先幫你們找好車馬，你們可以先到鋪子裏落腳，再慢慢去找住的地方。”

    “小香先留我家，到時候和我們一起去，正好能掩人耳目。”(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