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中,&nbp;&nbp;搖椅還在微微輕晃。

    奧黛爾西無聲踏入房間。

    她低垂著腦袋進門，跟在鹿還真後麵站定後才抬頭，不敢無禮地隨意打量,&nbp;&nbp;視線正常落到對麵。

    對麵是占據大半個閣樓的原木色書架,&nbp;&nbp;書架幾乎與房頂持平,&nbp;&nbp;琳琅滿目的各類書籍被鹿還真分門別類地擺放著。

    書籍。

    奧黛爾西視線無法控製地黏著書架，書籍在米夫爾大陸是無比珍貴的。

    地位尊崇的貴族才有資本收藏如此之多的書。

    大貴族們幾乎都有收藏書籍的習慣,&nbp;&nbp;而普通貴族會以自己收藏書籍的多寡和珍貴程度來彰顯地位。

    聖光學院裏藏書同樣眾多，但這裏的書……很明顯跟米夫爾大陸的存在本質區別。

    書架中放著的書纏繞著古老的禁忌氣息，每一本都像是活過來一般,&nbp;&nbp;它們在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知識在咆哮。

    它們應該立在至高無上的殿堂裏，此刻,&nbp;&nbp;卻像是普通至極的書本一樣放在書架裏。

    甚至，很多書似乎還沾染著灰塵,&nbp;&nbp;跟凡人許久沒看的普通書籍一樣。

    神的書,&nbp;&nbp;禁忌之書會落下灰塵嗎？

    很顯然，不會。邀請她進來休息的神秘女子明顯非人,&nbp;&nbp;可這整條街好像都如同凡人街道一樣。

    奧黛爾西心中有數不勝數的問題，都埋葬在了心中。

    她看見著麵前翻滾的知識海洋，那是星辰宇宙的至極,&nbp;&nbp;禁忌無上的秘密。

    即便奧黛爾西沒有翻閱他們的資格和權力,&nbp;&nbp;可她想，這裏每本書拿到外麵去都會是所有人和勢力瘋狂爭搶的寶物。

    這樣浩瀚如煙海的寶庫，難道這位女士是智慧之神？

    在米夫爾大陸的傳說中,&nbp;&nbp;兩位神祇擁有知識真理的描述。

    一位是聖光之神,&nbp;&nbp;一位是智慧之神。

    聖光在過去,&nbp;&nbp;亦在未來。祂是一,&nbp;&nbp;也是萬。祂因為全知，所以全能。

    而智慧之神是知識的聚合體，本身便是無窮無盡的知識。

    智慧之神喜歡上進博學的人，經常會化身在人世間旅行。

    若是有入他眼的幸運兒，便能夠在知識寶庫中挑選一本書籍作為禮物。

    □□最初的建立，便源自於這樣一本神之書。

    但被智慧之神選中的人會瘋狂追求知識，尋找真理，最終逃脫不了被智慧之神同化的命運，他們會成為智慧知識的一部分。

    所以，信仰智慧之神的人在奧黛爾西看來都是瘋子。

    不過，大哥不說二哥。奧黛爾西在整個米夫爾大陸的人看來，也是瘋子。

    奧黛爾西震撼激動，忍不住想，她麵前的是聖光還是智慧之神的□□？

    “這是我剛收拾出來的閱覽室，放了些平時囤積的書。你先在這兒休息會兒，可以看看書，我待會就來。”

    鹿還真看見奧黛爾西的黑色女士長袍已經洗到褪色了，她□□的雙腳傷痕累累，還有為凝結的血痂。

    苦修士的腳上沾滿泥擰和傷口，奧黛爾西神情自然。好似感覺不到疼痛。

    這種毅力讓鹿還真不由地敬佩起來。

    能在喧嘩浮躁的世界裏雙腳走路，自我修行。

    這種苦修士她隻在電視機見過，現在一堆很多打著修行者名號的家夥沽名釣譽，真本事沒多少。

    但很顯然，麵前這位奧黛爾西女士是真正的隱者，最虔誠的苦修士信徒。

    碰上了，她就盡可能給對方提供點幫助好了。

    “我、我可以在這裏看書？”奧黛爾西意外驚喜，隱隱帶著點兒不敢置信，手指顫抖著說，“這太冒犯了。”

    “我對您沒有任何奉獻。”

    她是聖光的信徒，即便麵前這位是智慧之神自己也有聖光庇護。

    奧黛爾西並不擔心自己成為知識的化身。

    鹿還真隨口提一嘴，沒料到奧黛爾西又感謝作禮，似乎自己允許她看書是給了她天大的恩賜一樣。

    奧黛爾西受寵若驚，聲調都在抖。

    鹿還真擺手，“這些書放著我也不看，吃灰而已。你要是喜歡，離開的時候可以帶走一兩本，當個消遣也好。”

    聽說苦修士不能看電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鹿還真很喜歡書籍滿滿當當堆在一起帶給她的巨大滿足感。

    書堆裏的書有啥，她完全不在意。

    黑發黑瞳的女子推門出去，奧黛爾西目光追隨著路還真的背影，視線始終在鹿還真腳後不遠的地方。

    直到門關上，奧黛爾西也沒朝著門外看一眼。

    她心尖顫抖。

    神啊！

    這定然是您的指引！

    奧黛爾西遵循著感覺，慢慢走到書架前。

    恍惚間後背一涼，奧黛爾西毛骨悚然地抬頭，視線裏映出了無比恐怖龐大的陰影。

    “嘶嘶——”

    “嘶——”

    容納天地的知識宇宙中，蜿蜒爬出冰冷虛幻的三角蛇頭。

    恐怖神秘的力量在宛如漩渦的蛇瞳中流轉，這不知名的怪物看得奧黛爾西被渾身冰涼，刹那墜入地獄。

    她如臨大敵。

    怪物看螻蟻般掃過奧黛爾西，健壯恐怖的虛幻蛇身慢慢縮回。

    奧黛爾西看見，知識寶庫中的虛幻蛇軀拉長扭曲，宛如麻花般糾纏著。

    而蛇形怪物口銜蛇尾，落在知識寶庫最中央區域。

    它徹底化為圖騰，似乎與知識寶庫融為一體。

    奧黛爾西腳底一軟，撲通摔坐在地上，眼角抗淌下血淚。

    赤紅血液蜿蜒流淌過麵頰，好似蛇冰冷陰涼。

    它是知識真理的守衛者。

    奧黛爾西通過苦修，早已經擁有了大陸頂級大魔法師的恐怖實力。

    整個大陸與她實力相仿的人不超過五指之數。

    可是，在剛才恐怖的蛇形怪物麵前，奧黛爾西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驚恐得無法抵抗。

    隻是一眼，她就差點精神崩潰。

    奧黛爾西艱難從地上爬起來，手腳冰涼，渾身上下的魔力凍結著，還不聽她使喚。

    奧黛爾西卻想著，守衛者離開了。

    她不敢保證對方會不會再次出現將她阻攔，至少現在是她能夠翻閱書籍的時間。

    不能錯過！不能！

    她手腳並用地扒住書架，努力探手，摸到了本薄薄的書冊。

    或許，這是唯一的、有可能改變大陸現狀的機會。

    成人小手指厚的書籍被打開。

    “啊——”

    奧黛爾西隻看了兩三頁，眼中血淚就不斷滴落。

    她從麵無表情到五官扭曲，右手開始用力地抓撓腦袋。

    麵孔已經逐漸變形，猙獰起來。

    淡綠色雙眸最初是驚恐害怕，又在逐漸褪去恐懼，變成瘋狂茫然的動物。

    她渾身抽搐，觸電似的拿著那本書，在翻滾的紅色霧氣裏一會兒尖叫一會兒自言自語。

    說著人類聽不懂的話。

    淡綠眼瞳裏常年沉澱的堅定和銳利快速消失，瞳孔擴散，倒映出了世界末日般恐懼的景象。

    奧黛爾西尖叫著，握住書冊的手不停發抖。

    她經曆過數十年苦行路途，精神堅韌。

    在最後階段，她維持住了屬於人的一絲絲理智。

    理智在警告，在叫囂著示警——不能看了，不可以再看了！

    這是禁忌的，恐怖的，屬於神的知識。

    奧黛爾西被不均勻地切分成了兩塊兒。

    一塊兒在被恐怖禁忌的知識洗腦，大腦充盈著人類無法承載理解的東西。

    它們像是炸彈一樣，在占據奧黛爾西的思維，隨時都會帶著她一起崩潰爆炸。

    奧黛爾西的理智正被恐怖禁忌的知識裹挾，慢慢消失。

    不可以。

    不能繼續看了。

    再不停止看這些禁忌知識，她會被禁忌異化，成為知識寶庫裏的一部分。

    或者，她會永遠成為沉淪在知識裏的怪物。

    奧黛爾西的求知欲正在無限擴大，要吞噬所有。

    鹿還真拎著熱水壺上樓，眼神轉了一圈兒，在書桌後頭發現了倒在地上的奧黛爾西。

    她眼眶發紅，臉上還殘留著水痕，似乎是剛剛哭過。

    渾身顫抖痙攣，手都在抖。

    可即便如此，奧黛爾西眼睛還是直勾勾盯著書看，完全沉浸在了書的世界裏無法自拔。

    她根本沒發現去而複返的鹿還真。

    鹿還真拍拍奧黛爾西肩膀：“你……沒事吧？”

    奧黛爾西顫抖幅度更大了，雙眼無神，淚水再次凝結，眼睫毛顫抖的厲害。

    “你先平複下心情，待會兒再看吧。”鹿還真生怕奧黛爾西看書看得魔怔，趕緊抽走了奧黛爾西手中的書。

    聽說苦修士都特別能共情，沒想到，這位看著冷漠的女士居然看會兒書就能哭成這樣。

    怪不得是虔誠信徒，這也太多愁善感了吧？

    鹿還真下意識掃向書名，想知道奧黛爾西在看什麽。

    結果……

    《我在古代種田忙》。

    鹿還真：“？？？”

    她隱約記得這本書是個披著種田文皮的虐戀狗血文，沒想到，嚴肅正經的苦修者女士好這口。

    剛上手就哭得稀裏嘩啦，難以抑製。這都快哭抽了，回頭出事，我是不是還要賠醫藥費？

    “你沒事吧？”鹿還真趕緊問。

    奧黛爾西大口大口喘著氣，心有餘悸地癱坐著。

    剛才，她差點就徹底沉淪在知識海洋裏了。

    興奮到完全失去了身為人的本能和認知，已經拋棄了一切，精神裏充斥著追逐知識的本能，學習所有的渴望。

    鹿還真靠近她後，奧黛爾西的靈魂又被刹那間抽離。

    她脫離了無法自控，令人恐懼又向往的感覺。

    奧黛爾西滿身冷汗，嘴唇顫抖，後背出了一層雞皮疙瘩。

    太驚險了。

    苦修者的修行之路，本質是降低一切物質，通過受苦來磨礪自我，磨礪出最堅強的意誌和最虔誠的信仰。

    世界上沒有人比苦修者更堅韌刻苦，更能抵抗的侵襲。

    但苦修者也是人。

    凡人在磅礴浩瀚的知識海洋麵前，誰能夠控製住自己？

    那裏有過去未來，有時間線上的一切變化，有關於世界關於宇宙的終極秘密，究極核心。

    她站在這樣偉大到令人顫栗的真理大門麵前，被神恩賜了機會。即便是奧黛爾西，也抵抗不了知識的誘惑。

    奧黛爾西看著鹿還真輕鬆隨意拿過那本書，隨手丟在一旁。

    然後，再微笑著看向自己。

    奧黛爾西心頭顫抖，掌心冰涼，突然有種感受。

    神啊，祂如同天地自然，有情而又無情。

    鹿還真笑容依舊溫柔，奧黛爾西心情沉重，確信了自己猜測——麵前的女子是位神。

    那是屬於神的感覺，她的溫和也是冷漠，她給予的機遇也是危險。凡人的生生死死，皆入不得神的眼。

    奧黛爾西在這樣的知識麵前宛如螻蟻，她得到神的恩賜，生死都在她自己。

    神祇的知識是禁忌的財富，也會化為毀滅一切的災厄。

    鹿還真不提奧黛爾西看書看哭的事，輕笑著道：“我以為你會喜歡更有深度的。”

    比如，宗教學之類的。

    奧黛爾西在神祇含笑的目光裏艱難爬起，恭恭敬敬垂下腦袋：“辜負了您的期待，我很抱歉。”

    “算不上我的期待，這都是你的選擇。”真有禮貌啊，鹿還真心中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