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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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桐,晚飯已經好了。”房門被人從外麵扣響,呼喚池桐的是從他記事起就在池家工作的保姆劉阿姨。
池桐關掉網頁起身開了門,劉阿姨還沒有離開,站在門前又低聲告訴池桐:“今天池先生夫婦和池語也回家吃飯了,現在在樓下客廳。”
池桐的麵色不改:“謝謝阿姨,我知道了。”
劉阿姨似乎想說什麽,但欲言又止後又停下了開口的意思,隻是轉身先往樓下去。
樓下雖然人不少,可是卻聲音寥寥,唯有電視的新聞聲充作無聊的背景。
池桐走到樓梯口便能看見樓下沙發上坐著的人,他的腳步不疾不徐,質地柔軟的拖鞋在木質地板上發出規律的聲響。
池語聽見聲音就知道是池桐下來了,他條件反射般抬頭往樓梯上看。
池桐穿著一件淺色的立領襯衫,視線從高處落下與池語對視,墨色的眼眸裏幾乎沒有波動。池語和他正相反,池語的某種難以掩藏有許多情緒上湧,是以不得不很快錯開兩人交匯的視線,否則就會露出不合時宜的破綻。
“爺爺,池桐下來了。”池語對沙發上的池老爺子說。
池老爺子剛才在和池語他爸池光旭說話,當然主要是池光旭再說,老爺子隻在極少的時候會開口詢問或者應答。
池光旭其實說得緊張又壓力巨大,但還是像匯報成績一樣挑著這段時間以來稍能說一說的地方和老爺子邀功。
這樣的事情每次他們回家吃飯都要上演一次,幾乎池家老大刷存在感的必要程序了。
池語每次看這場麵都覺得心中不是滋味,也憤憤不平,為什麽同樣是池家的孩子,他們家裏就得這麽卑躬屈膝的,而池桐從小在他爺爺身邊卻能想要的東西就應有盡有。
池光旭也深覺不公平,每次喝醉了酒以後都要在家裏人麵前流淚訴不平。池桐的生父還在時是池老爺子看重的兒子,沒想到死了以後還能連帶著讓池桐也得老爺子的眼。
他這個做大伯的比弟弟比不上,現在連弟弟的孩子都比不上了。
池語也覺得他們家這命數邪門,他自小也沒少在爺爺麵前賣乖,爺爺雖然對他也有慈祥的時候,但與池桐相比就天上地下了。
可以說池桐雖然沒爹沒媽,然而隻要池老爺子還在,他就讓池家老大他們一家能把牙酸掉了。
而在外人麵前用一口一個“神經病生的”稱呼池桐的池語,在真正麵對池桐的時候向來不敢妄動。這不僅僅是因為有池老爺子在,還因為他在小時候就多少領教過一些池桐的“不正常”,那是一種不要命的瘋。
池語在小時候因為在池桐麵前提起他生母的病症與生父的去世,被池桐拖到後院的泳池裏差點淹死。
池語永遠也忘不了自己在保姆的驚呼聲裏被人救起來的時候看見站在岸邊的池桐雙瞳裏映射出的自己,很長一段時間後那都是他童年的噩夢,懷疑自己會被池桐殺了。
為此池老爺子曾經送池桐去進行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心理治療,治療似乎卓見成效,池桐的情緒不再那麽不受控製了。
可是一個人看上去正常就等於真的正常嗎?池語覺得也許池桐過分被上天眷顧的眉眼就像一種隱喻,外表華麗而內裏靡爛。
“伯父,伯母。”池桐向池光旭夫婦打招呼,語氣溫和,但是在轉向池語的時候略頓了頓才說,“池語。”
池語因為池桐的稍一停頓而感到心中忐忑,他可以在外人麵前張口直言池桐的精神病症,卻不敢在池桐麵前訴諸隻語片言。
池語的目光微閃:“小桐,好久不見。”
池老爺子起身轉開話題:“那開飯吧。”
他精神矍鑠,依舊是池家說一不二的主心骨,隻要老爺子還在,池家的秩序就不會有改變。
飯桌上,池光旭坐在池老爺子左手邊,池桐坐在右手邊。桌上已經是布好的飯菜碗筷,劉阿姨幫池老爺子和池桐各自盛了一碗湯。
池光旭拿出一瓶自己帶來的酒說:“爸,這瓶酒我前幾天剛買到的,你之前說喜歡的,今天難得有我陪你喝酒,要麽就開了吧?”
池老爺子拿起酒瓶看了一眼,笑道:“也好。”
雖然池光旭並不是池老爺子最喜歡的孩子,可是年紀大了總有些心軟的地方,也喜歡家裏熱鬧團圓,所以此時老爺子的心情還很不錯。
在池光旭讓人開酒的間隙裏還問起池語的近況。
池語撿著好聽的說,將自己每天在外混玩的事隱去,講自己在公司掛名的那點虛職上多麽上進努力。
酒倒進酒杯,醇香的酒味慢慢蕩開在空氣裏。
池老爺子淺淺抿了一口酒後,品了品說:“好酒。”
趁著飯桌上氣氛尚佳,池語忽然對池桐說:“小桐,下次和我一起出去玩啊。”池桐和池語的交友圈就像是衛道士與放蕩者的沒有交集。
飯桌上夾菜喝酒沒停,但所有人都分了些注意力到池桐身上。
池老爺子道:“年輕人多去玩玩看看沒什麽不好的,隻是要潔身自好,不能亂來。”
這話既是讚許池語對池桐的邀約,也是對他的敲打。老爺子看似不管他們,但對很多事情都心中有數。
池桐慢條斯理夾菜,對於這樣的家庭聚餐中的話題並不多上心:“我沒興趣。”
池語本來還想說什麽,不過老爺子的下一句話讓氣氛急轉直下:“小桐也到了進公司的時候了,我已經和你吳叔叔打過招呼,讓他手下的人帶你。”
池光旭,池語都愣了愣。池語雖然也在自家公司裏掛職,但並不是什麽有影響力的部門。但池老爺子一開口讓池桐進的就是集團核心,即便是從基層做起,卻也明擺著更看重他。
池光旭知道自從弟弟死後,老爺子對於池桐就有一種補償心理。從前這些要給小兒子的東西,現在是下定決心要一股腦都送到小孫子手上了。
飯局接近尾聲時,池光旭明顯有了醉意,坐在池老爺子身邊不願意起身給準備清理餐桌的阿姨讓位置。
池語和他媽都想要伸手拉他,卻被池光旭甩到邊上:“我就想和爸說說話,你們拉我幹什麽?!”
他嗓門大,儀態全不要了。
池老爺子皺起眉頭:“好了,有什麽話要和我說就跟我到書房裏來。”
池光旭起身腳步略有些虛浮地跟在池老爺子身後,池語則和他媽有些忐忑的目送父子兩人進了一樓的書房。
不多時就從書房裏傳來池光旭的哭訴。
“我有什麽比不上光澤的,這麽多年你都看低我一頭……”
池語麵色有點紅,心懷難堪地看了池桐一眼,卻發現池桐仿佛並沒有注意這邊,隻是獨自坐在沙發上玩手機。明明什麽都拿到了,卻偏偏擺出這種不在乎的樣子,池語心中嫉恨極了。
池語心中的情緒幾經波折,他走到池桐身邊說:“小桐,你真的什麽時候出來和我們一起玩玩看,特別有意思。”
他如此盛情邀請,仿佛業績不佳的推銷員在極力推銷自己的產品。
池桐越是這樣不可攀折,他越是想要把他拉下來踩入泥裏。
池桐抬眸淡淡說:“如果下次我有時間的話。”他說著還起身,“伯母我先上樓了。”
池語的媽媽十二分心都掛在一樓書房那邊了,那裏傳出來的聲音每句都跟天雷似的敲在她心上,她無暇和池桐客套,隻是對他匆忙點了點頭:“你去吧。”
池語不甘心地看著池桐的身影消失在二樓的樓梯拐角處。爺爺喜歡池桐什麽地方池語大多也知道,池光旭不止一次說過池桐像他的生父。
據他爸爸說,曾經池桐的父親聰明且乖巧,被他爺爺寄予厚望。此生唯獨一次反抗卻選擇了最極端的方式。
池語並不完全認同池光旭的看法,他覺得池桐不完全像他那個叔叔。起碼池桐不是軟弱的,他是瘋子。
池語時時刻刻為池桐的存在而感到恐懼,他心知這樣的恐懼會隨著池桐的強大而越發不得宣泄。
池桐過得太好,他就過不太好,他們一家都不會過得太好。他的父親就還會幾十歲的人卻在自己爺爺麵前委屈哭訴。
池桐在推開房門之前,身後的廊燈再次隨著人的腳步聲亮了起來,似乎是追著他來的。
池桐轉身看向樓梯口變形的影子隨著來人匆匆的腳步而不斷晃動,但那腳步聲很輕,是被人刻意壓抑過的。
廊燈的光暈落在老舊的木地板上,反出深色的光澤,就像被過分拉長的黑色陰翳。
樓下的吵鬧聲隱隱約約傳到二樓,池桐心中有幾絲煩悶,正打算不管來人是誰自顧自回房間時,樓梯口露出半個熟悉的身影。
“小桐。”是劉阿姨。
劉阿姨快步走到池桐身旁,壓低聲音告訴他:“小偉和我說小語在外麵有時候會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亂來的,反正,反正說是很不好,我剛才聽他約你出去玩,你可不要和他一樣呀。”
小偉是劉阿姨的兒子,在池家做司機。
劉阿姨幾乎從小看著池桐長大,對他總有幾分不同的關心。
“謝謝阿姨,我知道的。”池桐語氣溫和,表情卻很寡淡。
廊燈之下,他漂亮的眉眼有些失真,漆黑的瞳仁沒有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