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還不想招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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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堂之上,&nbp;&nbp;朝慕雲的話讓眾人震驚。

    攬芳閣,在京城屹立多年不倒,現在的頭牌是芷檀姑娘,&nbp;&nbp;但往前數一數,&nbp;&nbp;過去十數年,曾在枝來芳統治下,&nbp;&nbp;那段歲月裏,&nbp;&nbp;攬芳閣枝姑娘,你可以沒見過,不可能沒聽過她名聲。

    枝姑娘頭牌做了很多年,比現在的芷檀姑娘還要久,&nbp;&nbp;當年聽聞她離開攬芳閣,&nbp;&nbp;京城最繁華的那條街道曾萬人空巷,隻為最後一睹這位傳奇姑娘的芳容,直到現在,大多數人還能回憶起當初那一片紅裙下的風華無雙。

    可這個人不是已經死了麽?這麽多年在京城沒有半點音信,&nbp;&nbp;據說墳都有了……大理寺是怎麽找出來的?而且看起來這個人不簡單的樣子,似與命案有千絲萬縷的聯係,&nbp;&nbp;到底是怎麽回事?

    廳堂一片寂靜,連地上的陽光都顯得尤為觸目驚心。

    怎麽找到人的……這個問題,&nbp;&nbp;厚九泓可太有發言權了。

    他視線微移,&nbp;&nbp;悄悄看了眼笑唇微揚,&nbp;&nbp;大馬金刀就坐,&nbp;&nbp;風流搖扇子的夜無垢,又看了看正座上眉目疏淡,&nbp;&nbp;一身端肅的朝慕雲,&nbp;&nbp;感覺這兩個人有點怪怪的。

    默契這種事,&nbp;&nbp;他以往是這麽理解的,不夠聰明的那一方,永遠領會不到聰明的那一方的意思,自然永遠默契不了,可要是兩個人都聰明,或是兩個人都一樣的蠢,想到的方向一樣,自然就默契了,但這兩個人不同,相較與實力的勢均力敵,更多了些他看不懂的繾綣曖昧,就比如現在,此刻,二人同坐廳堂,並沒有任何對視,也隱隱有插不進別人的不同氣氛,他們舒展,閑適,永遠在彼此背後支撐。

    這個看不懂,但別的他懂。

    枝來芳芷檀母女可不是那麽好找好請的,別人故意藏起來,她們倆也有自己的想法,被騙被坑多了,很難再相信別人,夜無垢有多坑呢,明裏手段有,就照著朝慕雲提出的計劃方向,查藥材,找到藥鋪,揪出一個名字,但並不打草驚蛇,轉頭就去芷檀那裏套話,或威脅或利誘,芷檀試探過朝慕雲和夜無垢,心裏自然是有些想法的,有些東西半推半就就說了。

    但她和她娘枝來芳的關係有些微妙,看起來互相厭惡,不怎麽搭理,實則有別人看不懂的羈絆,不然芷檀也不可能為了她娘,為人所製。

    為了母親安全,她隻提供了一些線索,方便官府查案,以為助力,以期將來,但她並不打算說出母親的事,擔心官府動作太大,母親安危受到影響。

    她怎麽都不說,夜無垢就言,他有本事尋到芷檀,就有本事尋到枝來芳,他有本事護住枝來芳,也有本事殺了她,左不過是時間問題——問芷檀信不信。

    聽到這話,芷檀當時臉都憋紅了,厚九泓就在現場,直覺這位紅牌姑娘要罵人,但最後人還是壓下去了,咬著牙說了枝來芳的事。

    這種事要麽不開頭,要麽,開了頭就得說個透,不然若是沒什麽提醒,對方不小心之下,傷害了她要保護的人怎麽辦?

    得到了信息,夜無垢轉頭就去尋了枝來芳。

    她被藏的地方並不是多隱蔽,大隱隱於市麽,但既然是有心人故意藏起來的,外鬆內緊的各種防衛,可以說是用足了精銳力量,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夜無垢就沒帶人,悄悄朝熟睡的朝慕雲‘借’了玉骨扇,單槍匹馬就殺進了那宅子。

    當然,夜幫主行事還是很有分寸的,隻是利用各種‘不被發現’的小技巧,過三關,斬五路,走到了枝來芳屋子,並未驚動任何人。

    他到底是怎麽和枝來芳談判的,厚九泓沒有親眼見到,但聽事後安排,也能猜個差不多,夜幫主估計是兩頭吃了,在芷檀這裏,用枝來芳性命威脅她,在枝來芳這裏,就用女兒的性命威脅……

    枝來芳做了紅牌那麽多年,被人圈起來豢養這麽多年,不但能哄住典王,本身沒有危險,還護的住女兒,除了一個月一次的見麵,完全將女兒放在危險圈之外,是很有些本事的。

    前邊也是言笑暈暈,實則充滿警惕,堅決不會賣女兒,各種不好談,直到夜無垢亮牌,說了一件事——

    厚九泓不知道是什麽事,仍然佩服夜幫主的厲害。

    他不知道,朝慕雲卻知道。

    夜無垢將自己真實身份告訴了枝來芳。

    人性幽微,不可試探,但人性堅韌,永遠都可以信任。枝來芳不可能舍棄女兒安危不顧,典王和夜無垢的皇子身份本就是立場的強烈對立和矛盾,她籌謀多年,隻能勉強保證安危,卻逃不出去,但有了夜無垢,一切都將變得不一樣。

    這是賭性,是相互交換的投名狀。

    腦子清醒,聰明,心有牽掛,被惡人控製住的人,她之所想所思,一定不會是賣了夜無垢到典王麵前邀功,因為她得不到想要的好處,以後日子也不會有根本性變化,可若是幫了夜無垢,典王伏誅,那她們母女迎來的,將是完完全全的自由!

    怎麽選,要不要將知道的東西,典王的秘密,全部交托,幾乎是不用再考慮的選擇。

    朝慕雲聽夜無垢詳述過那個夜裏的經過,對話過程,對枝來芳表現出來的堅韌和聰慧很有好感,看著堂上肩背筆挺,氣質娉婷的枝來芳,溫聲道:“這麽多年,你在何處,為何音信全無,遇到了什麽麻煩——你的事,你自己說?”

    枝來芳微笑頜首,落落大方:“謝朝大人垂詢,妾身不敢有瞞,這麽多年,一直被典王囚禁私院,不得而出。”

    一句話出來,現場一片嘩然。

    典,典典王?雖說之前流言紛紛,大家或多或少都猜到了案子大概率要提這位,但也隻是以為是背景相關,不認為大理寺辦個案子就能把人逼出來,沒想到還真有譜,這人竟然一直在京城麽!

    在京城也沒幹啥好事,藏頭露尾不出來,還擄了人攬芳閣的頭牌姑娘,強囚強占!這是一個王爺該幹的事麽!

    哦,對了,典王才不是什麽正經王爺,人是行刺禦駕,搞造反的,什麽髒事壞事怕幹?

    “……最初攬芳閣相見,妾身並不知對方是典王,隻當尋常客人接待,因其喜怒不定,陰晴不明,又極財厚似有隱權,閣裏隻有妾身察言觀色能力未出過錯,媽媽便引妾身來招待他,一來二去,便慢慢熟了。”

    “他似極好潔,不愛女人靠近,妾身能感覺得出來,他很厭惡青樓女子的淫媚輕浮,可他也不去尋良家,偏愛往樓裏來,妾身也不知因何入了他的眼,可能還算知情識趣,還算有眼色會哄人,但後來隱隱發現,應該是妾身相貌,肖似一個女子——和他關聯很大的女子。”

    “……他常叫妾身跳舞給他看,但妾身看得出來,他其實並不喜歡妾身跳舞,隻是隨意派個活兒,讓妾身不能閑,不得閑,就不會有時間觀察揣摩他,他話不多,時常很安靜,將妾身強行擄走時,妾身完全沒預料到。”

    枝來芳說起過往,緩緩閉了眼:“他常在私宅,卻並不經常碰妾身,除非酒醉,或者遇到什麽事需要發泄,他表麵上看起來溫文爾雅,實則脾氣暴戾,每次同房,妾身幾乎要脫一層皮,那個時候的他一點都不安靜,話很多,他會用很惡俗,很髒的字眼罵人,有些詞甚至是妾身這種常年在市井的底層人,都未曾聽說過的……他從不道歉,也從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似乎在他心裏,女人就是個樣子,就應該對待女人這個樣子。”

    “芷檀是我女兒,攬芳閣裏的人都知道,熟客知道的也不少,他自然也知道,妓子偷生在樓裏的孩子,父不詳,外人看到的大約是可憐,惋惜,可憐她身世,惋惜她將來,典王看到的不一樣,他看到了我們母女兩個人之間的戰爭。”

    “我不想女兒走上這條路,非常嚴厲,嚴防死守,為此付出了巨大代價,芷檀是個脾氣倔強的小姑娘,小時候可能隻是好奇,頑皮,懂點事了,會覺得辛苦沒什麽要緊,走什麽樣的路也不要緊,隻要母女倆總是在一起,相依為命,就是好的,可她懵懂倔強,當時又心智不成熟,不知道怎樣溝通表達自己,總是和我鬧脾氣,我……其實不管她怎麽表達,我都不可能答應她走上這條種,管她管的更嚴,壓製的更緊,我們母女倆的關係在那時,可以說是水火不容,架都打過的。”

    “這種場麵別人說是見了,定會拉開規勸,但典王不同,他似乎非常喜歡看我們母女不對付,我們越是仇視,他越是喜歡看,我們越是恨對方,我們的性命在他那裏更安全……”

    枝來芳說了很多,平時相處的點滴,典王的生活習慣,喜好什麽,厭惡什麽,一直在遮掩什麽,都威脅她們母女做了什麽事……

    公堂外圍觀百姓竊竊私語,這種行逕,怎麽跟個見不得光的耗子似的?

    你看這習慣愛好,需要辦事才走出門去,人前掛張假麵,裝優雅裝君子,回來就本性暴露,窩裏橫,最愛欺負女人,看人母女倆自相殘殺,你怎麽不抓對男人過來看人幹架呢?

    哦……就這屋子裏不愛點燈的癖好,怕是不敢吧!

    朝慕雲撫掌,往下一壓,讓公堂安靜,看向枝來芳:“典王讓你母女所做之事,似乎都拘泥於攬芳閣?”

    枝來芳:“攬芳閣雖有東家,但長久以來不怎麽問事,都交給掌櫃,掌櫃管的好,沒生亂,又年年有增益,東家信重,便不怎麽插手,但這裏從掌櫃到下人,都換了好幾茬,到現在,大部分都是典王的人。”

    意思也就是說,攬芳閣雖不在典王名下,實際卻是他控製的,他可以利用這樣的渠道收集消息,也可以用芷檀這種紅牌,定向的打探他想要的信息。

    “你說他但凡不忙,歸家就會尋你,”朝慕雲慢條斯理,看似和枝來芳說話,實則視線緩緩滑過公堂上站著的人,“若是知道你丟了,不知是何想法。”

    枝來芳帕子掩唇,笑了下:“怕是會害怕吧。”

    震驚估計是有的,但最大的秘密陷於人前,怎會不害怕?想想剛剛看到的表情,她心裏就有種說不出的爽快。

    朝慕雲又問:“典王曾經受過一種奇特的傷,或者毒,致使他下半張臉有些不對,是麽?”

    “是,”枝來芳頜首,“具體原因不知道,我被他擄走時,他就是現在這個樣子,總是麵帶微笑,但是看久了就會發現笑容很僵,拜囚禁經曆所賜,他確定我逃不了,乖順聽話了,慢慢的和手下說話也不刻意避著我,我便知道,他早年曾中過一種毒蠱,凶險非常,取出來之後,便有了這個微笑不能止的後遺症。”

    朝慕雲:“此人就在現場,是不是?”

    枝來芳視線滑過公堂,眼簾微垂:“是。”

    “閣下還不肯站出來?”朝慕雲看著廳中之人,“非要本官揪點透麽?”

    公堂內外一片寂靜。

    豁!人居然就在現場!莫非就在這群嫌疑人之中!

    圍觀百姓視線不停的在堂上人之間遊移,這有什麽不好找的,看誰一直在笑,笑得臉都僵了,不就是典王!

    堂上無有人動。

    朝慕雲微一抬手,便有笛聲清脆鳴響。

    是槐沒,她拿了一支竹笛,素指輕撚,吹出一種特殊的旋律,非雅樂,非惡引,曲不像曲,更像一種簡單的調子,人聽著雲裏霧裏,不明就裏,卻有別的東西被引了來。

    “蛇——蛇啊啊啊——”

    門廳角落裏,有蛇蜿蜒而來,褐的皮,黑的花,隱隱有種不詳的藍紫色調,蛇信吞吐,眼睛幽暗,看起來極為瘮人。

    和上回夜無垢逮蛇上堂的經過相似,但槐沒明顯技術更好,她應該是用了什麽手段,反製住了這條被人豢養的蛇,這蛇極聽她的話,根本不理會旁人,盡管劇毒,也不會發生什麽意外。

    圍觀群眾也看到了,見蛇隻跟著笛音走,隻是慌亂了一下,很快就安靜下來,慢慢的,好奇情緒多過了害怕。

    “蝰鱗蛇,劇毒,咬人可短時間致死,傷口即刻出現水泡,致死前令人出現短暫幻覺,可催發利用,經大理寺查實,死者王德業,鄭波,李寸英皆是因此毒而死——我說這條蛇的正主,是你自己說呢,還是我叫它去找你?”

    槐沒一邊說著話,一邊拿笛子逗蛇,蛇跟著她的笛子轉圈圈,似乎玩的很開心。

    “——或者你不喜歡這兩種方法的話,我讓它咬你一口,讓你嚐嚐被反咬的滋味,你猜猜,我能不能做到?”

    廳上有人臉色已經大變,掩飾都掩飾不住的那種。

    朝慕雲慢聲道:“那日沁雅茶舍,錯身而過時,我聞到你身上有一種淡淡的腥味,與夏日漕運船上的不同,河裏的也不同,當時我未辨別出來,後來一想,這種腥味裏,有很明顯的動物氣息,應該就是這條蝰鱗蛇吧?”

    他看向康嶽:“康幫主還不想招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