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出的被麵大部分是用來縫製新人結婚時的棉被，因此除了圖樣是各類吉祥畫，顏色也多是喜慶的紅色。

    這樣一來，項穗穗之前從廠裏買來的藍色、綠色布料就被剩下。要是單獨當作普通的布料賣出去，肯定不如被麵好賣，畢竟供銷社賣的布料也沒多少價錢。要是製作成衣，又太耗費心力。

    當她正在煩惱怎麽處置多餘的布料時，突然聽見旁邊傳來“刺啦”的布帛撕裂聲。她轉身看去，才發現是項媽在裁剪布料。

    項媽嘴裏可惜著：“這剪刀真是耽誤事，本想著做件汗衫，一剪刀還剪偏了。”

    原本光滑的布料上麵出現了一道突兀的裂口，項媽雖然覺得可惜，可還是得把剪壞的布料同整塊布割裂開來。

    這次項媽開始變得謹慎，連握著剪刀的手都是平穩又緩慢。直到剪到末端，她這才長舒一口氣，將剪壞的布料放在旁邊，繼續做起汗衫。

    剪下的布料正好是長條形狀，項穗穗順勢撈起，盯著手裏的長布條覺得熟悉。

    “媽，快來快來！”

    這突然的喊聲驚嚇得項媽差點又手下一抖。等項媽看清楚並沒有剪錯後，才走到小閨女身旁，還沒來得及開口埋怨，就見項穗穗把頭發披散開來，隻單手抓住頭發，項媽不禁納悶道：“這還沒睡覺呢，咋把頭發散開了？”

    項穗穗催著項媽看她頭發後麵，她用剛才的軍綠色長條充當皮筋，這會兒剛把頭發綁好。

    “顏色好看嗎？”

    項媽隨口應道：“好看是好看，就是紮著出門丟人。用布頭綁頭發，哪家閨女能幹出來？”

    項穗穗正照著鏡子，雖然表麵上一副不服氣項媽說的話的樣子，心裏卻同樣嫌棄這發帶的簡陋。

    見小閨女沒了之前的興奮勁兒，項媽原本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沒想到第二天項穗穗拿著圖紙來找項媽，說她把發帶的新做法畫在了上麵。

    從圖畫上可以看出，將長條布料對折後縫製，尾部剪成半弧狀，再繡上奇怪的花邊，最後做些簡單的修飾。

    項媽心裏懷疑這東西是否能掙到錢，但在小閨女的要求下，她還是按照圖紙縫製了所謂的發帶。

    項穗穗接過發帶，挽起頭發後，用發帶打上蝴蝶結。

    項媽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嘴裏嘟噥著：“好像還真挺像模像樣的。”

    聽見自己的想法得到肯定，項穗穗趕緊再接再厲，她屋裏還有很多其他不同花樣的發帶圖紙，可以在發帶裏麵填充棉花，或者是橡皮筋，來增加它的拉伸性和彈性。

    這種小玩意自然賣不到多高的價錢，頂多幾分錢一條。但是薄利多銷，總比單純地將布料賣出去要掙得多。

    而且發帶不需要複雜的縫補手法，項穗穗用廢棄的布料練過幾次之後，也能很快地縫製出來。

    於是這次項穗穗和項建業去縣城的時候，除了被麵，還帶上了幾十個做好的發帶。

    因為被麵耗費的力氣多，從繡活兒也能看出來它的價值。因此眾人即使不買，也會喊著項穗穗他們把被麵拉伸展平，好好看個清楚。

    但是項穗穗背簍裏的發帶一拿出來，對麵的男人就變了臉色，語氣中也是滿滿的失望：“就這小玩意，這能幹啥？”

    項穗穗連忙向他解釋，為了更為直觀，還特意讓對方看看自己今天綁上的發帶。

    男人見狀連忙擺擺手：“我還以為是啥好東西呢。現在吃飯養孩子才最要緊，買這些花裏胡哨的真沒用。”

    看到小姑娘不吭聲，男人越說越起勁：“這花錢啊，還是得先緊著男人和孩子。妹子你年紀還小，等以後你就知道了。”

    項穗穗還嘴道：“你這話說的可不對，你不想買也沒什麽，但怎麽說的跟女同誌不如你們男同誌一樣，婦女還能頂半邊天呢。三哥，你說是不是？”

    她怕自己反駁的氣勢不夠，還想順勢拉上項三哥。

    忽然被扯進兩人爭執的項建業頓時楞了一下，但很快就接話道：“那肯定是。你咋還看不上女同誌呢？”

    似乎是聽見他們的爭執聲，原本在廚房做飯的男人媳婦也跑出來看個究竟。

    男人連忙否認道：“我可沒看不起你們……得了，你給我拿一個吧。”

    項穗穗告訴他有很多款式，讓男人選一種。

    對方聽得一頭霧水，最後還是把自己媳婦喊來。

    男人媳婦嘴裏埋怨著亂買什麽東西，但她的心情倒是顯而易見的愉快。

    剩下的幾家，開門的凡是年輕的姑娘，看了項穗穗頭上綁著的發帶，打聽後發現也就幾分錢，也會買上一兩條。

    因此最後項穗穗雖然隻賣出了二十多條發帶，但總歸是個好的開頭。

    直到把被麵賣光，項穗穗才察覺到腿腳發酸，她想去買個肉包子犒勞自己，但又實在不想再多走上幾步。

    項建業被她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率先開口道：“打什麽主意呢？”

    項穗穗立即做乖巧狀：“我請你吃肉包子，你去國營飯店買回來，我們兩個在這裏吃。”

    聽到前一句，項建業還想誇他這個妹妹有覺悟。聽完後一句，他才明白對方隻是偷懶不肯走路，寧願出錢也不願意再多動一步。

    “錢和票，拿來。”

    見他答應，項穗穗連忙把準備好的錢和飯票放進他手裏。然後一邊休息，一邊等著吃肉包子。

    可她休息的腿都不酸了，項建業還是沒有回來。她探身往巷子口望去，連個人影都沒有。

    一開始，項穗穗還在安慰自己：可能是國營飯店今天人太多，還沒排到他的號。但時間慢慢過去，項穗穗的耐性也逐漸消失殆盡，她徑直地向巷子口走去，即使肚子餓她也不想去國營飯店。她現在隻想趕緊回家，然後好好罵項三哥一頓。

    “哎呀。”

    項穗穗隻顧著生氣，卻沒看清楚前麵突然冒出的人影，當即撞了上去。

    她頓時覺得肚子又餓，額頭又痛，不禁痛呼出聲。

    “小妹，你要去哪兒？”

    聽見熟悉的聲音，項穗穗放下捂住額頭的手，抬頭瞪著項建業。

    她將對方上上下下看個清楚，甚至繞到項三哥的背後。

    沒有，哪裏都沒有。

    “你找啥啊？”

    項穗穗見他一臉無辜模樣，更是氣不打一出來，努力克製住自己的怒氣，問道：“我包子呢？”

    她朝著項建業伸出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對方的反應。

    項建業一拍腦門，罕見地露出愧疚的表情：“我落在國營飯店了。”

    說完，他又補充道：“不過我帶回來一個好消息，你聽了肯定就不想包子的事了。”

    “我剛才買肉包的時候，遇見一個大主顧。他聽說我們是賣被麵的，一下子就訂了兩百張。”

    項穗穗神情微動，狐疑道：“真的假的？他要這麽多被麵幹嗎？”

    “聽他說，好像是運到其他地方賣，具體我也記不清了——你管他準備幹嗎呢，隻要能賣出去不就成了？”

    聽說那人還在國營飯店，項穗穗跟著項建業過去找。

    那人個子比項三哥稍矮，長的又高又瘦，一雙流露出精光的眼睛，項穗穗看著有些不自在。

    那人朝著兩人打招呼，讓他們喊自己老吳。要求和項建業複述的一模一樣，兩百張被麵，花樣最好多點，做好後隻要沒有質量問題，一次性付清。

    忽視項建業給自己提示的眼神，項穗穗還是堅持問道：“你買那麽多要做什麽？”

    老吳：“我認識棉被加工的，到時買了被麵先做成棉被試試。要是能掙到錢，可能還來找你們買。”

    可能是項穗穗不信任自己，老吳又補充道：“就是加工的棉被賣不出去，我也不會拖欠你們錢的。你們就放心吧，小姑娘！”

    項穗穗繼續追問：“那你能先給定金嗎？”

    “啥定金？”

    等項穗穗向他解釋清楚之後，老吳卻一改之前的和藹模樣，板著臉道：“那可不成，我把定金給了你們，到時候不給我貨，我不虧大了。我原本是想找熟人來做被麵的，今天碰巧遇見了這小夥子。既然你們怕這怕那，怕我騙你們，那這生意也不用做了。我再找其他人去！”

    老吳說完起身就走，步子邁得幹脆利落，那雙閃著精光的眼睛也滿是篤定。項穗穗心裏也開始動搖，旁邊還有項建業的催促聲。

    項建業慌亂道：“你真不去啊？”

    “我覺得不靠譜。”

    “哪裏不靠譜了？這一次掙得錢都夠我娶媳婦的了。”

    “你不是還沒對象嗎？”

    項建業頓時啞口無言，拉開板凳追了出去。

    等他回來時，身後雖然沒有跟著人，但神態輕鬆。

    項穗穗覺得奇怪，難不成是他中途想明白了。

    對方的話卻讓她不禁扶額。

    “我已經和老吳說定了。”

    項穗穗剛想開口，卻看見他指頭上有紅色痕跡。

    她連忙站起身，拉著項建業的手，看著拇指上的痕跡，追問道：“這怎麽回事？”

    項建業神情僵硬，似乎明白自己剛才太過衝動，將頭扭到一側，輕描淡寫道：“沒什麽。老吳說得留個憑證，寫字太麻煩了，我就按手印了。”

    項穗穗聽完，立即跑出國營飯店，四處張望之後，哪裏還有老吳的人影，肯定是已經走遠了。

    跟在她身後的項建業還解釋說，等到取被麵的時候，老吳就會過來。

    項穗穗連話都不想和他說上一句，直接快步地往家裏走。

    身後的腳步聲也越來越急，隻是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項穗穗停下，他也跟著停下。

    “按手印能隨便按的嗎？那要是把你賣了你也乖乖按嗎？”

    “那犯法的。”

    聽見項建業弱弱的反駁聲，項穗穗更是生氣。她快步向對方走去，質問道：“爸媽都不敢輕易按手印，你倒好，來一趟縣城不知道給別人許下什麽了呢。”

    項建業心裏也在偷偷地後悔，他當時也不知是怎麽鬼迷心竅了，一想到做成生意就能攢夠娶媳婦的錢，隻掃了兩眼老吳給的紙，就頭腦發懵地按了下去。

    到了項家，項建業便主動地將這事告訴了項媽。連平時最疼他的項媽都氣得沒替小兒子說話。

    項媽隻能問小閨女這事咋辦。

    項建業已經將紙上的內容告訴了眾人，價格和要求倒是沒做手腳，因此隻要按時完工，正常情況下是可以拿到錢的。

    所以項穗穗歎氣道：“還能怎麽辦，老老實實做兩百張被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