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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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是陰天,&nbp;&nbp;晨曦的光還是門窗斜照進來,細細灑在餐桌上,&nbp;&nbp;落在花瓶中色彩嬌豔的鮮花上。

    花上還帶著水滴,是一早有人新鮮送過來的。

    以往任憑外麵的花開得多熱鬧,家裏總缺有閑情雅致賞花的人,久未布置過這樣的東西了。

    上次池桐帶的那束滿天星放在他房間的書桌上。池桐的書桌久未添置東西,忽然多了這麽一樣,讓沉寂已久的房間都多了一抹亮色。

    盡管後來那束花幹枯下去,&nbp;&nbp;可池桐自己不去動,劉阿姨每次打掃的時候都盡力維持原樣。倒是劉阿姨受到影響,覺得在家裏多添幾樣亮色也無妨。

    家裏幾個重要房間都由劉阿姨單獨打掃和布置。一樓書房裏,&nbp;&nbp;劉阿姨手持清潔布在書櫃裏擦拭,直到擦拭的軌跡延伸至書架第二層的幾個相框旁,&nbp;&nbp;劉阿姨小心拿起相框,&nbp;&nbp;將相框也仔細擦過一遍,&nbp;&nbp;然後照著原本的陳設繼續放回去。

    頭一個被放回的相框裏是一家四口的合影。劉阿姨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看見這張照片的時候,&nbp;&nbp;還以為照片裏最小的那個男孩就是池桐。但相片裏的夫妻顯然是年輕時候的池老先生與夫人,&nbp;&nbp;相框裏的另一個小男孩無意外應該是池桐的父親池光澤。

    他稚氣未脫被母親抱著,臉龐與自己的母親又有八分像,一家四口笑望鏡頭,時光凍結在那一瞬間,成了這張照片。

    在這張相片旁還有一張單人照,&nbp;&nbp;這是唯一一張被放在池老先生書房的單人照片。劉阿姨托起那張照片,&nbp;&nbp;用布輕輕擦拭書架。臨了放回去前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這張照片是池光澤青年時所拍,&nbp;&nbp;最接近現在池桐的年紀。但是這個階段的池光澤和池桐便完全不會被人誤解成同一個人了。

    相片裏的青年笑容和煦又溫柔,&nbp;&nbp;僅憑照片也可以推想他曾經是怎樣一個溫和的人。池桐完全不像他父親,&nbp;&nbp;劉阿姨熟悉他,&nbp;&nbp;關心也疼愛他,但同時也對池桐有一絲畏懼。

    池桐這孩子漂亮又聰明,可他遊離在這個世界之外,缺乏與這個世界的連結。就好像剖開皮囊以後要麽會看到空洞,要麽會看見失去束縛的黑暗靈魂。

    池老先生接連失去了心愛的妻子與疼愛的孩子。劉阿姨理解他轉而投注在孫子身上的情感,但她心裏總有隱隱憂慮。

    池桐並不是一個樂於受擺布的孩子。

    等劉阿姨回神,她已經在書架前站了一會兒。劉阿姨搖了搖頭轉身往外輕輕帶上書房的門,在小雜物間放下自己手中的清潔用具,又穿過長廊,她繞回到一樓的餐廳。

    池桐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餐盤旁不遠就放著嶄新的花瓶與素雅的花,是滿天星,比池桐上次帶回來的那一束品相要好看許多。

    劉阿姨走上前說:“之前看你帶了花回家,我想在樓下也能布置幾束花,你的房間我還沒有擺,要給你換一束新花嗎?滿天星或者你有其他喜歡的花嗎?”

    池桐仰頭喝完牛奶,他放下杯子抬眸看了一眼餐桌上的滿天星,目光無動於衷,但開口十分客氣:“謝謝阿姨,樓下你看著辦,我房間就不用了。”

    劉阿姨有些意外。那束滿天星在池桐的書桌上放到了今天,幹枯後連落下的葉片與花碎都沒有被丟棄。她以為至少池桐對滿天星是有偏愛的。

    早上以後本市的雨又接接連連下個不住,中午的天就陰得像傍晚。好像雨都知道這是國慶的最後一天,以之作為假期結束的宣告曲。

    池桐站在二樓客廳的落地窗前往外看,整個前院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草,還有幾株不知年份的果樹,據說是他過世很久的奶奶要種的,如今還被花匠小心維護著,每年產出的水果都會被小心摘取下來。

    斜風細雨打在錦簇的花團上,伴著微風在園中輕輕搖曳,以嫩綠色的草坪為依托,色彩鮮妍又招搖。但池桐的目光落在其上卻並沒有流連,他看花與回頭看光線沉悶的室內沒有區別。

    “糟糕的天氣,”黑貓蹲坐在池桐腳邊,“無聊的花。”

    “有時候我真覺得那束滿天星是假的,送花的那個人也是假的。”黑貓的瞳仁狡黠,“你有這種感覺嗎?”

    “萬一真的是假的怎麽辦?”

    池桐的確有這樣的感覺。在想象和現實的邊界模糊以後,明知林星真實存在,也會憂恐他失實。

    特別是在十多天沒有見麵以後,失實感尤其濃烈。

    車輛加速闖過雨陣,一路急駛過路和街,在超速的邊緣壓製著車速,直至停在林星的學校側門給林星發出微信,池桐的心也沒有落到實處。

    ——

    林星一手握著手機一手握著傘柄,黑色的折疊傘麵夠大,卻也沒料想執傘人會這麽不在意它的平衡,使它在左搖右晃間幾乎失去了遮蔽風雨的主要功能。

    人字拖跨過一個個小小的積水灘,主校區年久不經考驗的下水功能每每到下雨天就要被學生罵一次。但這樣的積水灘現在也讓林星感覺可愛又可親。

    水花伴著他每一下跑躍而往四麵綻開,一點都沒讓林星覺得困擾。

    南門距離生活區不算太遠,下雨天折損了林星的一半速度,又多讓他花了一倍的力氣。等他終於跑到南門口時也是止不住氣喘籲籲。

    臨了要到校門口了,林星曉得要講究點形象了,於是放慢腳步改成快走,又把傘正正打好。校外的車沒法開進學校,林星繞過校門口的粗大門柱,人還沒有完全走到學校外麵,腦袋就已經先探了出去,目光在外麵的街道上逡巡一圈。

    下雨天影響出行,街道上除了車輛外沒有多少走動的人。林星還記得上次池桐送自己回來的時候開的那輛車,此時一眼就看見了它。

    林星本來是要裝一裝的,可是雙腳違背大腦意願,又改為快跑往前,直至在車前門處停下來去拉副駕駛的車門,林星的心情都像是開了一朵小花。

    然後他看見了自己小腿上星星點點的黑色小泥點,是在他來時路上無數次毫不在意跨過積水灘的後果。

    林星動作一頓,下意識轉身往自己身後看了眼,頓時五雷轟頂。不止是小腿,連他外套上都多少有小泥點的痕跡。而且剛才傘也沒有打好,他身上幾處都沾著水氣,腳上的人字拖也濕噠噠的,看上去並不是特別幹淨。

    林星出門前完全沒有考慮到換件衣服,當下除了外套和人字拖,他還穿著夏天的寬鬆沙灘褲,整個就是不修邊幅的代名詞。

    更別提他睡了一下午以後,睡眼惺忪困頓微腫的臉。形象不過關,這樣髒兮兮上車好像也不禮貌。

    林星的手已經放在了門把手上內心卻陷入了極其兩難的境地。

    副駕駛的車窗被降了下來,林星看見池桐正看著自己這邊,似乎目帶疑惑。

    “我身上有水,不是很幹淨。”林星解釋,心中懊惱又窘迫。

    他剛才隻想到快點跑過來見池桐,都沒想著收拾一下自己。

    池桐沒說話但是意思明確,因為隨即副駕的門被從車內打開了。

    林星隻好打開門鑽進去,又把雨傘收起來甩了甩,但傘一被放到地上還是淌出幾道水痕。

    “沒關係的。”池桐伸手攔住林星想去整理的手,“不用管它。”

    兩人的指尖在傘麵上短暫接觸了一瞬,林星感覺渾身酥麻麻的,他到現在還是驚喜的情緒占上風,忍不住要問池桐:“你怎麽會到這裏來啊,是順路嗎?”

    就算是順路而已,但主動拐進來看他,這也是很有心的,林星想。

    池桐盯著林星的臉,笑著搖搖頭:“不是順路。”

    他的視線一點點在林星身上聚焦,將林星收入眼底。失實感也慢慢消散,林星的狼狽與不加修飾是最真實直接的證據。

    林星聽見不順路這句話,心裏本來是脹滿了喜悅的,可又被池桐過分專注的目光盯得發虛。

    到嘴邊的話就變成了:“我臉上是不是不太幹淨?”

    難不成一腳踏下去的泥點子都飛到他臉上啦?林星很憂慮。

    池桐依舊搖頭:“沒有。”

    那大約就是在看我的腫臉了。林星立刻解釋:“那個,有時候我下午睡覺就會這樣的,等到晚上就會消下去的,我是水腫體質。”

    “這樣啊。”池桐點頭,“我以後記得了。”

    他這樣自然的口吻叫林星又不知所措起來,轉頭隻能問出前麵自己想問的話:“那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很久沒見,想來看看你是不是我想象出來的。”池桐的語氣輕快。

    也正因為這樣輕快的語氣,即使他說的是實話林星也無法當真,反而不解其意覺得池桐是在開玩笑。

    林星懷疑地講:“會有這麽窘的想象出來的人物嗎?”

    如果他爸爸在這裏,肯定要叫林星一聲傻瓜蛋的。

    林星穿人字拖的腳趾悄悄抓地。

    林星的臉頰白淨淨的,所謂睡腫了並沒有林星自己想得那麽誇張。他臉上的細微表情間帶著懊喪,身上水氣濕濕的,但真實又可愛。

    池桐失笑:“你說得對,應該是沒有的吧。”

    如果不是突然到訪的舉動已經很貿然,再往前一步可能會嚇到林星,池桐很想用指尖感受一下林星的肌膚,特別是他白軟溫熱的臉頰,就像觸碰脆弱的瓷器,池桐會十二分小心。

    那池桐的意思就是我現在的樣子真的有一點窘的。

    林星蔫頭耷腦,怏怏的不要講話了。

    “是因為下雨啊。”林星忽然輕輕又出聲。

    他講話隻說半截,沒有解釋得太明白。心裏並不是和池桐不高興,而是和自己不高興。

    不是他想這樣出現的,是下雨天的緣故。

    唉,莽莽撞撞不可取。

    “算了,下次我就記得了。”林星自言自語,這句話也不知道是在和自己講還是在和池桐講。

    反正應該是在心裏又馬上原諒了自己。

    這個自我和解的速度之快,卻更要叫池桐吃不消,怎麽會這麽有趣。

    池桐本來隨意放在自己身側的手掌慢慢攥成了拳頭,要不然他真要忍不住去捏林星的臉了。

    池桐將手放回方向盤,緊緊握住。

    “那我帶你去吃好吃的?”他偏頭問林星,強自將話題轉開。

    林星臉又垮垮的:“我這個樣子,出去吃飯他們可能以為我是流浪人員了。”

    隨便去個小飯館估計都會引人側目吧。

    連投喂都拒絕了,池桐這下知道林星多在意了。他看了一眼窗外的雨:“那我也下去踩一踩泥點子,兩個流浪人員去吃飯,被趕出來的幾率會不會小一點?”

    雖然是安慰的話,林星還是覺得池桐似乎是很缺自我認知。

    他睜大眼睛伸手在池桐臉側揮了揮,好像要摸上去一樣,又講:“怎麽可能會有長成這樣的流浪人員呢?”

    不過池桐的安慰還是讓林星很受用,林星想了想還是提出了一條可行辦法:“你把車開到我們學校美食街那邊,我下去買點吃的回來。”

    在車裏吃可能會燜出味道,但林星看看副駕駛座被自己弄的這個樣子,心裏估算池桐也不會在乎一點食物的味道了。

    池桐依言照做,他本來是想跟著林星下車的,但是林星沒讓。

    “我怕有很多人認識你。”林星還記得坐地鐵那兩個女生討論池桐的事,他估計他們學校能夠認出池桐的人也不少。

    就是現在林星忽然有了點在和明星偷偷見麵的感覺,原來當預備役嫂子也這麽快樂,他忍不住賊兮兮笑了。

    “你笑什麽?”池桐問。

    “我笑了嗎?”林星圓臉一板,假作無事發生,“總之,我馬上回來。”

    他自己撐傘下車,一頭紮進了美食街的商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