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的放映員要來放電影了！

    雖然放電影的村子距離五穀村有一段距離，也抵擋不住村民跑去看電影的熱情。

    即使是村裏最愛玩的，今天也裝出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生怕家裏人不同意帶上他，把他一個人扔在家裏，悄悄溜出去看電影。

    項家的全家人是都要去看電影的，還預備要早早出發。項穗穗這是頭一回去，心裏也是好奇。

    項穗穗在外麵見村裏的人晚飯都沒吃，就拎著凳子全家人腳步匆匆去了，回家看項媽還在灶房鼓搗，也急了：“媽！不是說早去占位置嗎？一會兒都沒地方坐了！”

    項媽不急不慌，虛點了她腦袋：“你二哥早去了，等你提醒不但黃花菜涼了，啥菜都涼了。”

    “嘿嘿，還是媽你聰明。”

    天剛暗下來，大概五六點的樣子，項家人才鎖門出發。項穗穗腳步慢，走路時又在發呆，很快就和項媽項二嫂她們拉開了距離。

    項穗穗這邊還在低頭踢著腳下的土塊，發現聽不見項媽她們的說話聲，才知道著急發慌了。

    濃密的樹葉把上方的天空遮擋地隻剩幾條縫隙，天暗沉沉的。

    項媽出門就隻拿了一個手電筒，那手電筒沉甸甸的，除了外殼是鐵皮，裏麵芯子好像也是鐵的。手電筒不知道在項家放了多久，表皮上還有細小的劃痕，發出的光也是弱弱的白色，不過好歹可以指路。

    這會兒項穗穗被落在後麵，心裏直犯嘀咕：等到項媽發現自己走丟了，不知道還得過多長時間。村裏人又出發的早，現在是前方沒人，後麵又沒有順路的。

    偏偏這時又刮起了風，剛才靜悄悄的路響起了不知名的蟲子的叫聲。風聲伴著蟲鳴，像極了小孩子的哭聲，項穗穗強作鎮靜，腦海裏卻時不時冒出一個接一個的恐怖故事。

    身後的聲音越來越近，項穗穗嚇得變走為跑，那聲音卻出乎意料地輕鬆趕上。

    “啊！”

    一聲尖叫聲刺破了寂靜，身後傳來了車輪與地麵摩擦的急促聲音。

    “項小妹，你嚇死我了！”

    項穗穗轉過身，才發現身後是羅鬆和路晏南，他們兩個一人推著一輛自行車。

    項穗穗拍拍胸口，沒好氣地衝羅鬆道：“我才快要被你們嚇死了！”

    “哎，我和路知青看你一個人，想著你肯定是去看電影的，順路捎你一段。好不容易追上你了，你又跑了。”

    項穗穗撥動了路晏南車上的響鈴，頓時響起了清脆的鈴聲。

    “你就不能喊我！”

    羅鬆剛想接話，看項穗穗眼神盯著路晏南，連忙把頭扭到一遍。

    路晏南眉頭緊皺：“忘記了。”

    眼看要放電影的時間快到了，羅鬆趕忙催促道：“時間來不及了，項小妹，你快坐上來，我捎你。”

    項穗穗卻順勢坐在了路晏南的自行車後麵，羅鬆著急道：“你別坐他的車，我捎你。”

    路晏南也是臉色莫名：“讓羅知青捎你。”

    項穗穗這會兒還在生兩人的氣，一副“我不聽我不聽”的樣子，羅鬆隻能兩腳一蹬，騎著自行車跑在了前麵。

    等坐上了路晏南的車，對方一腳一腳開始向前蹬時，項穗穗才明白羅知青的好意。

    路知青，他好像，不會、騎自行車。

    雖然這自行車能看出來是半新的，但各方麵都能用。路知青的騎車技術，項穗穗隻能慶幸現在大路上沒人，要不然這東歪西倒的騎車方法，兩人遲早得摔。

    “哎呀，左拐……右……向右啊！啊！快刹閘！”

    眼看著距離那棵比自己兩個腰都粗的樹越來越近，項穗穗下意識地去拉正在騎車的路晏南的手。

    “砰”地一聲，兩人不出意外地撞在樹上。自行車倒在一邊，輪子還在不停地轉動。路晏南在摔倒的那一刻，墊在了項穗穗身下，因此項穗穗倒是沒受什麽傷。

    項穗穗爬起來第一反應是去看扔在一旁的自行車，等站起身的路晏南走過來時，語氣低落：“鏈子斷了，怎麽辦？”

    路晏南輕推了鼻梁上的金絲眼鏡，無奈道：“隻能走過去了。”

    兩人到時，放映場已經擠滿了人。這是村子裏的打穀場，豐收時晾麥子都在這兒，這地方又大又平坦，做放映場看電影剛剛好。

    項穗穗隔著人群，去找項家人的身影，隻是人實在太多，坐著的站著的，高凳子矮凳子，認不清到底哪個是項家人。

    “小姑！這裏，這裏！”

    項穗穗聽見妞妞的聲音，轉身去看，才看到妞妞坐在項二哥脖子上衝她直揮手。在項二哥旁邊又站著幾個知青。

    項穗穗一時激動，拉著路晏南的手就向著裏麵擠。

    項二哥搶到一個好位置，既能清楚地看見電影，身後還有一堆柴火垛，捆得結結實實的，又不紮手，累了往上一靠，就能休息。

    “那是，不看你二哥是誰。這看電影找地方可是有訣竅的。離近了不行，連人都看不齊全還看啥電影。離遠了不行，遇上前麵有個高的，一晚上就光看後腦勺了。就得不遠不近，最好地勢高點的。”

    聽項二哥這番話，項穗穗向東看看向西瞧瞧，果然他們這塊地高點。嘴裏誇獎的話一句接一句：“二哥你真厲害！多虧有二哥！……”

    項二哥被自家妹妹誇得臉皮都紅了，又從口袋裏摸出來幾塊地瓜幹：“一會兒餓了吃。”

    放映員是個瘦高的小夥子，帽子遮的嚴實，用兩根竹竿架起銀幕，竹竿下用重物壓得結實。接著他又用那看得清骨節的手，將膠卷放入放映機裏，手輕輕轉動。銀幕上的人物和畫麵也隨著出現了。

    放映場還有負責管紀律的，教訓著那些圍在銀幕前，嘴裏大喊大叫“看不見”的小孩，凶巴巴的樣子讓他們很快安靜下來。

    這次放電影有三部，項穗穗隻記得一部《英雄兒女》，一部《地道戰》，最後一部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項二嫂用胳膊肘杵了杵項二哥：“我讓你帶的地瓜幹哪去了？”

    項二哥心虛道：“我和妞妞剛才餓了，吃光了。”

    妞妞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項二哥也不說話。

    項二嫂沒好氣道：“帶那麽多都吃了！”

    “啊，都，都吃了。”

    項穗穗靠在柴火垛上，身邊剛好是知青們，借著她這塊好地勢的角度，正好可以趁著月光把他們看的一清二楚，還能不被發現。

    嶽蘭看到激動處，不禁握緊了拳頭，眼神盯著銀幕上的一舉一動。羅鬆和身邊人說了幾句話，就起身離開了。許英傑低頭和沙玲玲竊竊私語，兩人的距離越靠越近，一旁的石曉靜故意製造動靜，等許英傑不耐煩地望向她時，她又別過頭去。

    噫，項穗穗隻覺得看得辣眼睛。

    對了，路知青呢？

    項穗穗找了半天，才發現路晏南靠在角落裏，金絲眼鏡也被摘下來，神情疲倦。

    項穗穗悄悄摸到路晏南身邊，想嚇他一條。還沒等她開口，路晏南就看見她了。

    “項小妹。”

    他似乎是真的累了，語氣比平時低沉許多，但又少了點冰冷感。

    見他靠在那裏，項穗穗也順勢坐了下來。

    項穗穗順著路晏南的視線看向天上的月亮，隨便聊著：“今天月亮真亮，像白天的太陽一樣。可是星星好少啊，隻有一顆兩顆……”

    “因為月明星稀。”

    又是一如往常冷淡的回複。

    “你和羅知青從哪裏騎的車子？”還沒等路晏南回答，項穗穗又忍不住笑道：“剛才我看見羅知青把車推給別人了，是你們幫忙騎回來的吧。沒想到你不會騎自行車，技術還這麽差勁。我都比你騎得好，可惜車子壞掉了，不然一定要讓我帶你一次，肯定不會撞在樹上……”

    借著月光，項穗穗看見路晏南右手上幾條細小的劃痕，紅絲中摻著灰蒙蒙的泥土，其中一條劃痕像是被揉搓過度，已經微微泛腫。

    “你手是不是剛才碰到的……”

    話還沒說完，項穗穗突然覺得肩膀上增加了重量。轉頭就看見路晏南靠在她的肩膀上。

    “路知青……”

    路晏南沒有坐起身，也沒有睜開眼睛，他隻輕皺了眉頭：“項小妹。”

    “在。”

    “我很困，很累。”

    “那也不能在這睡啊！”項穗穗壓低聲音。

    “所以。”

    “所以？”

    “安靜點好嗎。”

    見項穗穗沒再說話，路晏南皺起的眉頭這才又舒展開。

    等到電影結束，項穗穗看著站起來的人群，還沒來得及開口喊肩膀上的路晏南，路晏南卻已經睜開了眼睛，站起身，重新戴上那副金絲眼鏡。

    “《列寧在十月》，你不記得的那部電影是《列寧在十月》。”

    項穗穗還沒反應過來，路晏南就被同行的知青們喊走了。

    “穗穗，回去了。”

    項媽拉著項穗穗的胳膊，這次看的緊緊的，生怕又和過來的時候一樣，再走丟一次。

    項穗穗窩在被子裏，這才想起來，自己在路知青睡著的時候抱怨了幾句記不清那部電影的名字。

    真討厭。

    項穗穗心想，過了那麽久才回答，她怎麽可能想起來當初問的什麽。路知青真是太討厭了，隻是那臉上微微的熱度，是怎麽也遮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