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斜風細雨不須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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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瀚穿過蕭關,一路策馬狂奔,向方圓城方向前行。
路上經過之處,早已是戰火燎原,一片荒涼。
不過短短不足一個月的時間,西狄戰事升級之快震驚九州,曾經朝堂之上的暗潮洶湧變成了如今的相互搏殺,各方勢力在西狄王汗死後開始互相敵對,誰都想在這內亂中拔得頭籌,成為西狄新的當權者。西狄王室原本的四十萬大軍分崩離析,西狄境內處處可為戰場,百姓民不聊生。每一場戰爭死傷者少則一千,多則上萬,整體兵力內耗到不足原有的一半,而且他們之間還在各自為政,互相廝殺。
寧亦帶著四十萬大軍直搗黃龍般侵入西狄境內,勢如破竹,不費吹灰之力就抵達了方圓城外。
兀蘇河水被血染成紅色,豈南山上下起大雪,整個方圓城在春日大雪中岌岌可危,蘇容和守城官兵真實地體會到了當時秦晚的絕望。
孔箐陪在日夜鏖戰的蘇容身邊,輕聲說:“阿容,棄城吧,蘇瀚不會回來了。你跟我走,我帶你去仙境,遠離這凡塵俗事。”
蘇容用刀撐著地,扶著牆勉力站起來:“不,孔箐,我要守在這裏等他回來!”
“阿容,就算他回來又能怎麽樣?你起兵謀反,殺了王汗,他是不會原諒你的!難道你還幻想他會為你守著這座方圓城而感激你嗎?!”孔箐向來平靜淡然的臉上有了惱怒的神色。
蘇容抬起刀對準孔箐,神情蕭殺凜冽:“孔箐,到這個時候,你是不是該告訴我真相了!這一切是不是你早就計劃好的!”
孔箐默默地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他那黑曜石般的眼眸有了恨意:“沒錯!阿容!西狄王汗殺了你母親,她是我最大的恩人,是我的小公主!我要殺了西狄王汗,可你卻認他做父,阿容,你讓我怎麽辦,你母親在天上看到你這樣,該多麽寒心!所以我要讓你看清他的嘴臉,看清他的殘暴,看清他的冷血!我要你親手為你的母親報仇!西狄不是你家園,是你的仇人!”
蘇容身體顫抖,對著孔箐喊道:“不!西狄是你的仇人!不是我的!你要報仇是你的事!為什麽要慫恿我!為什麽要把這份仇恨強加給我!我隻想要王兄,我心裏隻有王兄!你利用我對他的心,完成你的複仇!孔箐!你怎麽可以這麽殘忍!我做錯了什麽!你要這麽對我!”
孔箐深吸一口氣:“阿容,你怎麽能愛上蘇瀚呢?你從生下來就該是我的!是我一直在你身邊,是我時時刻刻都在守護著你!你為他一次次地不惜犧牲性命,哪一次受傷不是因為他?!阿容,你看看,現在你在這裏,而他人呢?他遠在北戎沛郡,和那梁國王妃遊山玩水,他早就忘了你!”
“你騙人!”蘇容不能接受地嘶吼著,“孔箐,你是個大騙子!我不會相信你,我絕對不會相信你!”
孔箐揮袖,輕鬆擋開蘇容手裏的刀,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將她拖拽到城垛之上,指著城外一片頹敗的戰場,以及遠處獵獵風中昂揚的北戎軍旗:“你睜開眼睛看看!北戎軍就在那裏,可蘇瀚他在哪兒?!你的王兄他在哪兒?!”
蘇容望著北戎大軍的黑色的戰甲布滿整個兀蘇河穀,她徹底崩潰了。
她慢慢跪了下來,掩麵而泣,哭聲在這死寂的方圓城城頭,顯得淒涼且絕望。
這時,北戎的戰鼓響起,黑壓壓的北戎大軍開始了最後的攻城。
城內不足千人的守城軍已經疲憊地提不起刀,他們望著蘇容,等待著她棄城投降的命令。
蘇容哭著對孔箐點了點頭:“孔箐,升降旗吧……我輸了……徹底輸了……”
方圓城頭,降旗升起。
北戎大軍歡呼聲震耳欲聾,戎國寧王寧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滅了一個國家,擴大了戎國的版圖。此戰大捷,被戎國史學家們在史冊上狠狠的記了下來。每個人都在歌頌寧王的威武與智慧,卻不知這場大戰之後,有一個遠在沛郡的柔弱女子,她終日泣血般的殫精竭慮。
蘇瀚騎著馬,終於在寧亦入方圓城前抵達。
他遙望城頭上的降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秦晚!!!!!”他咬著牙,狠狠恨著她的名字。
她根本就不是上天賜給他的禮物,而是一道墮天而來的猛雷,震碎了他的人生。
蘇瀚記得秦晚的聲音,她墨玉色的眼睛和流水般的聲音:“你就不怕西狄成為下一個梁國?”
那時候他是多麽自負,認為他比愚蠢的梁帝元沉要高明的多,怎麽可能會步上他的後塵。
可是到頭來,秦晚又贏了。
她贏得徹徹底底。
蘇瀚冷靜下來,打開了秦晚給他準備的包裹,看到那件嶄新的湖藍色錦袍,以及她放在錦袍中的那支朱雀金簪。
蘇瀚拿起那金釵,立即明白了秦晚的用意:
秦晚給蘇瀚留了一線生機。
秦晚清楚地知道寧亦認為她還在蘇瀚手裏。如果寧亦還顧及她的性命,隻要蘇瀚拿出這支金簪,寧亦便不會立即殺了他。這樣,蘇瀚就可以用秦晚的行蹤為條件來換自己的性命。
看著這金簪,蘇瀚不屑的苦笑。
他換上秦晚親手繡的錦袍,將金簪放入懷中,策馬從高崗俯衝,向北戎大軍的方向奔去。
北戎軍看到蘇瀚時正要圍攻,卻被寧亦一聲令下製止了。
寧亦牽著栗狐,從軍隊中穿過,和蘇瀚一西一東地駕馬立於戰場兩側。
“西狄八王子蘇瀚?沒想到你還能回來。”寧亦冷峻而高傲地睨視著蘇瀚,眸中怒意難平,恨意叢生。
蘇瀚勾起嘴角,笑道:“寧王殿下,咱們二人還沒有正式對決,這仗可不能就這麽打完了。”
寧亦冷聲道:“八王子,你隻有一人,而本王有四十萬大軍,你覺得這勝負還有改變的可能嗎?”
蘇瀚從懷中拿出那支朱雀金簪,展示在寧亦麵前:“寧王,看到這個,你還覺得我們之間真的勝負已分嗎?”
“!”寧亦眉峰道理,眼中怒火猶如雷鳴,他抽出龍鱗,指向蘇瀚,冷聲問,“她在哪兒?!”
蘇瀚抽出來時路上從戰場上撿的一把鐵刀,哈哈大笑道:“寧王殿下,你要是能贏了我,我就告訴你!”
……
北戎,沛郡,鹿宅。
窗外是綿綿細雨,翠綠繁茂的槐樹上,槐花在雨中顯得白而嬌嫩。
秦晚喝著今日的第三碗藥,懨懨地靠在窗楞上。
她身旁的梳妝台上,是情報商人送來的最新西狄戰報:
西狄八王子趕在北戎寧王入城前趕到,提出與寧王一對一決戰,隨後身死,殉國。
……
秦晚放下藥碗,換上一身白衣白裙,提上裝有紙錢和線香燭火的小竹筐,撐著白色的油紙傘,來到他們之前一起釣魚的河邊。
斜風細雨,楊柳依依,她站在雨裏,輕聲咳喘著,默默等著,直到雨停。
然後她蹲下,點燃紙錢,揮灑入潁河之中,看著它們燃盡熄滅,隨水流而逝。
“蘇瀚,你不是問過我,如果你死了,我會不會祭拜你嗎?”臉頰上,一滴眼淚落下,秦晚笑著對河麵上的清風說,“你看,這麽快,我們就知道答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