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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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彌若不自覺地朝前邁出一步,手臂卻被身後的相唯緊緊拽住:“隻是幻想,莫要當真了。”

    彌若怔怔回頭,看向相唯的眼眸隔著一層水霧:“真的?”

    相唯點點頭,本欲此刻拉著彌若離開,人群卻驀地湧動起來,不留半分空隙地將夾雜在其中的相唯和彌若,被迫著一齊隨著囚車前進。

    相唯捏訣欲隱身離開,卻未曾想到術法完全無用,難不成竟是被這見鬼的蓮華妙境給封住了?

    “該死!”相唯低低地咒罵一聲,而身旁的彌若卻是麵色蒼白,視線緊緊跟著囚車中人。

    相唯少不得將落魄失魂的她半攬在懷中,隔開周圍異常密集的人群,卻仍是止不住人群中的無形推力,帶著他們往刑場的方向擁去。

    待囚車駛入刑場停駐,形銷骨立血跡斑斑的蕭衍被幾個兵丁,半是推搡半是拖拽地帶出囚車,蓬頭垢麵,鐐銬作響,毫無王者應有的尊嚴。

    相唯環視了周圍一眼,皆是群情激奮的百姓平民,他們無一例外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即將被施以極刑的暴君,一個個的臉上都擺滿嗜血般的期待神情。

    相唯將彌若朝自己的懷中又攬緊了幾分,附在彌若耳畔低低囑咐:“這些百姓頗有些古怪,你留心些。”

    但此刻的彌若,顯然沒有顧及自己的心思,視線與周圍的人群一樣,緊緊黏在那個枯瘦的人影身上,唯一不同的,周圍人臉上的神情是期待,而她的臉上,卻盡是極盡壓抑的不忍。

    蕭衍上台階時,因步伐慢了些,被一旁不耐煩的兵丁粗魯一推,本就無力的腿頓時折彎,軟軟地半跪倒在地,人群裏頓時響起一陣刺耳的譏嘲哄笑。

    “原來王上的腿是柴草棍做的,一碰就打彎呢!”

    “柴草都比這結實有用,起碼還能當火燒。這骨頭給狗啃,狗都嫌髒咧!”

    “哈哈哈哈……”

    看著彌若越咬越緊的唇,相唯趕緊捂住她的雙耳:“都是幻象幻象,勿聽勿視。”

    但她縱是聽不見那些冷言冷語,卻仍是能看見蕭衍毫無人色的僵白臉上,額頭滲滿豆大的汗珠,肩背輕顫,顯然磕在石岩台階上的膝蓋,痛得不輕。

    但他身後押守的兵丁顯然不這麽想,直接抬腳狠狠踹上他的腰背:“等會才到你死的時候呢,現在裝死頂個屁用!給爺起來!”

    不等蕭衍應話,又連踢踹了好幾腳,直將那筆直的背影踩到腳下,又忍不住譏嘲道:“來,給爺舔幹淨鞋麵,爺就給你個痛快死法,少受些罪過。”

    說著,就將汙穢的鞋子伸至匍匐於地的蕭衍嘴邊,引得台下叫好的哄笑聲不斷。

    “住手!”彌若緊攥的指尖幾乎埋入肉裏,抑製了良久的情緒,卻仍是止不住地開口嚷出聲。

    瞬時,無數道目光從四麵八方集聚而來,凝聚在彌若與相唯身上,若目光是利箭的話,他們此刻定然已體無完膚千瘡百孔了。

    相唯一麵在心裏無聲抹淚,一麵衝著無數麵露敵意的冷臉賠笑道:“鄉下婆娘沒見過世麵,胡亂言語,還請諸位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咱們還是走吧。”相唯拽起彌若的手腕,就欲擠開摩肩接踵的人群,但那手腕的主人,卻仍是一動不動。

    相唯瞅了瞅四周麵色不善的人群,回頭低低勸慰著:“他隻不過是虛無的幻象,你可別為救他,而把自己陷進去了……”

    “殺了他。”彌若直視著那個在兵丁腳下無力掙紮的狼狽影子,原本喃喃低語的聲音卻越來越大:“趕緊一刀殺了他,留著他在這兒丟人礙眼地做什麽!”

    勿說是一旁的相唯,就連刑台上欺壓取樂的兵丁,都被這滿滿恨意的話語驚得一怔。

    而那匍匐在地的身影,顯然也聽見這話,循聲艱難地望來,對上的便是彌若那雙寒意刺骨的眼。

    但他那張血汙斑斑的臉,卻是驀地一暖,朝出言欲致他死地的彌若感激一笑,黯淡的眼底皆是釋然。

    彌若趕緊避開眼,緊緊拽過一旁相唯的衣襟,聲音喑啞幹澀:“等他死了,再告訴我。”

    “好。”相唯抬手環過她的腦後,將她深深地圈入懷中,手掌則緊緊覆著她的眼,“隻是幻象,不要在意。”

    等那腳鐐的鐺鐺聲再次從刑台上響起,彌若縱是不看也知道,那是他在一步步的邁向死亡的鍘刀。

    人群突然靜默下來,似乎都在屏息凝神地等待著血濺三尺的那一刻,或許這靜默的等待隻有幾息,但彌若卻覺得足有數個時辰般的漫長。

    一聲血肉分離的沉悶響聲,相唯能感覺到懷中的彌若渾身一震,而手下覆著的那雙眼也漸漸變得潮濕起來。

    在血腥味彌漫的空氣裏,人群裏卻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而獨立於人群中央的二人,則像兩個異類,一個冷眼旁觀,一個默然垂淚。

    待人群都蜂擁上刑台爭搶那顆血淋淋的頭顱和剩下的軀幹時,已調整好情緒的彌若鬆開相唯的臂膀,像是拭去汗珠一樣,極其自然地抹去眼角的殘淚,仿佛什麽都未曾發生過,平靜如常地朝相唯吐字:“咱們走吧。”

    說著,不等相唯應聲,就趁著人群奔上刑台而留出的大片空地,逆流而行。

    相唯無聲地歎了口氣,又看了眼高台上被眾人爭搶分食,早已模糊不堪的屍體,心底驀然湧起一股心疼。親眼目睹這樣的慘景,她此刻的心裏定是猶如刀絞吧。

    如此想著,相唯心裏不禁又泛出些許酸意,明明自己這麽個大活人就在身邊,還要為了個幻象中的男人難過,自己的存在感果真是太弱了。

    相唯正欲加倍顯示自己的存在感,朝前麵不遠處的單薄身影趕去,卻不料眼前的場景驀地一黑,四周又恢複成目不能視的幽暗。

    糟了,一個時辰的時間到了!

    “彌若!”相唯在無法目視的黑暗中毫無方向地奔走,亟亟呼喊著彌若的名字,但回應他的,唯有一片令人窒息般的死寂。

    相唯不甘心地朝之前彌若所站的地方跑去,但伸手觸及到的,也隻有虛無的空氣而已。

    怎麽會這樣?怎麽辦怎麽辦……

    相唯焦急地猛一跺腳,不曾想腳底竟還真的一空,未有防備又無術法護身的他,便就這麽直直地掉了下去。

    “哎喲!”被摔得五髒六腑都差些移位的相唯不禁呼痛一聲,這麽慘烈的摔法,他還真是許久都未感受過了。

    他抬眼打量周圍,栽滿奇珍異草的樓閣屋舍,各處皆是高懸的琉璃宮燈,廊柱上皆鑲著惹眼的夜明珠,四處都飄著不絕於耳的絲竹喜樂之聲,甚是一派華貴喜慶的氣氛。

    相唯還兀自打量著眼前有些熟悉的景致,琢磨著這回輪到哪一界,一串悅然的笑聲突然在身旁響起。

    “瞧,這兒又倒了一個,看來鬼君的酒還真是輕易喝不得呢。”

    鬼君?!

    相唯猛然記起什麽,不敢相信地再次打量著周遭的一切,莫非,莫非這竟是……

    一群嬉笑的賓客們,將驚怔的相唯從四仰八叉的狼狽中扶起,好心地問他:“宴席離結束尚早,郎君可需回屋喝杯醒酒茶?”

    緩緩從驚愕中回過神的相唯,有些遲鈍地擺了擺手:“不、不用……在下隻是有些頭暈,竟忘了今日的宴席主人是哪位貴人,不知諸位可否相告?”

    “哈哈,”賓客們朝相唯轟然笑道,“郎君醉得都忘了今兒是鬼君的大喜日子麽?主人,自然是咱們的新郎官了。”

    相唯不動聲色地繼續裝醉問道:“新郎官?那新娘是?”

    “鬼君的這位君後來頭可不小呢,”那已有三四分酒意的賓客,搖頭晃腦一陣,賣足了關子才朝相唯緩緩道:“東瑤聖母的座下神女,算起輩分來,還是天帝的表親姊妹呢!”

    相唯心裏咯噔一聲,沒錯,這裏就是三百年前,烽聿與芷鳶在幽都成親的花燭之夜!這蓮華妙境幻化出這個場景是什麽意思?難道想讓他像三百年前一樣,再搶一次婚?

    相唯無聲地笑了笑,若是自己不知道這是幻象,也許還可能再出手。但在明知道是幻境還無法用術法的情況下,還不知好歹地搶人家媳婦,當自己是傻子麽?!

    “喏,”賓客抬手指向從宴廳迤邐而來的一行人影,“那位,就是君後了。”

    相唯順著目光看去,正好看見那位被一群盛裝的侍女簇擁著的女子,窈窕高挑,身著嫁衣,頭戴步搖。

    而緊挨著新嫁娘的,自然就是這場婚儀的主角烽聿。此刻的他,正接受著周圍賓客的祝賀,素來寡言淡然的臉上,眼下卻笑得如沐春風。

    雖然相唯清楚這隻是做出的幻象,但看著烽聿那張嘴角笑得幾乎咧到耳後的臉,他猶是分外不爽,心裏仍是止不住地一頓腹誹:你且先樂吧,樂極生悲。三百年前媳婦被我搶走了一回,保不齊這回誰又再插一腳,到時候你可連哭的地方都沒有了!

    待滿麵春風的烽聿牽著身側的美嬌娘,朝相唯所站的位置走近時,一旁的宮燈發出柔和的光,透過新娘珍珠簾的頭蓋,隱隱綽綽地現出一張精致如畫的臉。

    相唯渾身的血液瞬時凝住,死死地盯著近在咫尺,觸手可碰的新娘。

    那張臉……那不是芷鳶,是彌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