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九章 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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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辦公室後,程子介踏著滿地的夕陽,來到了基地醫院。在一片繁雜喧囂的基地中,這兒到算是一片淨土。而且基地醫院所受的破壞也最少,基本上保持著完整。看來就算是劉上校,也不會愚蠢到去破壞醫療設施。
夕陽讓醫院周圍的大樹投下一片長長的樹蔭,籠罩著醫院靜謐的大門。程子介踏上台階,雖然事情緊急,但也不敢唐突,沒有貿然直接去嚴少將的病房,而是在醫院內轉了起來,想找個醫護人員問問嚴少將的情況。但這座偌大的醫院現在空蕩蕩的,杳無人跡。程子介轉了三圈也沒看到一個人影。無奈之下,隻得走向嚴少將的病房。
來到病房門口,程子介停住腳步,通過門上的小窗看了看房中的情況。令人欣喜的是,他看到嚴少將正躺在病床上,已經清醒了,正拿著一張照片靜靜地看著。一縷金色的陽光打在他線條分明的臉上,顯得蒼白而消瘦。隻是他的神態平靜而安詳,嘴角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一直淩厲甚至有些冷酷的眼神也罕見地流露出一抹溫柔。
這是病毒爆發以來,嚴少將第一次真正的得以安心休息吧?程子介站在門外,默默地看著他鬢邊的白發。如果不是這次受傷,嚴少將大概是絕沒有機會這樣安靜地躺著的。
程子介突然覺得,這個時候打擾嚴少將,實在是有些殘酷。但是事態嚴重,他也沒得選擇。又靜靜地站立了片刻,而嚴少將始終是那個姿勢,一直在靜靜地端詳著那張照片,溫柔地微笑著。所以最後程子介也隻能硬下心腸,輕輕地敲響了病房的門。
“進來。”嚴少將的聲音,本來就始終帶著些溫柔的味道,而此刻更顯得格外溫柔。
程子介輕輕地推開房門,站在門口有些歉疚地笑道:“將軍,打擾你休息了。”
嚴少將這才把目光從照片上移開,慢慢地轉過頭看向程子介,然後微笑了起來:“是小程呐。過來坐吧。”
“是。”程子介答應著,走向病床邊。而嚴少將則慢慢地伸手,把那張照片輕輕地放在床頭櫃上。程子介目光敏銳,一瞥之下,已經看清照片的內容。那是嚴少將穿著上校軍裝,和一名中年婦女,以及一位年輕少女的合照。三個人摟抱在一起,笑意融融。很明顯,那就是嚴少將和自己家人的合影了。特別是那位年輕少女,明眸皓齒,青春活潑,眉眼中卻又有著一些嚴少將的英氣,,年齡看起來和程子介差不多,看來就是嚴少將的女兒無疑。
“我這一倒下,實在麻煩你了。”嚴少將往自己脖子下又加了個枕頭,把自己的腦袋墊高了一些,笑道。
“不麻煩。”程子介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下,笑道:“將軍的身體怎麽樣了?”
“第一次手術很成功,很快就可以進行第二次手術了。”嚴少將此刻的表現,和以前程子介所見到的實在是截然不同。躺在病床上的他,似乎完全看不到那位堅毅淩厲的將軍的影子,而是徹底成為了一個普通的中年人。
“那就好。也是難得,將軍就好好休息吧。這麽久,您大概還沒有這樣休息過。”嚴少將的神態也感染了程子介。此刻的他,也感到一種莫名的寧靜,仿佛那些危機和壓力一瞬間都被這病房的四壁隔開,完全影響不了房中的二人。
“嗬嗬。是該好好休息一下。一直以來,太累了……”嚴少將慢慢地說著,眼睛卻看著程子介,最後笑道:“不過,你既然來了,肯定不會隻是看看我。”
“嘿嘿。”程子介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笑道:“的確是有事情,我不敢貿然處理,請將軍指示。”
“是飛機的事吧。”嚴少將的神態依舊平靜,語氣依舊溫柔。
“是啊。”既然嚴少將已經猜到了,程子介也隻得如實稟報道:“海軍剛剛作了答複。他們同意我們拿回飛機,但是,他們說飛行員已經加入了海軍,不能讓他們回來。”
“哦。”嚴少將一點也沒有表現出驚訝或者憤怒,隻是輕輕地哦了一聲。程子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緊緊地盯著嚴少將,想從他眼睛裏找到他到底有些什麽想法。但嚴少將卻轉臉看向窗外,於是,程子介隻能莫名其妙地坐在椅子上,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傍晚的清風將陣陣蟬鳴送入病房內,更顯得這裏安靜到了極致。而窗外基地遠處那些忙碌而喧囂的官兵們,更是讓程子介覺得身處一個不同的世界。沉默良久以後,嚴少將才轉過身來,看著程子介,仍然平靜而溫柔地說道:“你打算怎麽處理?”
程子介吃了一驚,趕緊道:“那個,將軍,我實在不知道……所以來請您指示。”
嚴少將慢慢地搖了搖頭:“不必我指示什麽,你處理吧。你覺得該接受,那就接受。你覺得該去搶回來,那就去搶回來。或者你還有什麽別的方案,隻管去做,不必問我。現在這支部隊,你就是最高指揮官。”
“不、不行,將軍……這個、實在……實在關係重大,我其實什麽都不懂……還是、還是請將軍指示我該怎麽辦才行……”程子介情急之下,騰地站了起來,有些結巴地說著,同時心中更是疑惑:嚴少將到底,有些什麽目的?
嚴少將見程子介著急地樣子,反而微笑了起來,繼續平靜地說道:“小程呐……別急,坐下來說。”
程子介隻得坐回椅子上。而嚴少將慢慢地說道:“小程呐。如果我現在沒醒,你還是得自己處理的,對吧。或者說嚴重一點,如果我死了呢?”
沒想到,嚴少將竟然會自己說出這個話題。雖然剛才鄧團長已經提出了這個問題,但從嚴少將自己嘴裏說出這句話來,對程子介的震撼自然是難以相比的。所以程子介吃驚之下,又一次站了起來,擺著手有些語無倫次地回答道:“將軍!你、怎麽……怎麽突然說這個?”
嚴少將仍然平靜地回答道:“怎麽,難道我是將軍,所以就不會死了?林司令也是將軍,他也死了。我前任軍長也是將軍,同樣死了……所以我如果死了,那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將軍,我不是這個意思……哎,不是,我……”程子介更加緊張。而嚴少將笑了起來,抬起一隻手拍了拍床沿:“別急,別急。我沒那麽容易死。”
程子介這才舒了口氣,再次坐了下來。但嚴少將繼續道:“我的意思是,既然我委托你代我指揮,那就隻管按你的想法去做。你隻當我死了就行。”
“將軍。”程子介剛要說些什麽,嚴少將卻沒有給他機會,而是繼續道:“小程呐。最近林司令去世了,而我又受了傷。昨天我打了麻醉,失去意識的時候,想起了我的妻子和女兒。”
程子介聞言,不由自主地看向床頭櫃上的那張照片。而嚴少將笑道:“到了那個時候,我才突然體會到,我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就像林司令那樣,說死就死,隻不過是閉上眼睛,不再睜開。以前我沒有考慮這個問題,是因為繁忙,也是因為恐懼,更是因為太自大,自大到好像自己不會死一樣。”
“將軍……”程子介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所以,雖然我也覺得自己沒那麽容易死,但是,這種可能性總是存在的。而如果我死了,這支部隊,我該交給誰?最近這一連串發生的事情,讓我開始正視這個問題。”說到這兒,嚴少將平靜地看著程子介,似乎在期待他的答案。
程子介頓時難以壓抑地慌亂起來,躲避著嚴少將的目光,更不敢作出回答。
沉默片刻之後,嚴少將歎了口氣,繼續道:“我的手下,都是好兵,好軍人。但是,他們也都各自有不能勝任的地方。而且誰也不知道,他們到了我這個位置上,會做些什麽,會不會作惡。”
程子介隻能繼續沉默。
“既然你已經代替我指揮了,那麽不如幹脆看看,你會怎麽做吧。至少,你主觀上完全沒有取代我的意圖,甚至有些抗拒。而且,你以前也是一方領導人,卻從來沒有作惡。”嚴少將微笑起來:“你別急。別緊張。我隻是突然意識到我要考慮這個問題而已。如果我不死,那當然最好。我自己也不想死。但萬一真的有這麽一天,我隻是希望我的這支部隊不會成為一群無惡不作的匪徒。”
“將軍……”程子介實在是不知道怎麽回答了。而嚴少將卻輕鬆地大笑起來:“既然現在有機會,我想認真地看看所有的可能性而已。這段時間,你不管怎麽做,都不必來問我。”
“將軍,真的沒關係嗎?對了,我早上……讓基地外圍那些次聲波部隊控製的喪屍跟它們的同類回海源市區去了,這樣也沒關係?”程子介緊張之下,不由自主地喊道。
“你既然這麽做,自然是因為你有把握那些喪屍不會對我們構成威脅。”嚴少將眼皮也沒抬:“它們也是你的朋友吧。既能讓人都信任你,又能讓喪屍信任你。和你相處,總是讓人放心。就算是敵人,也不會擔心你背後捅刀子。小程呐,做到你這樣,真的是很不容易。我自問我做不到。”
“這……”程子介張了張嘴,卻一時無從辯駁。嚴少將則笑了起來:“所以,飛機的事情,你隻管放手去處理吧。不必來問我了。”
嚴少將今天實在表現得和往常不同,讓程子介很不適應。但看起來,程子介是隻能硬著頭皮接下這副重擔了。而嚴少將伸手拿起那張照片,目光中再次盛滿了溫柔的笑意:“怎麽樣,你看看,我女兒很不錯吧?是不是很漂亮?她和你一樣年紀。如果她還在的話,你們說不定倒可以成為一對兒。。”
程子介心中一驚,站起身來:“她們……”
嚴少將平靜地凝視著照片,輕聲回答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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