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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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彌若竭力控製著自己偏頭看向哥哥的衝動,心裏的思緒卻如亂麻,難以理清。

    “遠道者即是客,公主何須這般多禮。”蕭衍上前,將欲下拜行禮的山戎公主素祁扶起,“如公主所言,是替山戎國主來大胤,自然是一國使臣。來人,還不替素祁公主加座。”

    因太後稱病不來,甚有眼色的宮人們地將素祁的座位安排在離蕭衍王座最近的下首,與此次最大功臣彌蘇的地位無二。

    “眾卿入席吧。”

    彌若因其身份的特殊,雖並非有品級的命婦,卻也被安排在極為靠前的位置,以致於她隻要一抬眼,就可以清楚地看見蕭衍與那個山戎公主時而談笑風生,時而竊竊私語。

    而坐著最近的彌蘇,卻一直如無事人一般,除了應答幾句蕭衍的問話,幾乎眼也不抬,隨便揀食著席上的菜肴,依舊是一副漠不關心的冰塊臉模樣,卻照樣迷得站在一旁的宮婢們花心亂顫,無聲癡笑。

    若非彌若親耳所聽見他二人在長樂殿前的私會,定無法將麵前這兩個連眼神交集都不曾有的人聯係起來。

    十分完美的掩飾下,往往隱藏著百分肯定的秘密。

    若那女人僅是一個尋常的宮婢,彌若尚可理解為哥哥的紅鸞星動,但她是山戎國的公主,是山戎國送於蕭衍的禮物,依照彌蘇那清醒理智到可怕的冷清性子,怎會與王上的女人有半縷關係?

    哥哥,你究竟是想做什麽?

    彌若探尋的目光,在彌蘇身上停留了許久,正欲收回時,卻觸上一道寒涼異常的視線。

    她順著望去,竟對上一雙湛藍如寶石的眼眸,是山戎的公主素祁。

    即便是蒙著半張臉,彌若也能感受到,那薄紗下若隱若現的絕色傾城。

    對方眉眼如彎月,不見半分之前的寒涼,反而帶著融融的笑意,捧起麵前的酒樽朝她的方向遠遠地一送,意為敬酒。

    彌若收起雜亂的猜疑心思,也拿起手邊的酒樽,笑著還禮,卻隻小啜了一口,便放回桌案上。

    還來不及抬眼,“撲”的一聲,一隻黑玉簪從彌若鬆動的發髻間,滑落至桌案上。

    隻見那玉簪上的龍頭紋一張一合:“弟妹弟妹,你吃得如此之香,倒是分我一口啊!”

    彌若趕忙將簪子攥入手心,不動聲色地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身旁,幸虧周圍言笑晏晏的旁人倒並未察覺異樣,依舊推杯換盞暢飲得很歡。

    “沒忘了你,我這不在找時機麽?”彌若將玉簪半掩在袖中,狀似飲酒抬袖遮掩,暗暗道:“但你再肆意動彈,我就將你浸到熱湯裏去!”

    果然,那化作玉簪的敖滄聽聞,立即安分了許多。

    待彌若再抬起頭時,卻發現王座上的蕭衍和他身旁的那位山戎公主都已不見。眼光再往下幾分,神色淡然如常的彌蘇,仿佛絲毫不在意身旁發生了什麽,自斟自酌倒是飲得很愜意。

    有些不大對勁。

    彌若起身離席,身後侍立的宮婢趕緊躬身上前:“夫人有何吩咐?”

    “更衣之室設在何處?”

    “就在偏殿西側,奴婢帶您……”

    “不必,”彌若莞爾推辭,眼角又瞥了眼彌蘇的位置,“我稍去一會,若有人問起我的去處,你直言相告便是。”

    “是。”

    暮色已然降下,與亮如白晝的殿內反差鮮明的,是夾著瑟瑟涼風的無月暗夜。

    彌若剛剛邁出設宴的殿門,袖裏的簪子又不安分起來:“弟妹弟妹,酒飯的香味怎麽越來越遠了?”

    彌若掏出玉簪:“我眼下有些急事,你且去尋李煊吧,他應該也來了。”

    說完,彌若直接將簪子插在窗棱上,便提著裙擺,亟亟地朝與偏殿相反的方向跑去。

    “弟妹,你倒是將我放在地上啊,卡在窗戶上算怎麽回事?小唯還讓我看著你呢……”

    彌若知道在昭陽殿東側有處閣樓,是專門給王上更衣歇息時使用的。待轉過一個彎角,果然見到閣樓前候著幾個人影,其中一人正是伺候蕭衍的老內侍徐壽。

    眼尖的徐壽立即認出了彌若,滿臉堆笑地迎上來:“李夫人可是因夜色迷了路,來人,還不趕緊給夫人帶路……”

    “王上可是在裏頭?”彌若看向未點燈的閣樓,眉間蹙得厲害,抬腳便朝通往閣樓的台階邁去,“我要見王上!”

    徐壽頓時被彌若的舉動嚇得不輕,趕緊攔在她身前:“夫人夫人,使不得啊!”

    “你們都給我滾開!”彌若沒有心思應付徐壽等人,將攔在身前的一眾內侍直接抬腳踹開,“王上的安危,你們這幫閹貨耽誤的起嗎!”

    彌若擺脫內侍們的阻攔,亟亟地奔上閣樓,卻在正欲撞開房門時,門已打開,迎麵而來的是蕭衍那張冰冷至極的臉:“放肆,你在這胡鬧些什麽!你們這群沒用的家夥,孤要你們何用!”

    內侍們皆嚇得兩股戰戰,跪伏請罪。

    “王上!”彌若見蕭衍無恙,才舒了口氣,斂身向蕭衍請罪,“請恕屬下無禮唐突,屬下隻是擔心那山戎女人……”

    “王上,怎麽了?”脆然如銀鈴的嗓音從幽暗的房內傳來,此時在彌若耳中卻無異於如聞霹靂。

    彌若循聲望去,果然見一婀娜身影緩緩從暗處走出,栗色長發下衣裳半褪,眼波迷離流轉。此時的她未戴麵紗,即便是暗色下也能看清她那嬌豔如鮮花的紅唇,此時正勾著一絲得逞的笑意。

    “王上,此女如何在這兒?”

    蕭衍臉上的神色卻是愈來愈冷:“孤的事情,你也要管麽?”

    彌若卻仍是死死地盯著倚門而站的異族女子,那雙湛藍勾魂的眼睛,那嫵媚卻仿若嗜血的唇色,她分明曾在敵軍的營帳中見過!

    一年前,她從死士營中領命,去刺殺山戎大軍的主將季隼。

    在那次的任務中,她毫不費力地就趁著夜色,摸進了山戎軍營的主帳,雖早有準備這可能是一個陷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卻不料季隼正側臥在床榻之上,背對著她,沒有絲毫防備的意思。

    雖覺得有些不尋常,但彌若也來不及多想,直接上前手起刀落,割下了季隼的人頭。

    從脖頸處噴湧而出的鮮血四濺,濺汙了身下的被褥,還有身側的裸身女子。

    彌若皺眉,為防女子尖叫,正欲也直接要了她的命,卻在染血的尖刀離她的咽喉處不足寸餘的地方,她驀地睜開眼,湛藍如寶石的眼眸下毫無懼意,而沾著些許血漬的唇角彎起,露出得逞順心的笑容,顯得詭異萬分。

    彌若握著利刃的手愣了片刻,卻在回過神時,發現那裸身的女人已然不見。被塌上,隻有一具無頭仍在汨汨流血的屍身。

    那時的彌若隻當是自己精神緊繃過度,眼前產生了幻象,倒也不曾往心裏去。

    但此刻,眼前這山戎公主的模樣,卻與記憶中那個詭異的裸身女人半分不差!

    彌若即驚且怒,直指那麵前的山戎公主:“妖女,你竟敢來此魅惑王上!”

    “住口!”蕭衍震怒萬分,“素祁公主是我大胤的貴客,豈容你如此詆毀!”

    彌若急聲辯解:“王上,這妖女來曆不明,意圖不軌。屬下曾在山戎營帳中見過……”

    素祁掩麵低泣道:“賤妾自知卑寒,隻願能代山戎侍奉聖主一時半刻,以謝聖主不亡我山戎的恩德,卻從未高攀的妄念,還請聖主明鑒!”

    蕭衍俯身扶起梨花帶雨的美人:“公主快快起身,孤心裏明白。”

    彌若卻是冷眼嘲笑道:“報恩?真真是巧舌如簧!”

    “夠了!”蕭衍將素祁公主扶起,小心地護在懷中,卻對著彌若麵若寒霜,“孤且看在你兄長彌蘇的麵上,隻當你方才是酒後失儀,不再追究。可你若是膽敢再多言一句,孤便賜你僭越之罪!”

    彌若驚震地看向蕭衍:“王上……”

    “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蕭衍冷冷地拋下一句,便不再多看彌若一眼,攬著懷中的美人,提步離去。

    “你們這群無用的奴才,每人去領一百計板子!若再有下次,就地棒殺!”

    “謝王上不殺恩典,謝王上不殺恩典……”

    “聽說今夜還有煙火慶賀?賤妾生於山戎貧賤之地,還從未見過。”

    “是嗎?公主若是喜歡,孤可命人夜夜放給你看……”

    聽著嬌笑聲和腳步聲愈來愈遠,逐漸消失不見,她卻依舊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要站成一座石像。

    彌若捂著胸口,仿若毒發時的劇痛,從心口處,一直彌漫到彌若全身,蝕骨噬心。

    明明還未到中秋,怎的竟這麽早就發作了?

    不,這不是“百日”毒的發作。

    但怎的,竟比毒發時的劇痛,還要難以忍受?

    情之毒,堪比剔骨之痛。

    她抬眼看向天幕,無月無星的天際,單調無趣。但她卻固執地仰著頭,盯著天幕的某處,忍著不讓眼眶內的濕潤水意奪眶而出。

    也不知過了多久,死寂沉沉的身後,突兀地飄出慵懶帶笑的男聲:“娘子是想要在眼裏養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