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的中午，馬休才風塵仆仆地到達了牙省。

    馬換了幾十次，人連軸轉，馬休幾人到達前哨要跳下馬時直接就摔在了地上──騎得太久，不會走路了。

    稍做休整之後，馬休帶人來到了集市，據哨兵講，公冶布等異族經常在集市上閑走，有時還監督異族那邊的秩序。

    兩大陸外交破冰後，民間的交流又活躍起來，重建的集市規模很大，臨時店鋪整齊劃一，買賣都有條不紊。

    馬休在集市上看到許多藍島人，有些是穿著披風的天藍色達美迪克人，還有些是光著上身的湖藍色布坎人。

    他攔住了一名天藍膚色的異族，詢問公冶布在哪裏。

    “您是馬休大人吧？”

    那達美迪克人看了看馬休，張口發出尼魯語

    “咦？您、您認識我？”馬休確定自己絕沒見過這名藍島人。

    那藍島人文雅地笑了笑：“馬休大人不必吃驚，您的樣子我們都知道，有事嗎？”

    馬休說出來意，異族男子說了聲稍等，便仰起頭向著天空發出神語。

    那是一種合奏，仿佛是由人聲、口哨、風笛、風鈴、嗡鳴聲組成的混合音，有如唱詩團中十幾個不同聲部的完美合奏。

    離近聽，不吵；離遠聽，不小。

    馬上，遠處也傳來了一聲合奏。

    “在那邊兒，馬休大人，我們走。”

    馬休點點頭，隨著這男子走向集市另一端，他隻見幾名藍膚人正在修建著小商鋪，看來又要販賣他們島上的特產。

    “馬休大人，您好。”一個駐著短杖的達美迪克人迎了上來，馬休一看，來人正是公冶布。

    兩人聊了一會，藍島方麵已經定下了出訪尼魯的使者人選，所有使者都在附近的部落裏候命。本次出訪的使團帶隊人，正是藍島三主之一──藍島的二號人物大長老南門明。

    馬休聞之驚喜異常，他連道一定安排好藍島使團這次的行程，他還特意提到格蘭特家中發生的變故，那藍島公冶布聽了很吃驚，表情也很是難過。因為格蘭特不在，公冶布也隻得聽從馬休安排。

    兩人決定，第二日清晨在集市匯合，再一起奔赴尼魯帝都。

    集市裏的一個偏僻角落，幾名商人打扮的尼魯人一直盯著遠處馬休和公冶布的交談，直到雙方自各離去。

    “嘿嘿，好像明天早上走呢，看來可以開始了。”一個低沉的悶聲。

    “我都等不及了……”一個尖銳的聲音。

    “小點聲，那些人耳朵尖得很，急也沒有用，要等他們前往帝都，我們才可以動手。”

    “嘻，等他們一走，我們就把假商人轍下，換上真的平民在這裏經商……”

    帝都以西，萬裏大山，叢林之中。

    “水……”

    山間的一塊小石台上，一道微弱的聲音響起，一個滿臉血漬的人睜開了眼睛。

    “啊……水……”

    眼前陽光刺眼，格蘭特又閉了閉眼睛，他慢慢適應那種亮度，再緩緩睜眼時就好多了。

    動了動手指，試了半天，手指才有了知覺，又試著動了動腿，腿也能微微的動了。

    格蘭特俯在石台上，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裏趴著過了多久。

    “我？我還沒死？”格蘭特自己都駭然。

    他想抬起身子，可沒成功，他的臉是粘在地上的。

    用了半天力，格蘭特終於把臉從地上拽了起來，發出“噝啦”一聲，摸了摸自己的臉，都是半幹的血，原來是血把臉粘在了石板上。

    這是哪？

    現在什麽時候了？

    格蘭特虛弱地跪在古板上，他緩緩地摸了摸全身，好像並沒什麽大礙。

    過好了久，他站了起來，隻覺得混身乏力，精神委頓，他慢慢地向山下走去。走了好一會，格蘭特找到一條溪流，他俯下身，舀起幾捧清水，大口大口喝掉，這才覺得身上有了些力氣。

    咦？

    格蘭特看到了水中自己的臉。

    這是我？

    水中的倒影，是一張麵目消瘦，眼窩深陷、腮幫塌陷、顴骨直露的人臉。

    “到底過去幾天了？我怎麽瘦成了這樣？為什麽我沒有死？”格蘭特實在想不通，他緩緩地向山下走去。

    山下的村民發現了格蘭特，他們馬上報告當地官衙，當地官衙早得到王庭和欽天署的消息，一看他的署徵就知道他是人們正在尋找的格蘭特大人，官衙馬上報告給帝都親衛兵團，親衛兵團和欽天署一起派人，將格蘭特接回了帝都。

    ……

    家已經沒有了。

    格蘭特躺在新宅別墅裏。

    “哼，到頭來，愛爾瑪她們還是一天也沒住上這大房子。”格蘭特身體虛弱得厲害，他躺在床上胡思亂想。

    環顧四周，這房子裏沒什麽家具──正準備搬家的時候舊宅發生了火災了，所有東西都被一把火燒盡了，除了格蘭特沒被燒掉。

    生活必用品是歐文、加文、凱西送來的，這些天都是美女凱西時而到這裏照顧格蘭特。

    署正昆廷也來了一次，他安慰了一下格蘭特，格蘭特似聽沒聽地躺在床上。

    其實，他誰也不想見。

    對於格蘭特，凱西還是很賣力的，她在格蘭特最難的這個時期每天送兩次飯，強迫格蘭特飲水，盡管格蘭特像植物人一樣躺在床上一語皆無，也不看她，可是，凱西沒說什麽，她一直默默地照顧著格蘭特。

    家人都燒死了，任是鐵人也會肝腸寸斷、悲痛欲絕。一些同僚看到格蘭特才幾天就跟換了個人似的，胡子拉碴，瘦骨嶙峋，也不由為之悲歎。

    有一天晚上，華納來了，他告訴格蘭特──今天，國王向尼魯民眾公開了所有異族大陸的信息，包括兩大陸相撞擊的事，包括王子帶隊出訪藍島的事，還告訴大家藍島使團也要來訪問帝都，請大家注意文明禮貌，並向平民講述了異族的特征習性。

    “格蘭特大人，您知道嗎？皇宮和欽天署找您都快找瘋了，我聽愛爾麗斯的表叔，也就是海頓大人說，那些藍島人點名要你陪他們來呢。”

    格蘭特轉過頭，他的聲音很沙啞：“我不在，誰去的？”

    “馬休大人啊！他帶隊前往牙省，現在應該往回走了吧？”華納見格蘭特難得開口，不由得也極為開心。

    “喲，還是華納有麵子，我伺服格蘭特這麽久，他都沒怎麽跟我說過話呢。”凱西端來了熱飲遞給二人。

    其實經過了幾天的休養格蘭特的狀況已經好多了，精神狀態也穩定了許多。

    格蘭特示意凱西扶他坐在床上，便和華納隨意閑聊了起來……

    又是一個早晨。

    在凱西的幫助下，格蘭特清洗了臉和頭發，他把長長的胡子劃掉，又露出了一張白晰的臉，那塌下去的腮幫也鼓起來了。

    格蘭特重振精神，他的雙目炯炯有神！

    隻是，那眼神比以前多了一些內容！

    凱西幫格蘭特擦洗了全身，又為他換上了幹淨的衣服。她很聰明，知道格蘭特表麵看起來狀態不錯，但失妻喪子之痛深深地埋藏在內心深處，她沒有說多餘的話，也沒有去挑逗格蘭特。

    在凱西的陪同下，格蘭特第一次步出室外。

    當格蘭特再一次彳亍在帝都的街上，再一次看著眼前的繁華，他的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

    “您好像瘦了許多呢。”凱西的聲音輕快明麗。

    “嗯，我自己也感覺到了，走路輕快了不少。”格蘭特在陽光下露出了微笑。

    以前格蘭特的身材是精壯，現在是精瘦。暈在山中三四天不吃不喝，他至少輕了十五斤。

    “奇怪……我是怎麽活過來的呢？那種情況下，常人是不可能存活的吧？”格蘭特再次暗忖，但他冥思苦想也不得要領，最後也不得不放棄探究，隻當做自己命大吧。

    夜晚，華燈初上，家裏沒點燈。

    格蘭特靜靜地坐在床上，他透過落地窗看著帝都街路，空蕩蕩的房間裏，隻剩下他一個人。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家裏又來了客人。

    一個女人，一個便裝的女人，這女人格蘭特見過，但叫不上名字，來人正是幾天前曾去辦公室召喚自己入宮服待王後的那名女親衛兵。

    “格蘭特大人，您的身體好些了？”那名女親衛站在大門口，將一捧花塞到格蘭特手中。

    格蘭特直盯著這個女兵，他腦子開始回憶，勒死妻子的，是她嗎？

    不是。

    “您的家人遭遇不幸讓人惋惜。格蘭特大人，這些花是王後大人交給您的，是她親自在後花院采摘的，她讓我把花兒親手交到你手中，她讓我告訴你，她很抱歉。她還說祝您早日康複。如果沒別的事，我退下了。”女親衛要走。

    “等等。”

    “大人還有什麽事？”

    “隻是送花？”

    “是的，王後大人自己不便前來，隻好讓我送來……”

    “沒有別的？”

    “沒有什麽啊？”

    格蘭特嘴角露出嗤笑，“這次不用我進帝殿了？”

    女兵這才明白格蘭特的意思：“格蘭特大人不必多慮，王後大人隻是讓我送花，絕無沒有其它。”

    格蘭特以牙咬唇，看著女親衛。

    “您還有什麽事嗎？沒有的話我先退下了。”

    “等等，我跟你走。”

    “您說什麽？”

    “我、說、我、要、見、王、後。”格蘭特一字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