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雪花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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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樹林裏,借著樹葉的遮擋,兩團人影映在地上。
鄧亮和項建業分別靠著棵大樹,每人手裏夾著一隻香煙,絲絲縷縷的煙霧彌漫在空氣裏。
鄧亮掛著兩隻濃重的黑眼圈,狠狠地抽了一口手中的香煙,臉上這才有了些精氣神。隻是聽著對麵好哥們的提議,不禁舉手做投降狀,可是他嘴裏還叼著煙,不免看著有些滑稽。
說話也含含糊糊的。
“別啊,兄弟。今兒咱們還去啊?我可受不住了,這都熬了幾個大夜了。你這是窮瘋了?”
自從做被麵的生意閑下來後,項建業就拉著鄧亮繼續搞野味。兩人白天裏偷偷從家裏溜出來,抓到了野味扔進後山的山洞裏,那兒黑漆漆的,聽說還死過人,有村民在山洞裏發現過白骨,因此村裏沒人敢往那裏去。山洞就這樣成了兩人藏野味的好地方。
到了晚上,坐驢車動靜太大,項建業兩人就背著野味去黑市賣。這來來回回折騰了幾個晚上,鐵打的人也吃不消了。
鄧亮像是想到了什麽,試探問道:“不會是……那個石知青又找你要東西了吧?”
“瞎說什麽玩意,我和她早八百年沒關係了!”
“真的假的?”
不怪鄧亮一臉懷疑,實在是項建業一個大懶人,能給石知青下地幹活,還買過雪花膏送給她。
項建業有些不耐煩:“你愛信不信!你要不去,今晚我自己去!”
“去去去!咱倆啥關係,我今天就是困死,也得從床上爬起來!”鄧亮嬉皮笑臉道。
項建業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順手將自己身上的煙遞給鄧亮。
鄧亮看也沒看,就叼在嘴上,下一刻,就朝地上猛啐了幾口,盯著手裏的煙左看右看,像是要看出花樣來。
“建業,你這買的啥牌子的?”
“沒牌子,我爸抽的土煙。”
“……你賣那麽多野味,還讓我抽土煙……”
項建業語焉不詳的:“那還有其他用。”
縣城裏,許英傑正在郵局詢問有自己的掛號信沒有,問了幾個人的名字都沒有來信,許英傑的臉上不禁帶上了失落。他又不甘心這樣無功而返,轉而向郵局要了幾張信紙,唰唰寫了起來。
走出郵局的許英傑環視周圍,看著這個蕭條落後的小縣城,又想起來貧窮偏僻的五穀村,心中一股鬱氣怎麽也疏散不開。
想著之前家裏來信打聽的消息,返城的事還是遙遙無期。難道要在這種破村子待上一輩子?或者是等到頭發都白了才能踏上回城的路,到那時候,他就是回去了,又能過上幾天好日子?
一時間,不甘,鬱悶,渴望等種種情緒在許英傑心中交錯。
他泄氣般地朝著回村的路走去,又突然想起臨來時,沙玲玲囑咐他買的雪花膏。許英傑眉眼中帶了些不耐煩,但現在他還得討好這位大小姐,畢竟人家還有京市的人脈。
許英傑衝著供銷社的員工問:“有雪花膏嗎?”
想起沙玲玲囑咐的細節,許英傑又補充道:“紅盒子,上麵有人物畫的那種。”
“那種賣光了,就剩這幾盒了,你看你要哪個。”
許英傑看著櫃台上的雪花膏挑挑揀揀,聽見隔壁櫃台傳來熟悉的聲音。
“再給我拿袋麥乳精,要小孩喝的那種,最甜的。”
這個人,許英傑倒真挺熟悉。和項穗穗一樣好騙的項建業,想起來項穗穗,許英傑心底又是感慨萬千,這丫頭如今可不好哄了。
不過麥乳精?還是小孩喝的,項建業這是要買給誰。
眼看項建業要走,許英傑趕緊悄悄跟在他身後,直到跟著項建業賣完了野味,天也黑了,項建業這才七拐八拐到了村裏的一個角落。
那屋子的主人聽見響聲,先是低聲問了幾句,再將門打開一條縫隙,項建業把剛買的東西遞了過去,又低聲說了幾句話。
黑市上抓人了!
這消息很快傳遍了五穀村,據說最近有人舉報,紅袖箍經常在晚上巡邏,昨天就抓了好幾個,聽說都關起來了。
半真半假的消息聽得陳嬸子她們幾個心驚膽戰的,準備回家拉來家裏幾個小的好好說道,可千萬不能往黑市上去。雖說之前黑市管的寬鬆,有人趁機還賺了一大筆,票子錢都有了,鋥光瓦亮的自行車都弄了一輛,弄得他們也看得眼熱。現在看看,有些錢還是不能拿的。
鄧亮聽著這消息,眼皮砰砰直跳,站在項家門口敲門不是,不敲門也不是,內心糾結極了。
門搶先一步打開了,項二哥上下打量著鄧亮,問道:“建業咋回事,給你添麻煩了吧。”
鄧亮頓時腦袋卡了殼,好半晌反應過來:“沒有,哪能啊。”
項二哥點點頭:“那你讓他早點回家,都多大人了,在你家住一宿還成,老住著算怎麽回事啊。”
“啊?……啊,成成成,我回去就和建業說。”
鄧亮回去的腳步都是虛浮的,兩腿發軟有些站不住。不能吧,上次賣完野味,鄧亮說啥也不肯再去,他還得了小道消息,說是最近到處都不太平,明明他勸了之後十天半個月項建業都挺安分的。建業不會真想不開又跑黑市去了吧。那昨晚被抓的,有沒有他。
肯定沒有。鄧亮連忙搖搖頭,想把腦海裏這種念頭給打跑。可“黑市”,“被抓”,“關起來”這幾個詞不停地在鄧亮腦子裏竄來竄去。
鄧亮又不禁揣測起來:要真的沒啥事,建業他撒謊幹嘛。
“哎,你可得看著點路。”
看見正捂著額頭,眉眼帶著些慍怒的項穗穗,她眼睛圓溜溜的,此時因為額頭的疼痛,眼角有一絲水光,鄧亮頓時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妹子,妹子你可得救救我。”
項穗穗顧不得已經泛紅的額頭,伸手去扯正拉著她袖子的鄧亮,對方卻攥得更緊了。
站在看守所門口,鄧亮還有些心虛,尤其是看到穿綠軍裝的人經過時,他立刻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將身子轉到另一邊。卻不知道這樣刻意的動作更引人注目了。
“好了,你別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項穗穗覺得和鄧亮站在一起的自己,也跟著丟人。
等進了看守所,項穗穗就低頭去看那些在黑市裏被抓進來的人,想從中辨認出有沒有項建業。
鄧亮倒是眼尖,他喊了一聲“建業”,看見看守所的人,包括身邊穿綠軍裝的都在看他,隨機又把聲音壓低。
項建業此時坐在一個角落裏,他聽見有人喊,抬頭看見是項穗穗和鄧亮,臉上先是顯而易見的驚喜,隨後意識到自己目前的狀況,又恢複了懊惱。
項穗穗打聽了領項建業出來的辦法,首先是要寫保證書,這個倒是簡單,到時候讓項建業衝著看守所的各位認個錯,怎麽誠懇怎麽來。之後還要交保證金,但項建業的情況有些特殊,他被抓住了以後被其他人攀咬,說是他不是第一次,是黑市的“慣犯”,還有人說他是“奸商”的,因此保證金的金額也高點。
鄧亮想著之前賣野味賺的錢,就算項建業大吃大喝了幾頓,買了好煙,應該還能剩下點,再加上他再湊點,應該能保出來。
誰曾想把這話告訴項建業時,他卻支支吾吾起來:“錢……都花完了……”
鄧亮急得抓耳撓腮:“我那錢也不夠。”
項穗穗在旁邊看得清楚,見狀冷笑一聲:“那你就在裏頭待著吧,正好長長教訓。反正待的時間也不長,最多不就十年八年嗎。”
啥?十年八年?
項建業一下子就懵了,他得在這裏待這麽久嗎。要不就把事情告訴項穗穗,拿錢保他出去。但想到那人會因此受到的冷眼,不,還是不成。
見項建業還是梗著脖子,一句話不肯說,項穗穗也不再搭理他,拉著正發愁的鄧亮就往外走。
“妹子,這咋辦啊?”
“咋辦,把花的錢拿回來不就成了。”
鄧亮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把錢拿回來?那別人能幹嗎?你東西都吃了喝了,現在空手想拿回錢,這話誰能說出口……”
項穗穗狐疑道:“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項建業這段日子身上葷腥的味道都沒有,還能把錢花在吃喝上了。別不是被人騙了,花在騙子身上了吧。”
鄧亮更是驚了,見項穗穗不信他,趕緊保證道:“我真不知道。”
許英傑正好出現在兩人麵前,鄧亮看見他,趕快擋在項穗穗前麵。
許英傑並不生氣,隻是衝著後麵的項穗穗微微笑道:“穗穗,我有事想和你談談。”
項穗穗並不阻攔鄧亮的動作,在她看來,她和許英傑這個渣男沒什麽好說的。
“不用,你別說了,我不想聽。”
許英傑又露出當初迷惑項穗穗的無害表情,麵帶受傷道:“和你哥有關也不聽嗎?畢竟,我可能是唯一一個知道他把錢花在哪裏的人了。”
項穗穗勉強同意和他談談。
許英傑看見鄧亮還杵在旁邊不肯走,強裝的表情也有些龜裂,他出言暗示項穗穗:“外人在場不好吧。”
“沒什麽不好。”
聽見這話的鄧亮還沒來得及感動,就聽項穗穗繼續道:“你們倆對我來說,都是外人。和外人說話,另一個外人在場也沒什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