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字數:5966 加入書籤
見過池桐的人都不會否認他就像一尊華貴的瓷器,美好但質感冰冷。同樣是池家的子弟,池桐和池語幾乎從來不會出現在同一個場合。
池語隨手將即將落到指縫上的煙灰抖到地麵,不經意般轉頭看到不遠處的幾個男女,目光在其中一個身材高挑,眉目姣好的女生臉上多停留了片刻,繼而垂眸吐出一口煙圈,垂下的眼眸裏掩藏了幾分興味。
他的神色百無聊賴,好像極不耐煩,但腳步卻定在原地沒有動過。
直到剛才離開的中間人朋友回到他旁邊,“那邊的美女,說是小趙他女朋友的閨蜜,一會兒過來和你說兩句啊,你把煙先掐了吧。”
池語的目光順著中間人所指再次看向剛才那個方向,正好撞見高個子美女的視線,知道中間人指的的想過來和自己說兩句話的女生就是他,一晚上頻頻要往下走的心情才好轉了一些。
池語不置可否:“唔。”好像沒什麽觸動。
但在看見高個美女向自己走來時,他還是暗中將腰背挺直了。昨天睡得晚,現在還有點累。
美女的聲音磁性好聽,幾乎就是池語最喜歡的那一款,出門隨便組個局能碰見這麽對他胃口的人也難得,然而美女開口第一句話卻像一盆涼水兜頭澆濕了池語的心情,瞬時讓他踩了狗屎一般大感晦氣。
“你好,我聽他們說你是池桐的哥哥。”
光池桐兩個字就足夠使池語感到掃興,他的表情變得難以言喻,連表麵的風度都差點維持不下去,好幾秒後才壓著性子道:“對啊。”
盡管知道後麵的話題很可能不受自己控製一路滑到北極,池語還是暗想要是老天爺看得過眼,這美女稍微有點腦子,那她最好隻是用池桐來打開和自己的話題。
“原來是真的啊,那太好了,不知道會不會唐突,我算是池桐的粉絲,很想認識他一下,你能不能推一下他的微信給我啊?”
美女微微一笑,再次把話題拉遠。以至於美女笑起來多好看,池語就覺得有多膈應。
“我沒有他的微信。”池語語氣生硬,臉也冷了。
“啊?你不是他哥嗎?”高個美女顯然不太相信池語的說法,隻以為池語是為了避免自己打擾池桐。但是池語已經拒絕了,就算是稍微有點不甘心,處於禮貌她還是點頭往後退了一步,“那好吧,抱歉打擾你了。”
她說著就想要往後走,誰料身後卻傳來池語的聲音。
“哎我有點想不明白,你們都喜歡他什麽啊?”
這本來應該是個單純的疑問句,甚至池語說話時還夾雜著笑意,但那笑意裏混著調侃,結合在一起語氣不善也不爽,帶著質問。
高個美女剛才敗興要走,此時不明所以回頭時眉頭微皺,“你說什麽?”
“我說,”池語一字一頓加重語氣,“你們都喜歡那傻逼什麽?”
女生的臉色也沉了,內裏也明白過來池語和池桐的雖然是堂兄弟,但內裏關係可能並不怎麽好,隻是她幾個朋友和池語的交往不深,所以不知道這層關係。
可這並不是池語逮著她發瘋的理由。
“莫名其妙罵人,你是神經病嗎?”
不遠處的幾個年輕男女本來沒管他們兩個在旁邊講什麽,正自顧自調笑著,然而聽到這邊兩人講話的聲音高了,立刻靠過來。
一男一女兩邊朋友各自站邊,他們今天本來就是朋友組局一塊兒出來玩,原來這場過後大家就都算認識,現在氣氛陡然不愉快起來,也讓許多人始料未及。
池語聽見“神經病”三個字,臉上諷刺更甚,“你要是覺得我是神經病,池桐那不就更是個神經病了嗎?他就是神經病生的,神經病會遺傳的懂不懂?你還要認識他,他哪天把你宰了都不用負責,哥哥我是為你好知道嗎?”
他將神經病幾個字咬得格外重,池桐明明不在場,卻偏偏刷足了存在感。
話說到這裏,場麵實屬尷尬,旁人雖然拉開池語和高個女生,但大多麵麵相覷,相互用眼神示意自己的無辜無奈以及無語。
都是出來玩的,誰不想開心,哪裏知道事情會往這個方向發展。
池桐是不是神經病他們不了解,但池語這波也並不怎麽像是正常人。有哪個正常的堂兄會管自己堂弟叫精神病,甚至一口一個“精神病生的?”
隻有對池家的家庭關係略知一二的人才曉得個中緣由,等兩撥人各自離開才討論起來。
“池語能和他那個弟弟關係好麽,他爸都不知道怎麽恨他堂弟呢,他們家那麽大產業,他爸都碰不著一個手指頭,掛那麽大一個名,也就是比馬稍微大點的瘦駱駝,看著像盤菜其實夾不起幾筷子。
按理說池家現在就他爸了,可是池語他爺爺不知道怎麽想的,好像是反而更看重池語堂弟,池語這些年沒少找機會在老爺子麵前討好露臉,找機會刷好感,可愣是沒多少用處,反而是他堂弟得他爺爺看重,你說池語這心氣兒能平麽,就是沒有仇都要搞出仇來,更何況從古至今親生骨肉為一個錢字鬧出的事還少麽?”
“那池語前麵說的他弟是神經病,什麽神經病生的是什麽意思,這罵誰呢?”
“罵他嬸吧,不過真捋起來還不一定算得上是他嬸,畢竟當年他叔和那女的都沒正式結婚,我也不知道他們兩家具體有什麽矛盾,反正應該是池語爺爺那輩家長間的事了,總之當時鬧得驚天動地,連我媽都知道一點,他爺爺應該也是因為這個對他弟弟有虧欠,”
“那會兒不準他叔嬸兩個結婚啊,池語他爺爺你是沒見過,那是真的嚇人,然後說是年輕的時候就特別獨斷,因為這個當時池語他叔叔也沒辦法,搞到最後直接自己,”說話人做了個掐脖子吐舌頭的動作,“你們懂吧,然後那會兒他嬸嬸已經懷著他弟弟了,知道這個消息以後接受不了,直接就崩潰了,就差不多是池語說的…得了精神病了,他嬸嬸那邊也不許女兒再來這邊,後來他嬸嬸生下他弟弟以後,那邊就把孩子送過來,池語他弟弟算是他爺爺養大的,”
“我靠,這也太……”聽眾一時都說不上自己是什麽心裏感想,“他弟弟也怪慘的啊,等於生下來就沒爹沒媽……”
“那池語還那樣,我覺得他有點過分,小時候應該沒少欺負他弟弟吧。”
雖然不合時宜,但知情者還是想要站出來就池語欺負池桐這點為池語喊冤,以及打斷對方將池桐想象成小白花的腦洞,“這可真的沒有,池語欺負不到他弟弟頭上,要能欺負到他弟弟頭上,他至於像剛才一樣聽見他弟弟就在外麵開始發脾氣麽。
我是沒見過他弟,但池語爺爺我真的不想再見第二麵……他弟弟是他爺爺親自帶大的,池語那個臭脾氣在他弟弟麵前也大聲不起來……何況他說是哥哥,可也就比他弟弟大一歲而已。”
幾人在包廂裏將池語在場時絕對不能說的話講了個透,隻是說來說去話題大多時候也隻是圍繞池語展開。並非他們不想再仔細聊一聊池語那個弟弟,但對於池語那個弟弟知道知曉詳情的人實在零星。
最後也僅僅是觸摸著邊緣得出一個四不像的結論,一件事掰成四瓣說也沒趣了,於是幹脆轉開到下一個話題。
——
湛藍的天幕下,純白色的雲與雪在某些視覺角度牽連蔓延,偶爾被高海拔山川上起伏的黑褐色山石阻斷,陽光為大地又分出不同發亮的色塊。
鮮豔的滑雪服在山石之間的白雪上快速移動,形成了前後追逐的兩處亮點。
寒風簌簌從耳邊吹過,速度之外還是速度,隨著每一個躍起,回轉,板刃與雪麵的衝撞,感官的細節被放大,世界都仿佛被甩在身後。
等池桐終於減速停下,薑成意已經快要癱倒。
他摘下護目鏡喘氣:“靠,你瘋了。”
上周池桐興飛過來滑雪,薑成意還以為滑雪隻是小小的助興節目,沒想到這竟然是主菜。
“明天你還要這麽滑,我可不行了啊。”薑成意跟著池桐一塊兒往回走。
好在池桐似乎終於發了善心:“明天回國。”
“謝天謝地,我之前搞的那個戰隊,夏季賽表現也不錯,我還答應了回去和隊員們一起吃飯,差點以為要回不去了。”
“哎你到底怎麽了,真不對勁。”薑成意並不是真的在問池桐。他和池桐也是十幾年交情,深知池桐不想說也不會說。
作為朋友他能做的也就是陪著池桐發泄完情緒。
池桐深埋在心中不足與外人說的是自己母親的死訊。
外人的確對內情知之甚少,所以也不清楚池桐並非是真的在出生後就和自己的生母沒有聯係。實際上他母親的病症時好時壞,好的時候人很清醒,幾乎和沒生病前沒兩樣。
在早幾年池桐還年幼時,他的母親掛念他,甚至想辦法跑過來探望過他。對此池家這邊並沒有進行阻攔,池桐的大伯也就是池語的爸爸還曾經想要借此讓池桐生母將他帶走。
畢竟從法理上來說孩子跟著生母無可厚非,但其中保藏多少私心外人就不好說了。
池桐那時候還不清楚家庭內部的利益糾葛,但他對於生母的出現總是抱著期待與喜悅的,也非常願意跟著她離開。他的生母嫻靜溫柔,相較於池家,對年幼的池桐來說就如同黑色牢籠的出口,是他奔向希望的唯一選擇。
但是他外祖對池家人恨極,連帶著對池桐也沒有丁點好感,加上幾乎每次他的生母來看過他後都會再次發病,外祖家自然是不準他那個自身病症都無法完全控製的母親再來接觸他這個“病源”。
時間長了,池桐就幾近斷絕了和自己母親的相見,連對方的樣子都難以一言二語說清楚。他曾經偷偷記下母親的地址,想要跑去看他,但隻是隔著高牆遠觀的一次,也足夠讓外祖一家立時舍棄了那處住宅,仿佛在躲避瘟疫。
他是自己父母愛情的結果,但在不被祝福,傷痕累累,最後魚死網破的慘烈感情裏,即便大多數人對此噤聲,可池桐的存在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原罪。他自認如此。
後來池桐偶然與母親再次取得聯係,母親很想知道他的近況,可是這樣的溝通不定時也容易被發現。三言兩語難敘,池桐才將許多生活片段剪輯成視頻發布在網上,這樣維持著與母親隱秘的聯係。
隻是而今伴隨著他母親的意外離世,原本藕絲般的牽連也被徹底斬斷,再無重連的可能了。
幼年時養的貓會死去,陪伴幼童入睡的大布娃娃會褪色,一切帶有池桐情感牽絆的人與事物的消逝都超脫他的掌握。
池桐越想把控就越失控,就像他此刻失速崩壞的情緒。
池語的話在一定程度上是正確的。根源上的不正常,難以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