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帝王驅策鐵蹄征服諸國，建立了史上最龐大的帝國，這是輝煌偉業，不世功勳，足以讓他為後世萬代銘記。後世人提起他，隻會讚歎他偉大的成就，又有誰會想到被他鐵蹄踏碎的你的家，你的國，你自小便珍視的一切呢？

    即使想到了，又有誰會在意螻蟻一般的你？

    那可是千秋偉業啊！

    那可是輝煌帝國啊！

    所以就算在當世，又有幾人會在乎你？

    他們會覺得：你既然還能活著，就應該順應世界的大勢，跟其他人一樣老老實實地融入帝國集體，將自己變成這偉業的一部分。

    至於帝國建立過程中的小小犧牲，又有什麽關係呢？

    這是大勢，這是大業，人力不可逆，也不能逆啊！

    這世間許多人麵對不可抗拒的強權、傾天一般的大變時，都會如此想。

    但還是有些人跟大多數人不同。他們死心眼，認死理，覺得自己的親人不能白死，自己的國不能白亡。他們守著倔強的自尊，不肯承認失敗，咬著牙吞著血，就算被壓得隻能在地上爬，就算明知自己必死無疑，但爬也要爬到那偉大存在的麵前，舉起手裏能抓到的任何東西，用力砸下。

    他們是愚者，不懂算計，不知順應大事，不會顧全大局。

    他們隻會為了自己心中的一方堅守而拋頭顱灑熱血。

    著實愚不可及。

    董肖傑看著方項，眼裏透出的光仿佛是一篇洋洋灑灑的長文，讓方項沒來由地看出許多東西，湧出好多念頭。

    “愚者……”他輕聲念叨著這個稱謂。

    “你覺得自己是愚者嗎？”董肖傑問。

    方項抬頭看著他，說道：“億萬年歲月之前，人類其實並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年輕人們都一怔，許多人不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

    董肖傑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什麽意思？”成紀好不懂就問。

    方項對她說：“如果我們弱小的祖先認為順從於更強大的食肉猛獸是正確而明知的選擇，那就不會有火，不會有弓箭，不會有矛槍，不會有城邦，也不會有我們。這世界沒給我們利爪，沒給我們堅蹄，也沒給我們翅膀和鰓，但為什麽我們最終卻擁有了這一切？因為我們沒有老實認命，因為我們非要逆天而行，因為我們不屈，因為我們不服。我們不信一切隻能是神的賜予，我們不服自己隻能是蕩在樹間采摘野果的獸類。我們一路拚搏向前，曆經無數錯誤與磨難，能有今天，正因為我們是愚者。”

    年輕人們看著他，許多人若有所思。

    “今天起，你就是融合計劃的正式成員了。”董肖傑說，“好好和同事們認識一下，然後就投入到工作中吧。”

    她輕輕拍了拍方項的肩膀：“祝賀你，年輕人。”

    黑暗之上有陽光。

    陽光照耀之下，保密局的車隊緩緩駛離了重明所，向著來處而去。

    車裏，景行麵帶笑容，一邊歎氣一邊安慰時淩雲：“淩雲啊，看開些。這個方項確實有點東西，輸給他並不冤枉。”

    時淩雲並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看著窗外。

    他腦海中回憶起了夢境中的經曆，那些點點滴滴一一過目，他皺眉思索：

    我是從何時起失了初心，覺得順應於強大的外星文明其實是件不錯的事？

    他握緊了拳頭，眼瞳中隱約有一絲黑暗湧動。

    那黑暗濃重無比，仿佛連接著無底的深淵，無邊的地獄。

    “錯的是我嗎？”他突然問。

    “嗯？”景行微怔。

    “也許我並沒有錯。”時淩雲說，“錯的其實是他們。這世界上總是平庸的愚者太多，智者的選擇在他們看來反而是錯的，是愚蠢的，是可笑的。但真正可笑的是誰？”

    他轉過頭來看著景行，認真地問：“是誰呢？”

    “這個……”景行微微皺眉，“淩雲，看開些，你現在這種狀態很不正常……”

    “我很正常。”時淩雲笑了。

    他眼中的黑暗變得更為濃重，讓景行禁不住生出了一絲懼意。

    “淩雲……”他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但又不知自己應該說些什麽。

    這時時淩雲突然推開車門跳了出去。

    景行嚇了一跳，急忙讓司機停車。車子一個急刹，害得後車險些和它追尾。

    但再後麵的車來不及反應，一輛追一輛，撞得叮當亂響。

    “淩雲！”景行跳下車大叫，“你要做什麽？”

    “我要尋找一個更適合我的地方。”時淩雲答道。

    他隻留下了這一句話，便飛掠向了荒原中的遠方。

    遠方響起了獸吼，不知有多少猛獸或是異獸撲向了隻身衝入荒原的年輕人，但那些半途而止的吼聲，卻證明了它們做的是極為錯誤的決定。

    景行呆立了半晌，喃喃自語：“這是受不了打擊……瘋了嗎？”

    然後他笑了。

    瘋了好啊。

    瘋了就什麽都不用在乎了。什麽地下三層融合計劃，什麽保密局局長的寶座……

    “好呀，真好呀。”景行低聲自語。

    遠處的荒原之上，猛獸的殘屍與異獸的斷體淩亂地鋪了一地。有些未死透的異獸正用僅存的肢體艱難地向前爬行。

    但隻剩下半截或多半截身子的它們，顯然支撐不了多久。所以它們這種不甘的掙紮，看起來便是那麽可笑，毫無意義。

    時淩雲站在群屍之間，靜靜地看著那些爬向遠方的必死之獸，目光中沒有半點憐憫，也沒有半分得意。

    它們很強大，所以才能成為這一片荒原上的掠食者。

    但自己更強大，所以才可以反過來殺掉這些掠食者。

    “本來就是誰更強大，誰便能主宰一切。”時淩雲喃喃說道，“所以在變強這件事本身麵前，一切都沒有意義。複仇，自由，抵抗……都沒有意義。”

    他轉過身向著更遠處飛掠而去，那不是重明所的方向，也絕不是天華公司總部的方向。

    他一路飛掠，不知日夜，渴了就停下來尋找山泉溪流，餓了就從被自己殺死的惡獸身上撕下血肉吃掉。這樣奔行了不知多久後，他突然停下了腳步。

    因為在他麵前出現了一群令人戰栗的異獸。它們沉默無聲地站在那裏，仿佛在等著他的到來。因為它們無聲，所以讓人覺得分外強大。

    時淩雲停下了腳步，臉上顯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身為靈能者，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這些異獸散發出的靈能力場。

    他的手微微顫抖，心有不甘地想：這算什麽？

    天要絕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