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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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戴著麵紗的素祁朝著彌若款款走來,眉彎如月,卻不見半分笑意:“咱們也算是半個故人,怎的這般防備?”

    “是你假借王旨讓我進宮的?”彌若掃了眼那灰燼散落的地麵,再抬眼看向素祁時,目光愈發充滿提防的冷意,“你果然是妖孽!”

    素祁聞言卻不惱,依舊向彌若盈盈地邁著步子:“我如何敢亂造王旨?讓你進宮,自然是王上的意思。”

    待離彌若隻剩三五步距離時,素祁抬手撩起臉上的麵紗,露出下半張臉。

    彌若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清楚看見她的麵容,突然覺得有些莫名的眼熟,仿佛曾在哪處遠遠見過。

    素祁卻沒有注意微微失神的彌若,又朝她走近一步:“隻不過,你的這具身子,我想暫時借用一二。”

    說著,素祁麵紗下露出的紅唇開啟,朝彌若迎麵吹了一口氣。

    “你……”彌若隻覺得一陣軟綿的無力感從頭部快速朝四肢彌漫,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變形,隻能感覺天地旋轉,陷入一片漆黑中。

    在眼前漆黑意識尚存幾分裏,她隱隱聽著幾聲帶笑的嘲諷:“雖隻是順便,但這回也要你嚐嚐,抱著自己卻聽著旁人名字的滋味。”

    待彌若再睜眼時,周圍已不是荒寂的巷道宮牆,而是雅致的房內,身下也不是冷硬的地磚,而是綿軟精細的臥榻。

    榻前鎏金的博山爐裏,升著嫋嫋的紫煙,香味徐徐,熟悉而陌生的味道。

    這是哪兒?

    她微動了動有些酸疼的四肢,細小的聲響卻引來在塌旁候著的一眾宮人。

    “娘娘,您可是有何吩咐?”

    彌若一愣,娘娘?

    彌若抬眼看向榻前的一眾宮人,麵目陌生卻個個都端著一副恭謹小心的模樣:“你們方才,喚我什麽?”

    宮人們卻都被她這不輕不重的話,嚇得噗通一聲盡數跪下:“奴婢們想著您雖還未晉為妃位,但已是這闔宮毋庸置疑的主子,故而,才大膽這般僭越失禮。您若不喜,奴婢們依舊稱您‘殿下’……”

    彌若從榻上支起身子的動作猛地一僵,腦中本就紊亂的思緒,被宮人的這幾句話攪弄得如一鍋爛粥。

    她躍下床榻,推開跪在麵前的人牆,直直地奔向妝台上的那麵銅鏡,鏡子裏現出的是一張驚惶不已的女子麵容,湛藍色的眼眸裏盡是不敢置信的愕然。

    彌若伸手摸上臉頰,鏡中的女子也緊跟著她的動作,抬手摸臉,分毫不差。

    “怎麽會這樣!”彌若死死凝著鏡中的女子,無措地退出幾步,不料背後卻忽的撞上異物,堅實中帶著幾分熱度,像是他人的胸膛。

    她下意識地轉身,一襲熟悉至極的王袍進入視線,她緩緩抬頭,入眼的正是那張曾令她心心念念的清雋麵容。

    “王上!”

    身後的宮人們顯然被蕭衍不聲不響地突然出現,嚇得魂飛魄散,紛紛伏拜在地,唯剩彌若仍無聲地站著,神色複雜地看著他,欲言又止。

    “可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蕭衍嘴角銜著淡淡的笑意,抬手欲扶上彌若的發鬢,卻被她閃身避過。

    蕭衍看著“素祁”臉上露出的漠然神色,有些詫異,但隨即又自以為明了地笑了笑:“你還在跟孤賭氣?”

    “孤昨夜不都跟你解釋了,都是酒後失言,你難不成還都當真了?全是孤的過錯,你可別氣壞了身子,白白讓孤心疼。”

    說著,就伸手想攬過彌若的腰際,卻被她亟亟退開:“王上請自重。”

    蕭衍自覺低聲下氣的解釋,卻不料竟碰了一鼻子灰,心底的不耐和怒氣也湧了上來,遂直接將氣撒在一旁仍跪著的宮人們身上。

    “你們幾個就是這麽伺候主子的?把昏倒的主子仍在路邊不管不顧便是爾等的本分?!”

    宮人們皆嚇得麵如死灰,止不住地扣頭請罪:“王上恕罪,娘娘不許奴婢等人跟著,奴婢們也無法……”

    “如此說,倒不是你們的罪過了?”蕭衍冷冷側頭,“來人,全都拉出去。”

    彌若看著一個個哭腔淚眼的宮婢們,被強行拉拽出去。不過片刻,隻剩下蕭衍與她二人的屋內,靜得可聞針落。

    彌若倚著一旁的梳妝台,幽幽開口:“不關她們的事。”

    “你今日倒是菩薩心腸起來了,之前看你鞭笞她們,也不見你眨下眼。”蕭衍有些意外地看向麵容依舊,但神色卻有幾分疏冷的佳人,隻覺得宛如水中央的一隻素蓮,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氣度,倒比之前妖豔媚人的婀娜更令人心神搖動。

    “隻要素素你不再生孤的氣,孤便將她們從輕處置,如何?”

    彌若沒說話,隻冷冷地看著他,看著麵前的他一點點將心底殘存的身影撕碎。

    他一麵溫和說著,一麵朝彌若走近:“昨夜的事是孤不對,今日孤定盡數補償,素素你就原諒孤這一回吧。”

    “別過來,”彌若幹澀僵冷的聲音裏,帶著對放下過去的釋然,她深深呼了口氣,朝已徹底成陌路的蕭衍微微笑道,“我不是山戎的公主。”

    相唯蘇醒過來時,胸口處的灼痛感已消失,他試著動了動手腳,發現身上的力勁也已恢複大半。

    青昊的聲音在旁側響起:“可有好些?”

    相唯點點頭:“是什麽神藥竟如此有效?當年我服了轉魂草,依舊昏睡了大半年才醒過來,直到十年後才恢複如常。”

    青昊負手站起身:“並非用了神藥,而是此處對天雷留下的傷口,有治療的奇效。”

    “此處?”相唯環視了周圍一圈,狀似個不大的洞穴,洞穴頂部皆是尖銳如刀鋒的冰棱,而底部卻隱隱有聲響,伸手觸碰地麵,可感覺到時隱時現的跳動聲,像是人的脈搏,而且地麵還有著不低的溫度。

    “底下是岩漿,頂部卻是冰雪。”相唯略略思了片刻,“這裏是魔族的地界?”

    “沒錯,這是魔宮最底部的密室。在十萬年前,此處還是神族的地界,這裏便是師父閉關修整的居所。”青昊有些感慨,忍不住撫了撫石壁,“師父曾在此地居住過的時日不短,處處皆有著他老人家當時遺存下的神力,對彌補天雷在你神元上造成的破損,極為有效。”

    說著,他又不禁冷嘲:“魔族目光短淺好大喜功,放著這麽絕佳寶地不要,偏偏建了個徒有其表一無是處的宮殿,真真是可笑!”

    相唯若有所思:“你潛在武闔身邊,是為了守住此地?”

    “不全是,”青昊轉頭看向相唯,“我之前告訴過你,六界遲早會爆發一場大戰。在這毀天滅地的大劫中,我們隻不過不值一提的蜉蝣芥草,無論站在哪一方,都無法保證全身而退。”

    “這裏,是我給自己留的一條後路。”青昊看了眼普通尋常的石壁,“此處的結界,縱是毀天滅地,也無法摧毀。而且此處除了你我,六界再無第三人知曉。”

    相唯的眉頭有些舒展:“那天帝讓你隱藏在魔族做內應的事……”

    “這既是天帝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青昊頗有深意道,“‘忠義’這種東西,半真半假往往比全心全意要更令人相信。”

    相唯被青昊的話一噎,突然覺得即便自己在他身邊待了萬餘年,卻依舊始終看不透他。

    “要讓神元上的破損完全痊愈,一年半載是少不了的。你且安心待著這裏,我得回魔宮了。”

    青昊說完,整了整衣擺,便欲走人。

    相唯卻突然亟亟抬頭,喊出聲:“哥哥!”

    青昊的背影一僵,似乎從發梢到腳尖都被定住一般,許久才回過神,幹幹的聲音裏透著掩不住的笑意:“三百年未曾聽到這稱呼了,竟有些不適應。”

    “哥哥,”相唯扶著石壁站起,半垂著眼,歉然低聲道:“其實我心裏很清楚,我過去的莽撞衝動,給你造成了多大的麻煩。我也知道,每次我惹事後,都是你替我收拾,替我周旋。但我無法想象,當初你將我這樣來曆不明的異族物類帶入九重天,受到了多大的質疑和反對。”

    “明明你我並無幹係,你為何要對我這麽好?”

    連在天帝麵前,青昊也隻有一半的忠心,卻為何頻頻對他這個不服管教的所謂弟弟,全心全意地出手相助?

    青昊緩緩轉過身,麵上依舊毫無表情,目光卻是定定地看著相唯的那雙灼灼的金眸:“不為何,隻如你所言,我是你的哥哥。”

    相唯胸腔微震了一下,更是歉然地垂下頭,有些猶疑但仍是說出口:“那,哥哥,你能不能再讓我瞧瞧你的水鏡?”

    青昊隻愣了片刻,便明白了相唯的言下之意:“你想見她?”

    “我隻想知道她,是否安好。”相唯的嗓子有些沙啞,“可以麽,哥哥?”

    青昊掃了眼相唯那副可憐淒楚的模樣,哼了一聲:“你倒是學聰明了,知道用攻心的謀術。”

    相唯的心思被青昊一語點破,不由得“嘿嘿”兩聲賠笑:“跟哥哥學的。”

    “我看是從你那好師父學的吧。”青昊口上雖是這麽硬說,手卻仍是在半空中揮劃了起來。

    隻見半空是現出一片粼粼水波,待水波平靜後,卻仍是一團詭異的漆黑,不見半分人影。

    “這是怎麽了?”相唯看著那如無底深淵的黑暗,心裏莫名升起一陣不祥之感。

    青昊凝視著水鏡中遲遲不散的黑色,眉頭蹙起:“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