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做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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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唯閑閑地倚著柴房門框,居高臨下地看著跌坐在地猶帶殘淚的彌若。
不知為何,原本鬱積在彌若胸口,那難抑徹骨的痛苦,在見到相唯後,瞬時消散了不少。
“你如何來了?”彌若欲從地上站起,但由於坐著太久,雙腿早已麻軟,虧得相唯眼疾手快,上前攙了一把,才免得彌若再狼狽一次。
彌若有些窘迫,欲抽回自己被相唯攙著的手臂,卻不想他竟順勢將彌若整個收入懷中,笑意淺淺:“這裏可不是說話的地兒。”
此時的彌若,既無力掙紮,也無理反駁,默然地回首,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流霜屍身。
相唯讀懂了彌若眼中的意思,寬袖一揮,那片血泊,那具屍體,包括那柄沾血的長劍,都不見了。
雖已不是第一次見相唯使這般神奇的術法,但彌若仍有些驚訝:“她、她去哪了?”
“城郊亂葬崗。”相唯露出理所應得的神情,“怎麽?你還想給她風光大葬?”
彌若忪怔了須臾,苦笑般地搖搖頭:“走吧。”
恍如一陣狂風刮過,不過眨眼的功夫,他們就重新出現在臥房中。
待彌若站定,相唯這回倒是頗為自覺地鬆開攬著她的手臂,稍稍退離幾步。
彌若卻無暇感歎相唯難得展露的君子之風,雙手撐著桌案,深深呼了幾口氣,將方才在柴房發生的一切,包括那個離奇的夢境,皆在腦中迅速閃過了一遍。
但即便心中不停地告訴自己,那可怖的所見所感隻是一個夢,但那深入骨髓的無助與悲痛,仍像看不見的蟲蟻,啃食著她緊繃的神經。
相唯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在一旁悠悠開口:“那些隻是魘魔的幻境,並不是真的,用不著擔心。”
彌若呼吸一滯,側臉看向相唯,神色甚是疑惑,顯然完全不知魘魔為何物。
若此時眼前的是敖滄,相唯定然唾棄鄙視外送兩個白眼,但眼下,卻是梨花尚帶雨的小娘子,相唯略微長了些耐心:“顧名思義,魘魔就是出入夢魘中的魔物,靠在夢中吸食凡人的精元為食。”
“一般而言,魘魔頂多讓你噩夢連連,醒來困倦無力,並不傷人。”相唯掃了眼彌若胸口衣襟處,那破損的布料片縷仍在半空中飄動,顯然是被利刃割損的,眉頭微蹙。
“魘魔輕易不傷人,隻因其本身魔性並不強,若害人性命,極易被凡人魂魄中的濁氣反噬。”相唯看向彌若,燦燦的眸色漸漸變深,“你竟能讓魘魔對你動殺心,還真是不簡單。”
彌若消化這相唯的這番話,最近對她有殺心的,隻有流霜身後的那人……莫非,這次試圖害自己的也是同一人?!
彌若腦中浮現出一個人影,卻不等她確定,屋外的夜深寂靜,陡然被深院內傳來的,匆匆而過的步履聲和驚訝詫異的吵嚷聲打破。
彌若的耳力素來極好,靜心凝神一聽,心頭一震。
“二夫人小產了!”
彌若半信半疑地轉頭看向相唯求證,見他正也看著自己,輕輕頷首。
竟真是,傅氏!
彌若尚在苦思著傅氏害自己的緣由,相唯已推門而出,滿臉看熱鬧的神色。
彌若驚訝地看著相唯提起屋門口的一隻燈籠,朝外走去:“你做什麽?你不怕被看見……”
“看見什麽?”相唯回首朝彌若一笑,黑眸深深,身後的九條尾巴也早已不見。
彌若看著相唯的這番變化,若不是他此刻臉上的狡黠,是李炯完全不可能有的,外人根本瞧不出任何異樣。
“我隻是想去看看,能操縱魘魔的,是何方神聖。”相唯瞥了眼遲鈍半拍的彌若,無謂地聳聳肩,“當然,你若不感興趣,且還睡得著的話,房內的整張床榻今晚都歸你了。”
彌若想起之前那個血淋淋的夢境,仍舊心寒不寧,立即上前幾步:“我也去!”
相唯掃了掃彌若的衣裳,偏頭淺笑道:“娘子若不想明日全府傳遍咱們的閨房趣事,不妨先回屋換件衣裳。”
彌若有些不解地低頭看了眼,才發覺自己衣衫淩亂不整,似半解半褪狀,的確容易引起旁人遐想。
“有勞稍候。”彌若窘紅了臉,雙手不自覺地掩著胸前,飛一般地鑽入臥房內。
相唯掩唇低笑一聲,玩味的目光看向那個投在窗紗上,正迅速寬衣解帶的倩影,不禁喃喃道:“又不是第一次看了,還害羞什麽。”
夜深露重,霜意逼人。
但李煊所住的燕歸閣,此時卻是燈火如晝,人心惶惶,時不時還傳出婦人嘶啞的叫聲。
自從傅氏懷孕後,為了照顧腹中的胎兒,李煊與傅氏便分房而睡。而此刻,正是傅氏所住的正屋,無數仆人步履匆匆地來去,皆是一臉忐忑不安。
“待會你別說話,當心被瞧出破綻。”彌若像白日裏牽著李炯一樣,與相唯十指相扣,挨在他耳畔小聲叮囑。
相唯低頭看了看緊扣的十指,這般近得的距離,他足以感覺到彌若身上的微顫和略紊亂的呼吸。
“知道了。”他學著彌若的樣子,在她耳邊輕輕吐氣,“別擔心,一切有我。”
依舊是相唯如常的調笑語氣,但此時傳入彌若耳中,卻莫名帶來些許心安。
“二兄,”彌若將相唯半掩在身後,朝屋外隻著單衣,卻已幾乎凝成石像的李煊走去,“二嫂的情況,如何了?”
李煊聞聲,緩緩轉過頭,淒淒月色下,棱角分明的臉上,此時落滿陰影暗色,現出從未見過的落寞與無力。
“大夫將將進去,還未遞個準信出來,我、我也不知道如何了……”李煊聲音低啞,話末歎了口氣,“早知竟會這樣,我、我就不該、不該與她同房了。”
說完,他抬手捂住臉,連連歎息,完全是一副做壞事後,追悔莫及的模樣。
彌若一愣,回頭與相唯對視,見陰影下的他,也是將信將疑,幽幽的眸子中,映著手中的燈火,光亮明滅不定。
按照相唯的說法,若真是傅氏企圖用魘魔謀害彌若,已奪了流霜性命的魘魔,必然會將濁氣過渡至傅氏身上。
若她不曾懷有身孕,頂多昏睡幾日便是了,但若是有孕之人,那腹中的孩子必然受不住這般強烈的濁氣,小產無疑。
可眼下,依李煊的說辭,傅氏小產是因為他們同房的緣故,這……
彌若愈想臉上愈是燒得慌,幸虧天色幽暗,看不出她此刻兩頰上的可疑之色。
“大夫!”李煊陡然眼前一亮,亟亟地朝屋門處現出的人影趕去,“拙荊如、如何了?”
那發須皆白的老大夫,朝衣衫不整的李煊一陣吹胡子瞪眼:“不是反複叮囑你們,懷頭胎時應避免房事麽?你……唉!眼下羊水已破,隻能準備接生了。”
提早兩月生產,即便是彌若這般不懂醫理之人,也知對母體和嬰孩是凶險至極的,輕則胎兒不保,重則,一屍兩命!
果然,李煊一聽,竭力保持的鎮靜頓時崩塌,死死抓住大夫的衣擺,宛如救命稻草:“一切皆是我的糊塗!皆是我的錯!大夫,請、請您萬萬……”
大夫不耐煩地拉開李煊扯著的手臂:“老夫不妨明著告訴你,這不足月生產可是最忌諱的。老夫一介凡俗,並非華佗扁鵲,也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你最好先……”
不等大夫一番話說完,李煊定定開口,斬釘截鐵的語氣:“保大人!大夫,倘若真有個萬一,請您,請您一定保下拙荊!”
看著幾欲跪下乞求的李煊,不僅是大夫,連一旁看著的彌若相唯二人都吃驚不已。
許是被李煊這鶼鰈情深的模樣感動,刻板著臉的大夫歎了口氣,僵冷的麵色稍稍有些動容,像是寬慰般的拍了拍李煊的肩頭:“老夫盡力。”
“多謝!”
看著大夫與府內早已備好的穩婆急急入屋,裏頭女子的叫喊聲卻是愈來愈驚心。
李煊不轉睛盯著人進人出的屋門,隨著屋內一聲漸弱一聲的痛苦呻/吟,臉色漸漸頹敗如灰。
相唯默然地看著這一切,幽幽的眸子中,眼波流轉。
突然,他悄悄靠近彌若耳畔,吐出兩字:“幫我。”
不等彌若理解他的意思,他就已鬆開彌若緊攥著的手,朝那些端著物什進出匆忙的下人們走近,抬手指著一奴婢手中浸滿血水的木盆,像李炯那般失聲大喊起來:“啊啊啊!血血血血!啊啊啊——”
喊完他還不忘一陣手舞足蹈,最後,朝天翻個白眼,就軟軟地往地下栽去。
多虧相唯之前的那句提示,彌若倒是不曾被他的精湛演技蒙騙過去,沒有遲愣太久,在他整個人徹底倒在地麵前時,趕緊上前一把撈了起來。
“夫君夫君,你怎麽了……”彌若狀似焦急,不住地拍打懷中人的臉,看似輕而無聲,實則力道卻是沒有省一分,也算是相唯耐力不錯,竟也生生忍下了這幾巴掌,睫毛都不曾動一根。
正懸著心的李煊被這突兀的聲響驚得回頭,看著亂中添亂的弟弟,緊蹙的眉頭皺得幾乎能擠死蒼蠅。
“帶三弟去我住的偏房歇著吧。”李煊無力地招手,示意幾個下人將自家的“弟弟”抬入自己住的房舍,又朝彌若虛弱笑笑,“辛苦弟妹照顧三弟了。”
說完,又恢複一臉的凝重,眉頭深鎖地看向嘶喊聲不斷的正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