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想讓我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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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內陽光燦燦,&nbp;&nbp;怎麽看都是一個美好春日,充滿希望,可這個案子,&nbp;&nbp;卻壓得人心口沉甸甸。

    凶手是惡人,&nbp;&nbp;黃氏心術不正,&nbp;&nbp;奇永年有奸相,所有人看到的都是案子裏罪案裏黑暗人性的淋漓盡致,可誰注意到了案子背後,&nbp;&nbp;這些香消玉殞姑娘?

    眼前案子裏的冷春嬌,奇永年過世的妻子,&nbp;&nbp;還有可能存在的,消失在黑暗裏的一些人……好像她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男女結為伴侶,&nbp;&nbp;成親繁衍,開枝散葉,亙古以來便如此,&nbp;&nbp;沒什麽不對,可這個過程,&nbp;&nbp;是不是不應該有壓迫,不應該有強霸,可不可以給予一些尊重?

    的確有些人就是愛錢,愛富貴,想要衣食無憂,&nbp;&nbp;可有些人隻想尋個知心人,&nbp;&nbp;過得舒服自在一些,&nbp;&nbp;甚至不那麽知心也可以,&nbp;&nbp;隻要被尊重,&nbp;&nbp;有一定的自由,什麽時候起,這種要求竟也成了異想天開?這種事很難做到麽,為什麽不能給一個機會?

    你說孩子不懂事,沒吃過生活的苦,以後一定會後悔,必須得聽父母的,可你也不是她,怎麽知道她就算吃了苦,不能更堅韌更挺拔,成長為竹林中最優秀的竹子?

    為什麽十八歲變得這麽麵目可憎,明明大好年華,未來有千萬種可能,卻因為‘還不嫁人’,變成了巨大汙點,自此生命中再無讚聲,再無鼓勵,到處都是批評指責——

    怎麽,你們過了十八歲就隨時準備見閻王爺,不著急不行?

    別人的生命才剛剛開始,你就禁錮了她所有蓬發的可能,何其殘忍。

    可惜,這些事這些人,所有人都眼瞎了一樣看不到,大殿這麽大,人這麽多,唯有一個人看到了。

    殿內靜了很久,才又有人在說話。

    還是朝慕雲,他眉目淡淡,看向薛談:“奇永年妻子的死,是怎麽回事?”

    薛談冷笑:“你何不派個人過去問他?我們隻保媒拉纖,雙方看對眼成了親,以後怎麽過日子,出了什麽事,我們怎麽知道?誰也不會日日躲在別人床底聽動靜,你不能什麽都怪到我這來。”

    朝慕雲又問:“她是自願嫁給奇永年的?”

    薛談:“當然是自願,我們從不做強買強賣的事。”

    朝慕雲眯眼:“可我聽說,你們也做定製服務,除了將手上男女資源配對之外,接受男方指定點名某個姑娘,或讓其提出要求方向,為其尋找,或女方不願意,你們有方法讓她們願意,包括並不限於拿名聲說事,設局讓人陷入困境,使厲害的年長婦人勸誡——”

    薛談當即反駁:“胡說八道!沒有的事!你聽誰的!”

    不用朝慕雲點名,樊正達自己就弱弱的伸起了手:“我……我聽說……”

    薛談嘲笑朝慕雲:“道聽途說的事,你竟也信?證據呢?苦主呢?可有人告?什麽都沒有,就在這裏信口雌黃,不怕座上大人治罪麽!”

    夜無垢見火燒到自己這裏,當然要有所表現,治罪病秧子不可能,他隻肅正看向薛談:“所以沒有這回事?”

    “沒有!”薛談有些暴躁,“也不存在什麽組織不組織,隻不過幾個路子廣的掮客,因手中消息靈通,便互相交換,促成好事,從中收取一點點傭金而已,就是幫人!因是成人之美之事,總要有個好聽的名頭,便冠了榴娘娘這個名字,實則根本沒有這個人,也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夜無垢:“隻是掮客?”

    薛談:“是!”

    夜無垢:“可有名單?”

    “大人若要,自是有的!”薛談麵不改色,一口氣吐了五六個名字,王李趙田,五花八門。

    朝慕雲一個字都不信。

    如果這個組織隻是助人為樂,並收取傭金,完全可以正大光明的來,為什麽做事這麽低調,選人這麽嚴格,對暴露秘密這麽警惕,一旦有風險,立刻扼殺?

    之前一直不認,看到大理寺少卿把玩匕首,薛談立刻就認了,速度這麽快,是不是不想牽扯到別人,讓官府查的更深?

    剛剛爆出來的這些名字,恐怕都是埋在明麵上的靶子,是提前做好的危險應對預案,本身的存在就是用來充當炮灰,這個時候衝鋒陷陣的。

    去查這些人,一定收獲不大……

    可此次案件發生在招提寺,三個死者死亡事實明晰,凶手認罪,案子基本可以了結,有關榴娘娘的秘密,的確獲知不多,缺乏大量證據,難以清查定罪。

    稍稍有些遺憾。

    但案件,也不是到此為止。

    朝慕雲看著薛談:“我此前還有一個問題,你尚未回答,你的紙鳶,從何處來的?就算你擅改裝,也得有材料,不可能是上山之前帶來的,你的殺機產生在上山相看後,黃氏看破要挾,你沒時間下山采買紙鳶,隻能是山上找的,哪來的,真的是樊正達買風箏的舉動提醒了你,還是——這本就是你最容易想到,慣用的方式?”

    薛談眼神危險眯起:“該交代的我都交代了,口供我可當場畫押,你這般咄咄逼人意欲何為?我就不能是撿的,偷的,問小孩騙的?”

    “你顧左右而言它,不敢說出事實,可是害怕暴露另外一個人?”

    朝慕雲往前一步,目光逼視:“我早說過,犯罪邏輯必然嚴絲合縫,一切才能推順明了,你不覺得你方才供言裏,有疏忽之處?”

    薛談眯了眼。

    朝慕雲:“你說你很早去了黃氏院子,與她密談,她給你留了門,但你這一路,不是沒有風險的,按寺中規定,處處已然下鑰,你是怎麽悄無聲息,走到黃氏院子的?這裏的誰,給你提供了幫助?”

    大殿陡然安靜。

    這事竟然還有同夥麽!

    朝慕雲:“榴娘娘行事機密,分工合作,有人負責訂單,有人負責收尾,也有人暗中襄助,這裏還站著一個人,可能沒有幫你殺人,沒有幫你製定任何計劃,甚至不知道你想做什麽事,但如果你找到他,說你需要一段空白時間,不能被人發現,他可以幫你調開巡夜武僧,或幫你找到最安全方便的路,讓你來去無蹤,不被任何人看到,是也不是!”

    誰!誰能做到這種事!

    厚九泓幾乎第一時間就看向嘉善,這個和尚太可疑了!不過也有拾芽芽,小姑娘雖然小,但對周遭環境極為熟悉,經常去了哪裏沒有人能找得到,哪條夜路走起來最方便,她豈不是最熟悉?

    朝慕雲靜了靜,又道:“紙鳶這種東西,寺裏東麵到處都是,如今春日來臨,香客們都愛放,尤其小孩子,但有沒有這麽大的風箏不提,那邊人多眼雜,你但凡去過,大理寺官差都能排查走訪出結果,但如今結果是沒有,你並沒有去,那你的紙鳶從何而來?沒有成品,總要有材料吧?都放在哪裏,你為何能精準尋到?”

    似乎前番經曆讓他起了警惕心,生怕多說一點,病秧子就能猜到,薛談抿著嘴,沒說話。

    “不說?”朝慕雲眼神極深,“那你知不知道,你之前行為,已經暴露了這個人。”

    薛談後背一寒。

    朝慕雲提醒:“檀息香香灰內有特殊金粉,這個證據你擺脫不掉,你交代時,曾狠狠看向嘉善。表麵上,你是在怪這寺裏檀息香壞事,實則你的情緒充滿指責與不滿,你認為這個點的暴露,是嘉善的錯。”

    “嘉善隻是招提寺武僧,檀息香不是他製的,明明是你自己行事不密,為何怪到他身上?隻能是因為——他應該提醒你,但並沒有。在你的認知裏,你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他知道的信息比你多,理當更多提醒,讓你少犯錯,是也不是?”

    薛談:……

    他感覺自己說什麽都不對,好像已經被看透,說多錯多,不如什麽都不說。

    不說也沒關係,朝慕雲看向嘉善:“三年前,你來到招提寺,之前呢,身在何處,平時都與誰來往?你是不是,本就是榴娘娘的人,招提寺,是你們看中的新據點?”

    借由寺廟掩蓋,給薛談這樣的人提供方便,行不恥之事……

    嘉善的不在場證明非常完美,經得起推敲,也有證人,可他未必全然無辜,必然做了些輔助工作,幫薛談調開尋夜武僧,或者幫他短暫辟出一段安靜無人的路。

    可能他隻幫了這些,之後具體怎麽離開,全看薛談自己本事。進了榴娘娘的人,如果連這點小事,都要上躥下跳要求別人必須幫忙,想必也沒資格在組織裏呆下去了。

    且做的太多也會暴露,經不住大理寺查。

    可偏偏這麽湊巧,這條路辟出來,薛談無聲無息經過,朝浩廣也因覬覦冷春嬌顏色,知她今夜在寺裏,大著膽子摸了過來……

    朝浩廣飲多了酒,酒氣上頭,記憶並不那麽深刻,可能快走到院子時,還因身體不適在外麵哪裏歇了歇,找到冷春嬌院子,母女二人已經被殺。

    陡然見到屍體,朝浩廣心神激蕩,畫麵感尤為清晰,嚇的當即逃跑,可能運氣特別好,剛好避過了耽誤了一會兒時間的巡夜武僧,一路跑到了寺外,酒醒之後,冷春嬌躺在血泊裏的畫麵揮之不去,他便以為自己殺了人,嚇的夠嗆,跑去找親娘高氏拿主意,便有了朝慕雲被下毒頂鍋的一係列事件。

    當時朝浩廣不太清醒,朝慕雲因時空轉換意識抽離,高氏大約以為他不說話是在鬧脾氣,是逞強賭氣不肯配合,那好,你不配合,我就下劇毒,讓你不得不配合……

    朝慕雲閉了閉眼,過往不堪回首。

    “哦豁,還有這麽一回事!&nbp;&nbp;”

    厚九泓倒是很激動,雙目灼灼的看向嘉善,看起來濃眉大眼,慈悲心腸,實則也是個黑的啊!

    嘉善雙掌合十:“阿彌陀佛——”

    夜無垢見朝慕雲眉宇間似蘊有它意,不太想開口說話的樣子,便接了過來:“你不認也沒用,大理寺查案,招提寺住持令上下全力配合,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惡者,你之過往來曆,本官已查了個底掉,現在招提寺已經沒你這個人了,你歸大理寺關押,招提寺至此不問。”

    嘉善倒是比薛談幹脆,知有些事無力回天,狡辯無用:“貧僧的確有助紂為虐之嫌,但貧僧自始至終都是僧人,出家為善念,從不殺生,謹守戒規。薛施主殺人一事,貧僧確不知曉,與他亦不相識,他帶有友人信物,貧僧曾承諾過,對持信物之人,不過分的要求,可通融一二。他之前說需要長租一個起眼房間,貧僧給了,他可能就用來平時放紙鳶了,案發那夜,貧僧也隻以為薛施主有事要與黃氏密談,不方便叫他人知曉,小小行了方便,誰知他竟犯殺孽,結成惡果……”

    總之,薛談可能不是第一次在招提寺行幫人相看之事,紙鳶可能是他日常準備的工具,畢竟男女相約也能用到,但是他是無辜的,他對一切皆不知曉,隻是租了房子,平日全無來往,僅在那夜辟出個簡單時間段讓薛談通行而已,並不知道薛談都在計劃什麽,也不知他竟敢殺人。

    “阿彌陀佛,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貧僧願受牢獄之責,不敢有違。”

    ……

    所有犯罪事實,堂上薛談供認不諱,凶手犯罪邏輯可理可通,不存疑問,嘉善與薛談平日全無來往,平時行動多有人證,的確沒有證據證明,他對犯罪計劃和實施了解,黃氏母女與奇永年被害一案,至此可以了結。

    然而背後牽扯出的秘密,榴娘娘的存在,到底有沒有禍害人,背後有何勾當,至今不明。接下來的調查,甚至不再是大理寺的職責範圍,官署職能不同,大理寺人手也不盡夠,類似廣撒網緝查之事,都是派發下屬部門合作完成。

    世間總有烈陽,也總有陰雲,從來不是非黑即白,誰簡簡單單說一句‘必須’,就真的能立刻完成。

    朝慕雲從未懷疑過罪惡的多少,現代是,古代也是,山水總相逢,許兜兜轉轉,還會遇到。

    不知道是不是站的有些久了,胸口有些悶痛,思維發散很多,待回過神來,大理寺官差已經將凶手薛談和幫了小忙的嘉善押下去,大殿一片安靜。

    樊正達呐呐無聲,滿頭的汗,似乎還沒捋順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一臉慘白,抖著腿從大殿退了出去。

    厚九泓這時膽子倒是大了,自認為這次多少有點功勞,也不怕見官了,抱著胳膊抖著腳站在原地,等著病秧子,看似一臉不耐煩,實則很站的住。

    朝慕雲手上還著冷春嬌的手劄,見拾芽芽目不轉睛的看過來,淺淺微笑:“你是不是想學練字?”

    拾芽芽非常驚喜:“可,可以麽?”

    “這個是死者遺物,不能給你,”朝慕雲將手劄遞給皂吏,讓他們歸檔,從袖口拿出另外幾張紙,“但我有別的字,可以送你臨摹。”

    厚厚的宣紙,鐵畫銀鉤的字跡,瀟灑落拓,風骨斐然,一看就讓人歡喜。

    拾芽芽接過紙頁,手指甚至有些顫抖,眼底聚起一片水霧:“多謝公子……”

    她就知道,公子是個好人!

    “厚九泓——”

    那邊皂吏似要補什麽文書流程,需要厚九泓幫忙。雖前期被認成了嫌疑人,待遇不怎麽好,但厚九泓找金子時和官府合作相當愉快,立了大功,正是臉上有光的時候,而且一碼是一碼,黑風寨的事又不在這個案子裏理,現在叫他的是和他一起搜東西的皂吏,眼熟的很,他一點都不害怕,招招搖搖的過去了:“嘖,使喚九爺幫忙倒不客氣,說吧,又有什麽麻煩了?”

    這邊夜無垢揮揮手,示意小姑娘可以離開,拾芽芽行了個禮,衝著朝慕雲笑了下,小跑著離開了。

    夜無垢走到朝慕雲身前,微微傾身,以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低緩道:“朝公子好會做人,前腳騙我寫東西,後腳送來哄小姑娘……”

    這人明明什麽都知道,做時也沒推辭,偏要裝做無辜被騙的可憐模樣,理直氣壯的尋人討債……

    大理寺少卿這張臉實在沒什麽說服力,不知麵具下,這男人是個什麽樣子。

    朝慕雲視線在他臉上一轉,轉身往殿外走,沒說話。

    “別急著走麽——”

    夜無垢頂著大理寺少卿的臉,行事自然要符合身份,說話不能輕浮,走路必要端方,好在病秧子走得慢,他步子大一點就能跟上,不用緊追,說話麽,如今案子方結,多有未盡之事需要處理,四外有些嘈雜,隻要聲音低一些,就隻會他二人聽到。

    “事前吊著我胃口,讓我左思右想,不告訴我凶手是誰,我不是也猜出來了?”

    “閣下英慧。”朝慕雲神情疏淡,很有些敷衍。

    “你不問問我此前猜的誰,怎麽猜對的?”

    “嘉善。他總是在奇怪的時間,做奇怪的事,且心理強大,麵無波動,你從未減輕對他的嫌疑,但奇永年死那晚,他敲木魚聲斷的那個時間,太短,”朝慕雲話音微慢,“若是他殺奇永年,需得去赴約,引導話題方向,多少聊會兒天,還得提前去把藏匿的金子挖出來——時間不夠。”

    夜無垢:“聽說你們上山那日,他就在檢查排水溝,你說,他是不是也是在找金子,對這筆錢有想法?”

    這個人藏得太好,也的確懂得獨善其身,很多事並沒有參與,所言即事實,朝慕雲感覺——

    “大理寺接下來的問供……”

    “恐很難有收獲。”

    二人齊聲說出了不同的話,意思卻相近,夜無垢扇子掩唇,心情大好:“朝公子同我如此心有靈犀,真讓人害羞。”

    說話間眼神似有調侃——你不害羞麽?害羞來讓我看看。

    朝慕雲:……

    你開心就好。

    眼下陽光正好,平增暖意,夜無垢背著手,和朝慕雲一路前行,身後落下側影長長,全然不似前方二者離的那麽遠,時有交融,相依相偎。

    走過青石小徑,周遭越來越安靜,夜無垢刷一聲打開了玉骨扇:“今日殿內,你似目光不離薛談,一直在審視他,觀察他,他的細微表情,你好像都能解讀,和前番問供時一樣——你就是靠此本事,撩撥左右對方情緒,讓別人在不知不覺中,被你牽著鼻子走?”

    朝慕雲停住腳步,轉身看他:“想學?”

    牆內伸出一枝杏花,阻住陽光斑駁,落在他臉上,微風拂來,有花瓣親吻他發絲,幽香暗襲。

    夜無垢微笑:“我若想學,你便能教?”

    朝慕雲卻衝他伸出了手。

    夜無垢看著這隻白皙修長,連骨節都特別均勻,優雅到可稱一聲漂亮的手:“嗯?”

    朝慕雲看著那把搖來搖去的玉骨扇:“賭注。”

    夜無垢手一停:“你還真敢要。”

    朝慕雲抬眼看他:“輸不起?”

    夜無垢當然不會輸不起,約定好的賭注,哪怕輸了自己,他也敢給,當即合上玉骨扇,放到朝慕雲手中。

    朝慕雲握住,卻沒拉動。

    夜無垢握著扇柄,低笑:“扇子都給你了,你應該不介意送我一程?”

    他說這話時的語調笑意,就像一個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同美人,說我身子都給你了,你應該不介意一個送別香吻?

    朝慕雲對情緒的感知無比敏銳,自然察覺到了這若有似無的撩撥,無關真情,就是嘴欠。他全然不在意,認真的,慢條斯理的收起扇子,明晃晃握在手中,慢條斯理道:“好啊。”

    美人不接招,風流倜儻的公子哥也並不介意,機會麽,總在下一次。

    同來時一樣,夜無垢仍然沒走大路,帶著朝慕雲,去了依雲峰。

    他沒解釋,但朝慕雲都懂。

    恐怕真正的大理寺少卿鞏直就被他藏在寺廟某處,如今案子結了,心中所惑之事有了結果,他便沒有再留的必要了,接下來,這身份便該還給鞏直了。

    一直侍立在他身邊,話不多,皂吏打扮的隨從不在,朝慕雲猜,這個人應該就是去完成這件事了。

    山崖風大,獵獵而起,拂起人鬢邊發絲,掀起人衣袍,袖口鼓動。

    夜無垢大踏步往前走:“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朝公子可有什麽道別的話,要同我說?”

    他隻是調侃,繼續進行撩不動的撩撥,不知為何,這病秧子越疏淡,越平靜,他就越想打破這點平靜,病秧子也是凡人,也有喜怒哀樂,他會因什麽事歡愉大笑,會因怎麽惹到憤怒大罵,又會因什麽傷心落淚……

    一個特別會解讀別人情緒,讓別人一點遮羞布都披不上的人,怎麽可以這麽寡淡,表情一點都不豐富呢?多無趣不是。

    他以為朝慕雲會和之前一樣,不理他,沒想到對方回答了。

    朝慕雲說:“味道。”

    夜無垢初時未領會到這兩個字的意思,走兩步後,突然停住。

    他嘴裏罵了句髒話,突然回頭看朝慕雲,眸底灼灼,似有火在燒:“杏花!”

    朝慕雲淡笑頜首:“我說過,整個寺廟西側,隻我院外,有一株杏花。”

    他看著夜無垢,打開玉骨扇輕搖,姿態間風流瀟灑,未必不及對方:“你未扮成鞏大人前,去過我房間。我當時昏睡無意識,不知來人是誰,但我知道,有人來過,就坐在我床邊,而去過我院子,一定會染上杏花香氣。”

    鞏直是沒有去過的,可第二次大殿麵見,他在‘鞏直’身上聞到了杏花香氣。

    夜無垢眯眼:“所以那時你就知道我非本人了,後麵還跟我演戲,分析說服?”

    “不叫閣下知曉我的本事,閣下如何認定我才華絕豔,輸予我賭注?”

    朝慕雲一邊說話,一邊輕搖贏來的玉骨扇。

    不扇風,隻秀來炫耀:“這扇子不錯,好握。”

    還真是,這玉骨扇收了武器鋒芒,扇骨溫潤,扇麵繪青,倒是極適合他來握,優雅公子,懷瑾握瑜,指骨捏著玉髓,竟不知玉更白潤,還是手更剔透。

    “哈哈哈——”

    夜無垢竟半點沒生氣,反而開懷大笑:“你很有趣!”

    他已至崖邊,並未停留,身體往後一倒,投入獵獵風中,迅速被山霧裹挾,沉下懸崖。

    臨了點破,這個病秧子,是想讓他念念不忘啊……

    他隨手拋出一樣東西:“接著——”

    朝慕雲幾乎瞬間,就看不到夜無垢身影,有一隻青色環形小東西從崖下拋來,準準落往他懷中,他伸手便接住了,低頭一看,是枚玉佩。

    玉佩質地很好,水潤通透,上雕雙魚,頭首相依,尾彎環連,胖乎乎,圓潤潤,可愛極了。

    魚……遇?

    這是在同他說,待下次相遇?

    朝慕雲走到崖邊,垂眸下看,隻見山風呼嘯,看不到男人的臉,仿佛看到被撕下來扔在風中的□□,隨後隱約間有一抹金色耀著陽光,覆在男人側臉,大理寺少卿官衣解拋,男人身上紫袍翻開,紅底滾滾,陽光下有看不清楚的金銀紋路暗繡,明亮灼目,耀出山穀間唯一的色彩。

    男人好似會馭風飛舞,充滿無盡生命力,無拘無束,自在風流。

    像一隻破繭振翅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