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循聲抬眼看去，隻見一片耀眼的絳紅雲彩由遠及近，在離他們不足三丈距離遠時，那片紅雲卻陡然化作人形，從半空中躍下，紅袂翩躚，淩波涉水而來。

    待四濺的水珠落下，翩飛的紅衣靜止，露出一張姿顏絕世的女子麵容。

    “你是……”相唯隱隱覺得麵前女子有些眼熟，卻一時記不起曾在何處見過。

    女子柳眉一挑，咄咄逼人的目光定在相唯身上，相唯隻覺得心肌處有千萬蟲蟻撕咬般的疼痛，四肢的力氣也像是被瞬間吸走，身子也不由得萎頓下去。

    女子上前，扯開他仍死死抓著彌若手腕的手，微揚的眼梢帶著幾分淩冽的英氣：“人家都尋著借口拒絕了，你死乞白賴地纏著做什麽！還有沒有點老少爺們的骨氣！”

    說著，一手就將毫無抵抗力的相唯摜倒在淺水裏，抬起腳又欲狠狠踹上去，卻被彌若堪堪攔住：“您，您誤會了！”

    “哦，誤會？”女子稍稍收住動作，帶著銳利鋒芒的目光轉到彌若身上，嘴角微微勾起，帶著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倒是說說看。”

    彌若迎上女子目光中的犀利，暗暗深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麵色如常：“我倆實為夫妻，方才所言不過是玩笑話罷了……”

    “既是夫妻，那他方才怎麽還向你求婚？”

    “我倆自幼便有婚約，但因我家道中落，家翁自感無力高攀，便欲退了這門婚事。但我二人彼此屬意多年，早已立下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誓約，故、故而趁夜相攜私逃，不料竟誤入此地……”

    實在是無顏再繼續編下去的彌若，垂下眼簾，臉頰適時地微紅，模樣倒真像是嬌羞的小媳婦。

    “月下私奔？”女子忽的爽然大笑起來，“這可是我最愛的戲碼橋段了。什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皆是狗屁！兩心相許郎情妾意才是最重要的！”

    女子有些歉然地俯身，將栽倒在水中的相唯拉起：“看來是我把你倆的小情話給聽茬了，還以為你是逼良為娼的奸猾之徒。方才的事，算我對不住你。”

    相唯不大情願地接過她伸來示好的手，僵硬地笑著應道：“好說好說。”

    “你的這雙眼睛，”女子盯著相唯臉上熠熠生輝的金眸，笑意漣漣的眼底閃過一絲黯然，“倒是頗似我的一位故人。”

    但不等相唯回味過來，女子一把將彌若也拽過來，將二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處：“既然是有情人，自然應該成為眷屬。你們還未完婚吧，我最是有成人之美的風度，這樣吧，我送給你們這對小情人一個婚禮，就算是給方才的意外賠個罪，如何？”

    彌若錯愕地正欲搖頭擺手，一旁的相唯卻是眼疾手快將她擁入懷裏，止住她的反抗動作和言語，朝麵前的女子笑得見牙不見眼：“如此好意，我二人怎能不領？恭敬不如從命。”

    女子聞言，也笑得愈發開懷：“我就喜歡這樣的爽快！走，我來替你們二人尋個成親的好地方！”

    言罷，就不容分說地上前拉起相唯與彌若，直接騰雲飛身而起。

    彌若趁著那女子正聚精會神地打量著底下何處比較合適時，附在相唯耳邊低聲道：“不是說這些幻象不能相信，否則一旦陷入就出不去了嗎？”

    相唯朝那紅衣女人努努嘴，同樣低聲道：“你不覺得她長得有些眼熟嗎？”

    彌若愣了愣，之前扯謊太緊張，並未仔細看那女子的容貌，這時才微微偏轉過頭，打量著女子的側臉弧度，的確越看越覺得仿佛在哪裏見過似的。

    相唯見彌若遲遲不說話，以為她是沒有瞧出來，不由得一陣痛心疾首，語氣裏帶著幾分幽怨：“她的模樣像你的夫君我啊！”

    彌若瞬間恍然，尤其是那女子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神情，真真與相唯壞笑時的模樣如出一轍。

    相唯輕輕朝彌若耳中吐氣，狀似情人間的呢喃細語：“此處的幻象皆由心生，我隻是想看看，這女人到底是有何玄機？”

    玄機？彌若看著那嘴角帶笑的女子，難不成是相唯家中的親戚？

    女子眉眼突然一舒展，朝他們側過頭看來，彌若趕緊收回打量的目光，裝作小鳥依人似的偎在相唯懷裏。

    “到了，就是這。”並未察覺出異樣的女子拉著二人從雲頭上翻身下來，飛入一片密林深山，在一處流水飛濺的瀑布前落下。

    “你們瞧，”女子指著四周的叮咚流水，草木繁花，以及不遠處的一個山洞入口，“這兒有山有水有樹有花，連必不可少的洞房都有，實乃成親完婚的絕佳之地。”

    “哦，對了，”女子一拍腦門，看著彌若的目光陡然一亮，“還有嫁衣！”

    說完，便扯過身旁的一朵玉蘭花，朝彌若的方向輕輕一吹，那朵綻放正盛的玉蘭悠悠飄起，花瓣在半空的飄動中，漸漸化作了四散的衣袂裙擺，不偏不倚地落至彌若身上，像是量身裁定一般，正正好襯出彌若窈窕的身形，就像是一隻亭亭而立的素荷，美麗中不失嫻靜，端莊中又不少自然。

    “雖然不知你們那兒的嫁衣如何，但我們這裏的婚儀尚白，你且就當是入鄉隨俗了。嘖嘖，我果然是做裁縫的料啊，瞧瞧這裙裾，裁剪得多勻稱，還有這腰身，嘖嘖！我真是太有才了！”

    在女子毫不謙遜的自誇聲中，彌若尷尬地抽了抽嘴角，本以為她隻是一句戲言，沒想到竟還當真辦了起來，難不成真要自己和相唯在這裏拜堂成婚？！

    女子看出彌若臉上的猶疑之色，卻誤以為她不滿意自己身上的嫁衣妝容，忙不迭地從袖中掏出一麵銅鏡，遞至彌若麵前：“瞧瞧，瞧瞧，這嫁衣可還滿意？你這天生麗質的，縱是不用那些俗氣的胭脂水粉，也足夠比過那些桃花李花了。不然，你讓你的小情郎評評。”

    說著，女子就生生扳過彌若的肩頭，讓她直麵一旁暗自偷樂的相唯：“你說，這般是不是最美的新嫁娘？”

    相唯笑得眉飛色舞，言簡意賅地讚道：“妙極！”

    “那是！”女子仿佛被誇的是自己，又止不住地楊眉自誇起來，“我綰塵的眼光何時出過錯了！別說是這無花山了，就是茫茫六界，恐怕也尋不出半個能及上我這般獨具慧眼的！”

    相唯卻在聽得“無花山”三字時，臉上的笑意一僵，目光漸漸移到女子手中持著的那麵銅鏡上：“可否，借銅鏡一觀？”

    那自稱“綰塵”的女子倒也不介意，隨手就扔給了他：“新郎官也是要打扮齊整的，可別被你家新娘子給比下去了。”

    相唯此時卻無暇應付調侃，拿著那麵銅鏡卻並非梳理打扮，而是置於掌中仔細端詳，眉心愈蹙愈深。

    雖然沒有了斑駁銅鏽，鏡麵潔淨可清楚地鑒出人影，但鏡身背麵那無二的紋飾，分明的告訴他，它正是那次扶兮為了讓他能在巫神麵前全身而退，而給他護身的古鏡！

    若眼前這自稱為“綰塵”的女子是這麵銅鏡的主人，那她豈不是妖界上古先祖一輩的人物？但為何，未曾從扶兮或是妖界其他長者口中，聽聞過“綰塵”這個名諱？還有，這女子的容貌為何會與自己有七八分的相似……

    但不等相唯思出個所以然來，綰塵就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上：“傻愣著做什麽，還不趕緊行禮？再耽擱，你的小媳婦可就要惱了！”

    相唯這才回過神，看向一旁臉垂得就差埋入脖頸裏的彌若，忽的一笑，上前牽過她微涼的手，十指相扣。

    再多的疑竇謎團，都不如憐取眼前人。

    縱然隻是幻象泡影，但這一刻，他卻是真切地感受到了滿滿的幸福，幾欲從胸腔充溢而出。

    彌若感受到從相扣的指間中傳遞來的有力與溫暖，她緩緩抬頭看向身側笑意醺然的相唯，緋紅的臉頰上，也不自覺地彎起唇角，墨色的眸子裏的碎冰盡數融去，盈盈的眼波下，嫵媚而多情。

    她仿佛也沉醉在這一場美得不真實的幻夢裏，不願多想，不願清醒。

    執手相看，攜手共老。

    高坐在一塊嶙峋大石上的綰塵，對眼前的這對璧人不住地指手畫腳，儼然一副以家中長輩自居的模樣。

    “來來來，先拜天地。”

    “再來拜我，沒錯就是我，好歹我也算是半個媒人吧，拜我沒錯的。”

    “接下來該拜什麽來著……算了，差不多就得了，那句話說的好，什麽什麽一刻值千金……唉，不管那什麽了，你倆快進洞房進洞房！”

    彌若一怔，眼巴巴地看向相唯，微露窘色。

    相唯卻隻是一味對著她笑，眼角的溫柔寵溺看得彌若的心跳愈發如急急的擂鼓，臉上又是一陣火燒灼熱，亟亟地偏過頭。

    相唯笑著將彌若擁入懷中，朝綰塵道：“我家娘子的臉皮實在太薄，這入洞房的最後一步，可否等到月上柳梢夜深人靜時再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