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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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若怔了怔,這是自無花山瀑布遇險之後,她第一次在清醒的時候再見到他,依舊是那張熟悉的麵容,但眼眸下的神情,卻不再是她熟悉的漫不經心,透著她看不懂的愴然與神傷。
驀然從心口處泛起的擔心,令她一時忘記了此行的目的,上前幾步,在他依靠著的牆角處蹲下:“你、你怎麽了?”
“怎麽了?”相唯幽幽吐字,自言自語一樣的語調,眼眸卻緩緩轉向彌若,“我倒是想問你,你將我怎麽了?”
彌若聞到一股濃重刺鼻的酒味,不禁皺眉:“你醉了。”
“嗬,我可不是醉了。等了三百年才見到的人,卻還抵不上此時看見你感到的喜悅多。”
相唯苦笑一聲,側身過來,一手撐著彌若身後的牆壁,一手攥起她的手腕,將她抵在牆壁與他之間,不給她絲毫逃離的機會。
“你說,這究竟是為什麽?”
彌若被困在這逼仄狹小的空間內,麵前是避無可避的灼灼目光,鋪天蓋地的都是從男子身上傳來的溫熱氣息,臉上不自覺地又飛起一片紅暈,未被抓著的手抵在他的肩胛處,竭力保持著兩人間的距離。
“你、你先放開我。我來此,是、是有事……”
相唯的目光在彌若窘迫無措的臉上遊離,嘴角勾起狡黠的魅惑弧度,卻清晰無比地吐字:“不放,永遠都不放。”
彌若心裏兀地一突,不敢相信地抬眼看向他,顫顫地問出口:“你、你方才說什麽?”
相唯抬手,撫上彌若眉目如畫的臉頰,停在蘊著迷蒙霧氣的眼眸處,露出萬般溫柔的笑意,足將彌若整個融化,語氣卻帶著低低的懇求之意:“不要再離開我了,好不好?”
彌若心房內堅冰似的外壁轟然崩塌,抵在相唯肩上的手不由得失了力氣,慢慢滑下。她怔怔地看著麵前的男子,不知該說些什麽:“我……”
相唯卻沒有再給她說話的機會,手繞至她的腦後,將她拉近自己,毫不猶疑地吻上那瓣他覬覦多時的櫻唇。
彌若愕然地睜著眼,大腦內的一切瞬時放空,隻覺得唇齒被外力強行打開,口腔內驀地湧入一股濃鬱的酒味,柔軟輾轉,輕輕吸吮,小心翼翼地像是對待舉世無雙的珍寶。
她像是中了□□一樣,頭暈目眩,四肢無力,唯有手指緊緊攥著他的一片衣角,才讓她意識到這並不是一場虛無的幻夢。
“千世萬載,我都不會再放開你了,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了,芷鳶……”
從唇齒間溢出的,低啞深情的呢喃,像一把帶著倒刺的匕首,直直地紮入彌若的心口,越陷越深,鮮血淋漓,再也出不來了。
彌若猛地將神色迷離的相唯推開,拿起桌案上的一隻半滿的酒缸,用盡力氣朝他頭上砸去。
神思不甚清明的相唯,下意識地躲過直飛向腦門的酒缸,卻沒避開當頭澆下的酒水。
“嘩啦”伴著“哐啷”幾聲,渾身濕透的相唯睜著迷茫不知的眼,看著麵前冷若寒霜,殺氣騰騰的彌若,手腳一哆嗦:“怎、怎麽了?”
“我該不會是喝多了,在你麵前發酒瘋來著吧。”相唯甩了甩身上的水滴,訕訕地賠笑,“對不住啊,我酒品不大好,若是有什麽得罪……”
彌若轉過身,不看他一眼,冷冷開口,不帶半分情緒的起伏:“李炯病重,我是來找你去救他的。”
相唯甩袖子的動作一滯,臉上的笑意僵住:“你來找我,隻是因為李炯?”
彌若未應,隻繼續背向著他,冷冷道:“人命關天,你盡快些。”
聞言,相唯隻覺得悶氣鬱積,酒意衝腦,半是自嘲半是揶揄道:“也是,冒雨大老遠地跑來,怎會隻為潑我一身酒水?說到底,癡傻的李炯才是你夫君。為救夫如此奮不顧身,你還真真是堪稱前人師表後世楷模。”
“不願意救直說便是,何須這般贅言!”彌若不二話地就邁步出門,卻不料相唯瞬時閃至她麵前,擋住她的去路。
彌若沒想到會迎麵撞上他,一時沒來得及避開,臉上的神情被他盡收眼底。
“你怎麽……”相唯錯愕地看著眼前女子的紅眼眶,心頭莫名怵然,“哭了?我沒說不救啊,你別……我方才的話,收回,都收回!你全當是我又多發了半刻的酒瘋,我這就去救李炯……”
說著,又討好地握住彌若的手腕,她卻像是如遭電擊一般,立即掙開,語氣冷得駭人:“別碰我!”
“好好好,我不碰不碰。”相唯十分聽話地收回手,卻朝彌若伸出半隻胳膊,“我不碰你,你碰我總行了吧。抓緊我,我帶你回李府。”
見彌若依舊偏著頭,沒有動靜,他隻好繼續低聲下氣道:“隻抓一會兒,眨眼的功夫都不用,好不?”
彌若微轉過臉,但仍沒有碰觸他胳膊的意思,他學著她的語氣,補了一句:“人命關天啊。”
果然這句很見效,彌若的左手虛虛攏上他的胳膊,但麵色仍然不悅得很,隻短促地吐字:“快些。”
是來求自己去救人的,自己這麽低聲下氣的算什麽?
“你這樣會被風刮走的。”他一麵無奈地歎了聲,一麵迅速地將彌若打橫抱起,移形換影。
眼前的景物剛剛清晰,彌若就掙開他的懷抱,還帶著未消的怒氣順手推了他一把:“言而無信!卑鄙!”
看著彌若冷漠走遠的背影,相唯在心裏狠狠扇了自己幾個巴掌。
讓你喝酒,讓你誤事,讓你在親姑娘的時候說那麽多廢話,這下全搞砸了吧!
彌若腳步踉蹌地回漪竹軒臥房,手腳麻利地換衣挽髻,腦中卻不自覺地浮現之前,那肌膚相親的曖昧一幕。
她抬首看向銅鏡中的女子,青絲如墨,眼似秋水,膚若凝脂。但此刻這副極佳的皮囊下,卻藏著一顆嫉妒得幾欲發瘋的心。
到底是哪個女人,竟能讓一個男人這麽念念不忘?縱是酒後失去意識,仍口口聲聲地對著心中的她,許著不離不棄的承諾!
自己呢?
一次一次地被蕭衍視為棋子利用,一次一次地被兄長當作廢物無視。如今,竟淪為相唯心上女子的替身了?
彌若朝鏡中的自己無聲冷笑,手中緊緊握著的碧玉簪子,被她生生扼成兩截,銳利的斷麵嵌入掌心,細密的血珠滲出,卻猶然不自知。
“我從來都是多餘的那一個。”心裏像是陡然出現一個幽深無底的窟窿,愈來愈多的怨氣從窟窿處蔓出,吞噬著她四肢的力氣和她腦中的意識。
就在她漸漸莫名癱軟在妝鏡台上時,通過麵前的銅鏡,她恍然察覺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的黑影,隨著自己一點點地癱倒下,黑影的身形越變越大。
彌若拚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手中的斷簪朝身後的黑影刺去,但她的手竟從黑影的身上直直穿過,仿佛隻是一片根本不存在的虛空。
因撲空而摔倒在地的彌若,掙紮著想要起身,卻無奈身上的力氣像水流一般地盡數被吸走,莫說開口呼救,連呼吸喘氣都困難無比。
“你……你是何人?”
彌若艱難抬眼,晃動的視線裏,隻有看不見麵目,看不見手腳,渾身隻是一團混沌黑色的影子,詭異陰寒。
“嫠女。”
淒淒如低泣的悲涼聲音,是彌若失去意識前,所聞的最後一絲聲響。
為避免府中下人發現,相唯隱去身形,悄無聲息地走進在燕歸閣的偏房。
李煊像是料到相唯此時會出現一般,早早地就將房內的仆從大夫遣了出去,獨自一人在榻前看顧著弟弟李炯。
“你來的還真早。”李煊看著憑空在麵前現身的相唯,沒有半分驚訝,一開口就是諷刺的反語。
相唯挑眉輕笑:“鬼君求請,何敢怠慢?”他一麵說著,一麵伸手探了探榻上李炯的額頭,眉頭微皺:“體內哪來的這許多陰寒怨氣?”
李煊聞言起身:“他的心智尚不及稚兒,怎會生出怨氣。”
“顯然不是他的,隻是他體質特殊,容易招惹這些妖邪之氣。”相唯手上微微使了些力氣,將在李炯體內亂竄的陰寒邪氣逼出,他眉間隱蘊著的黑氣頓時消散,急促的呼吸也漸漸平緩下來。
“這般深重似海又冰冷刺骨的怨意,也不大像是普通尋常的妖鬼戾氣。”相唯收回手,看向若有所思的李煊,“你對此,可有印象?”
李煊沉思了片刻,緩緩開口:“人間征戰不斷,那些趕赴沙場的將士,少有功成歸鄉的幸者,大多是屍蜉遍地,白骨成山。這些已死將士的寡妻孤母,日夜涕泣悲鳴,積蓄下的萬千怨氣就凝聚成了一厲鬼——嫠女。”
“因嫠女專食閨中女子的精元,害了不少無辜,故而,我下令將她關押入幽都地淵中,永世不得再見天日。距如今已三百年,她可能……”
“你是說這厲鬼眼下可能已從地淵裏逃了出來?”相唯忍不住玩笑道:“保不齊她就是來此向你尋仇的,你可要當心了。”
“糟了!”李煊忽的恍然過來,亟亟看向相唯追問,“彌若現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