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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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臣皆被蕭衍話語裏的冷酷殺意驚得一震,不等他們抬首起身,從殿內暗處亮出的劍影刀光,在眨眼間就抵至他們的咽喉。

    “既然孤已是如此不忠不孝不義,就不在乎再多上一條嗜殺的罪名。”蕭衍噙著一絲笑意從高座上緩緩走下,走至被刀鋒壓著滿臉憤憤然的盧墉麵前,將他手中緊緊抓著的詔書奪了過來,“爾等方才的行徑,足以按謀逆之罪論處。”

    蕭衍在盧墉的怒視中,平靜地將手中的遺詔就著殿中的宮燈火光點燃:“但如若眾卿忘了這份不該存在的遺詔,俯首請罪,孤倒是可饒過爾等家屬親眷。”

    盧墉花白的胡須顫顫,手指著蕭衍:“汝此等不肖子孫,何有顏麵去見先王先祖?就讓老臣先行去向曆代先主請罪!”

    說著,盧墉就朝咫尺外的刀鋒上撞去,但本擱置在他肩膀上的利刃卻在霎時間移開。

    蕭衍見狀立即皺眉,朝那個收刀的暗衛斥道:“做什麽,你也想跟著一同謀逆?”

    鏗鏘有力的喝聲從殿門外破空而來:“謀逆不知返的,分明是你!”

    聞聲,殿內持刀的暗衛皆收刀跪下:“將軍!”

    蕭衍不敢置信地盯著本應人事不省,但此時卻出現在殿門處的人影,即驚且怒:“彌蘇!”

    彌蘇卻不再看向蕭衍,而是繼續攙著身側的盲眼婦人,小心地幫她跨過殿前的門檻:“您當心。”

    待群臣看清那骨瘦如柴的宮裝婦人,皆恭敬地俯首下拜:“太後娘娘!”

    蕭衍橫眉怒斥:“彌蘇你好大的膽子,竟敢……”

    “逆子!”太後循著聲音,抬手指向蕭衍,顫聲淒淒道:“五年前,弑君殺父的孽債還不夠?你如今還要誅盡滿朝大臣再造殺孽,你當真要將大胤毀在你手中才甘心嗎!”

    蕭衍沒有料到彌蘇的這一招後手,顯然應對不暇無措:“母後,您莫受聽信奸人讒言,兒臣的苦衷……”

    “苦衷?五年前我親眼見著你扼死你的父王,這也是你的苦衷嗎!”太後無焦渾濁的盲眼瞬時淌下幾行清淚,聲聲泣血,字字驚心。

    果然太後的這一番泣血的控訴,在群臣中一石激起千層浪,紛紛聲討起蕭衍的弑君行徑。

    蕭衍被母親這般當麵指控,眼眸也不由得泛起嗜殺的血痕,朝周圍的暗衛急聲命令道:“傻愣著做什麽,還不將他們就地處死,一個活口都不許留下!”

    但蕭衍氣急敗壞的話音落下許久,暗衛們仍都跪在地上,如石頭般一動不動。

    蕭衍大驚:“你們、你們都反了不成……”

    彌蘇麵帶譏嘲地掠了蕭衍一眼,冷冷吐字:“將弑君者蕭衍拿下!”

    “是!”暗衛們毫不猶疑地拔出佩刀,鋒刃直指片刻前依舊高高在上的王者。

    “他們都曾是我麾下的英勇戰士,怎會為一介弑君逆賊效力。”

    蕭衍迎上彌蘇嘲諷的視線,冷冷一笑:“你們身上皆種下了‘百日’的劇毒,解藥隻有孤……”

    麵對他的垂死掙紮,彌蘇輕描淡寫地打碎他最後一線希望:“‘百日’的解藥方子我早已尋到,不然,我也不會讓我的部下置於隨時毒發的險境中。”

    “你……”蕭衍的麵色漸漸沉得有如死灰,雙目充血地狠狠望著彌蘇,幾欲將他生吞活剝,“這一切,都是你幹的!是你給孤設的局!”

    眼下卻無人理會蕭衍的瘋言瘋語,大難不死的群臣皆朝彌蘇圍過來,對他方才的英勇讚口不絕。

    蕭衍趁眾人的稍稍分神,踢倒身邊的一個暗衛,奪過他手中的刀刃,又挑開周身的刀鋒,欲從劈開的縫隙中逃走。

    彌蘇眼疾手快地揮出袖箭,不偏不倚地擊中蕭衍的腿部關節,讓他陡然間失去平衡,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蕭衍捂著受傷的腿,回頭怒視冷眼如旁觀人的彌蘇:“彌蘇,你這般狼子野心,孤定要將你車裂挖心,烈火烹煮,方解此恨!”

    說著,又環視了周圍一圈,恨恨道:“你們莫要忘了,孤才是真正的大胤之主,隻要孤一聲令下,宮外的十萬禁軍定將爾等叛臣踏作肉泥!”

    “令?”彌蘇微微偏頭,攙著太後的手臂微微抬起,露出太後手中緊緊攥著的兵符,“不僅兵符,連鎮國玉璽都已重歸太後。弑君殺父的不忠不孝,隻會玷汙了這國之重器!”

    聽著彌蘇的言語,不僅蕭衍瞬間頹然無聲,一眾大臣也麵麵相覷,他彌蘇挾著擁有兵符玉璽的太後,如今殿上又都是他的部下,莫非是想乘機奪位取而代之?

    盧墉試探地問道:“罪王蕭衍,惡行斑斑罄竹難書,不知彌將軍有何高見?”

    “彌蘇不過粗莽武夫,何來高見?且我一微末臣子,萬萬不敢決斷君者的罪罰。”

    彌蘇的一句“臣不敢言君之罪”,令盧墉以及諸位重臣都啞然無言,那這弑父的蕭衍該如何處置?

    彌蘇卻仿佛看透了他們心中所想,恭謹地朝身側的太後一揖:“太後是六宮之主,滿朝尊長,這罪罰自然應由太後決定。”

    群臣恍然,皆看向麵色戚戚的太後,包括倒地不起的蕭衍也急急地喚出聲:“母後母後,您一定要救救兒臣,兒臣可是您的親生骨肉,唯一的至親骨血啊……”

    在蕭衍的哀求聲中,太後沒有焦距的眼眸緩緩閉下,哽咽艱難地吐字:“依照大胤律法,當殺!”

    彌蘇難以察覺的眼眸一轉,暗衛們立即會意,不多說一言地就將蕭衍押了下去。

    “母後,母後你不能這般對兒臣,兒臣是你唯一的骨肉,母後你太狠心……”

    待蕭衍的叫喊聲消失在殿外回廊,盧墉才上前朝太後斂身行禮:“娘娘,先王遺詔上雖有明說雙生子一事,但眼下尚不知這另一子所在何處?請娘娘明示,臣等也好……”

    “死了。”太後沙啞的聲音像是一口荒廢多年的枯井,淒涼地毫無生氣,“就是今日,服毒自盡的李闋二子李煊。”

    “二十四年前,哀家的兄長彌揚與李闋交好,便將雙生子中的一個抱去豫國公府,讓他代為撫養,怎知、怎知……”太後的聲音如一隻斷線的風箏,消泯在低泣聲中。

    群臣麵上雖是一片扼腕歎息聲,但心中卻是重重地鬆了口氣,萬幸,這會帶來禍國之患的雙生子都沒了。

    “國不可一日無君,但先王子嗣伶仃,隻能從宗室旁支中的子侄挑選,娘娘您看……”

    太後心力交瘁地揮了揮手:“哀家隻是個深宮婦人,立儲的大事諸卿商議便可。蘇兒,帶哀家回去吧。”

    說完,眼盲的太後當著眾臣的麵,顫巍巍地拉過彌蘇的手,將手中的兵符自然而然地轉到他的掌中。

    “您當心,我扶著您。”彌蘇不動聲色地接過,甚至沒有去看周圍已驚愣住的大臣們一眼,小心地攙著太後,幾步一停地走出了大殿,走出了眾人的視線。

    彌蘇與太後雖然離去,但殿內的暗衛卻依然如宮燈下的暗影般,散發著凜冽的刀兵之氣,立在殿側周圍定定地看著一群大臣,巋然不動。

    “盧相,這、這究竟是……”

    盧墉環視了周圍一圈,將其他大臣臉上的焦慮盡收眼底,撫須冷哼:“你們還看不出來,這立新君的詔令,今日咱們若是不擬出來,就別想踏出這道殿門了麽?”

    “可這新君的人選也是萬萬不得兒戲的啊?若是沒有王室血統,這、這……”

    “太後方才那麽明顯的示意,你們都瞧不出來?”盧墉瞪了幾眼那些明知故問的圓滑老臣,又示意他們看向周圍暗衛腰間,隨時可能出鞘的佩刀,“再說了,在這事上,咱們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長樂殿前的台階上,彌蘇將倚在他身上的太後交給殿門前侍立的宮人。

    “帶太後娘娘下去歇息。”彌蘇不帶半份情緒起伏地說完,轉身欲便走。

    “蘇兒!”太後隻覺得身旁的溫暖依靠陡然一空,不禁急聲喚出,沙啞無助的聲音夾在瑟瑟的風聲中,“你,還在怨,怨……”

    彌蘇離去的腳步一滯,雖明知太後看不見,但仍是微微偏過頭:“您好好歇著,我得空再來看您,娘娘。”

    說完,彌蘇不再停留,任憑身後的風聲嗚咽,也不再回頭,獨自邁入鬱鬱蔥蔥的梧桐樹林中。

    待彌蘇進入樹林深處,本來隻聞一人腳步聲的寂靜中,驀然現出另外的氣息。

    “何人!”隨著彌蘇的喝聲同時到達的,還有一道閃著無形殺氣的劍影。

    待彌蘇看清突然出現在身後的玄色身影,他才略略鬆弛了些緊繃的神經:“李煊?你果然沒死。”

    “不,李煊已經死了。”玄衣男子在彌蘇麵前抬袖,露出骨節分明的右手,隻見他食指輕叩在抵在咽喉處的劍身,從他指尖處猛地竄出一股詭異的黑色火焰,瞬間從劍尖處襲上彌蘇握著的柄端。

    彌蘇眼眸一縮,即刻鬆開緊握的佩劍,但手掌五指仍是感受到一陣鑽心的冰寒。

    彌蘇看著被黑色火焰包裹的精鋼寶劍,在眨眼的刹那間就化為烏有,心中大驚的同時,萬分警惕地盯著麵前人:“你到底是誰?”

    玄衣男子唇角微彎,笑容依舊溫雅,濃墨般化不開的眸子底下,醞釀著王者的無上威儀,“我是鬼君,烽聿。”

    “這便是你的真身?”彌蘇很快地從愕然中恢複過來,有些意外,卻又覺得皆在情理之中,“果然,怪不得能將遺詔偽造得如此逼真,原來是借助鬼神之力。”

    “你收買人心的能力也不錯,盧墉那樣頑固不化的老臣都能被你拉入帳下。”烽聿笑語溫言,聽不出是誇獎還是嘲諷,“的確有為人君的資質。”

    彌蘇無心客套,直言道:“你已助我毀了蕭衍,眼下你可以告訴我,你想從我這得到的是什麽了。”

    烽聿朝彌蘇走近,笑意不減:“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