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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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怡的繩子一直處於斷開的狀態,但她的情緒還算穩定,見儲已成詢問,便目光戚戚地看向掛在大堂裏的全家福。
聶迎未並不敢太過大意,她將手伸進口袋裏握著魂魄碎片,一旦它開始發熱,她就拉著儲已成直接逃跑。
好在魂魄碎片一直安安靜靜冰冰涼涼地躺在口袋裏,期間並未發生什麽變化。
周怡盯著全家福看了許久,她睫毛輕顫,流出兩行清淚,她微微揚起頭,擦掉臉上的淚水,輕笑一聲後開口說道:“我和恭乙剛認識的時候,他是一個小場工,那次我在拍攝的時候受了點傷,當時外麵正下著雪,車不好走,是他把我背去了醫院。”她說的時候,視線一直落在全家福上,任由眼淚不受控製地滴落下來。
她說兩個人認識的契機就是那次受傷,明明是一個不相幹的人,卻對她噓寒問暖,照顧有加,注視著她的時候,眼睛總是亮亮的,他說他很喜歡看她的戲。
當時的劉恭乙模樣幹淨俊朗,久而久之,她就動了春心,電影拍攝結束後,他靦腆地說喜歡她,她害羞地同意了。
起初兩個人的交往很順利,她到處利用自己的人際關係幫他謀求好的工作機會,而他也不負她望,發展得越來越好。
後來她懷孕了,她將這件事告訴劉恭乙,還以為他會高興,可對方隻是皺了皺眉。
最後兩個人依舊結婚了,劉恭乙沒什麽錢,於是他們便住進她父母留下來的房子裏。
婚後的劉恭乙很少回家,每次她問的時候,他都說忙。
她的孕期很辛苦,一直吐個不停,她吃不下飯,睡不好覺,人越發消瘦,偶爾他也會回來,麵對虛弱的她,他也隻是簡單安慰兩句,然後推說自己很忙,拿完東西後就匆匆離開了。
後來她自己托人請了一位阿姨照顧自己,這個人就是陳姨。
陳姨也是個命苦的女人,丈夫和兒子被人活生生打死,房子也被侵占,自己則被迫漂流在外。
在陳姨的悉心照顧下,周怡順利地生下一對雙胞胎,她特別高興,讓陳姨給劉恭乙撥了通電話,隻是掛斷電話後,陳姨卻麵露難色地表示對方在忙,沒辦法回來。
宛如一桶冷水將她從頭淋到腳,她抱著孩子,看著陳姨欲言又止的臉,胸口宛如憑空多了一塊巨石,壓的她喘不過氣。
這段時間劉恭乙拍了一部電影,名氣大增。而周怡在生下孩子後,身體虧損嚴重,病了很長時間,她心情鬱鬱地待在家裏帶著兩個孩子,聽陳姨一遍又一遍地勸她想開點,卻恍惚地地在內心深處否定道,他還是愛她的,隻是因為工作,因為忙,等他不忙了,他就回來了。
可是隨著劉恭乙的名氣越來越大,他也越來越忙,回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每次回來,都會顯得很不耐煩。
孩子六歲的時候,周怡的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正巧這時候一個曾經合作過的導演找到她,希望她能出演一個電影裏的配角。
已經許久不工作的周怡很是欣喜,她連忙答應下來,將孩子托付給陳姨後,自己便收拾收拾東西準備進組。
當天劉恭乙正好回來拿東西,周怡便高高興興地將這件事分享給他聽,她已經許久沒有拍戲了,對此既忐忑又期待。
本想得到鼓勵的周怡卻看到她的丈夫對此嗤之以鼻,滿臉嫌棄地看著她,曾經溫柔親吻她的那對唇瓣此刻吐露出最為惡毒的語句,“人老珠黃就別瞎折騰了,也不怕嚇著別人,你給我乖乖待在家裏,不許出去丟人現眼。”說完也不顧她的感受,便拎著東西離開了。
周怡的臉上血色盡失,即便在劉恭乙走後,也在原地呆愣地站了許久,直到陳姨抱著孩子關切地走上前,六歲大的孩子用軟軟的小手幫她抹去眼淚,喏喏地說著“媽媽不哭”。
她深吸了口氣,笑得很難看。
之後她依舊帶著行李進了組,配角的戲份不多,她僅僅拍了幾天就殺青了。
正當她拎著行李和劇組的人告別時,劉恭乙怒氣衝衝地出現在她麵前,拽著她的頭發一言不發地將她塞進車裏帶回了家。
他大聲質問她為什麽不聽他的,為什麽要出去拍戲,為什麽要給他丟人。
看著劉恭乙逐漸猙獰的麵目,周怡恍惚地回想起第一次見麵時,那時候他背著她走在雪地裏,他喘著氣,呼出白霧,她伏在他的背上,聽著他的心跳。以及後來,他說喜歡她時,注視著她的時候,眼睛裏滿是星光。
現在,那雙眼睛裏隻剩下滿滿的嫌棄與厭惡。
劉恭乙見她不說話,滿腔怒火無處發泄,重重地朝她抽了一巴掌。
周怡倒在地上,半邊臉又麻又疼,她心想,該結束了。
她撐著地麵站起身,含著淚看著眼前一臉猙容的人,哽咽著說:“我們離婚吧。”
本以為是解放雙方的提議,卻直接讓劉恭乙暴跳如雷,他瞪大眼睛咬牙切齒地拽著她的頭發,一遍一遍地扇她耳光,“你竟然敢提離婚!你是想讓別人都來嘲笑我是嗎?!”
周怡被打得眼冒金星,她咬著牙憋了鼓勁兒,用力踹開劉恭乙,轉身正準備逃離時,卻被怒火中燒的劉恭乙踹倒並壓在地上,手裏拿著不知道從哪兒拿來的一根繩子,毫不猶豫地纏在她的脖子上,並用力收緊。
周怡看著劉恭乙此時的凶相,竟與記憶力的他毫無相似之處,她奮力掙紮,但力量懸殊,沒過多久就斷了氣息。
“陳姨聽見動靜,帶著孩子趕過來,她想要上前救我,卻也劉恭乙被殺了。”周怡抹了把眼淚,“我想不通,嘉一嘉二是他親生兒子啊,虎毒還不食子呢,他怎麽就下得去手。”
聶迎未在一旁唏噓地說道:“這沒什麽好奇怪的,有些人隻愛他自己,為了自己,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
周怡輕歎一聲,轉頭看向儲已成:“你之前給我看的那個東西,能不能再給我看一眼。”
儲已成立刻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點開劉恭乙的視頻遞了過去。
周怡低著頭看了許久,將手機還回來的時候,她說了一句:“他已經這麽老了啊……我們是不是已經死了很久……”
儲已成收回手機,說出了今年的年份。周怡聽後,苦笑了一聲。
窗外的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周怡偏頭看了一眼窗外,“又是新的一天。”
聶迎未並不想打斷別人的感慨,但是她已經餓了許久,這會兒肚子正發出一連串“咕嚕嚕嚕”的聲音,在這安靜的氛圍裏,顯得尤為突兀,甚至連周怡都偏頭看了過來。
周怡沒說什麽,而是喊了一聲陳姨,一直站在角落裏不動的陳姨則立刻走進廚房。
沒過多久,在一陣鍋碗瓢盆鳴奏曲裏,傳出陣陣香氣。
聶迎未為了分散注意力,指了指脖子後麵,問道:“這個繩子是什麽?”
哪知周怡輕輕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她伸手摸了摸沒入後頸的繩子,引得繩子稍稍晃了晃,“起初我們的脖子上並沒有這個東西,那時候我們甚至連自己死沒死都不確定。”
“那……”
“我們在裏麵生活了一段時間,這裏除了無法出去之外,和原先我們所過的生活並沒有什麽不同,但是有一天半夜,這裏來了一個人。”
那是劉恭乙的親戚,當時劉恭乙已經將她的房子借給了從鄉下來的親戚居住,夜半三更,上完廁所的親戚打開了通往後院的門,誤入了這裏。
當時周怡聽見了動靜,便出來查看,正好與那人撞了個照麵,對方以為她是回來要房子,便破口大罵,說劉恭乙已經不要她了,讓她盡早滾蛋,對方說劉恭乙已經重新組建了家庭,讓她不要過分糾纏,還說這裏現在已經不是她的家了,拽著她讓她趕緊離開。
對方的聲音很大,吵醒了陳姨和雙胞胎,嘉一嘉二護母心切,上去推了那親戚一下,卻被那親戚一把抱住,從樓上重重地扔了下去。
聽到兩聲落地的悶響,那一瞬間,周怡隻覺得腦袋裏有什麽東西炸開一般,等她回過神來時,那親戚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一動不動,而她手裏正拿著一把染了血的菜刀。
他們的脖子後麵,也多了根繩子。
繩子砍不斷,燒不壞,雖然看得見摸得著宛如實物,卻又能穿牆而過,看似不影響生活,實際上總會有種自己被束縛的感覺。
周怡失魂落魄地看著陳姨將屍體拖走,看著被丟下樓的雙胞胎此刻卻好端端地站在不遠處,他們看著他,小小的臉上滿是怯意。
周怡怔怔地看了一眼手上的刀,閉上眼,朝著自己的脖子砍去。
可惜她沒有死。
因為她早就死了。
被砍的傷口沒有疼痛感,沒有流血,傷口裏麵一片漆黑,甚至幾秒後,傷口就徹底愈合了。
周怡看了一眼手裏的刀,咧開嘴笑了笑,在雙胞胎怯怯的注視下,懵懵怔怔地暈了過去。
從那之後,很多事情都被她刻意遺忘了,她潛意識裏認為隻要忘記令自己不開心的事,她就會一直開心。
這時陳姨已經做好了早餐,一一端了過來,周怡看似沒什麽胃口,隻將東西往二人麵前推了推,“陳姨的手藝很好,你們嚐嚐。”
聶迎未拿起筷子夾了一口嚐了嚐,果然如周怡所說,十分美味。
“這裏的東西即便吃完,第二天又會重新出現,除了我們四個之外,這裏連一隻蟲子都沒有。”周怡捧著陳姨端來的茶水,小口小口地喝著,“我們日複一日地待在這裏,死也死不了,真不知道這種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
聶迎未囫圇地吃掉一口煎雞蛋,灌了一口豆漿後,擦了擦手站起身,走到周怡身邊,“你剛才說你的傷口裏麵是黑色的?”
周怡點點頭。
聶迎未立刻拿過菜刀,滿臉期待地問道:“我能看一眼嗎?”
正吃到一半的儲已成:“……”
不再神經兮兮的周怡倒是很好說話,聽她這麽問,立刻將手伸了過去,一副隨便切的架勢。
聶迎未果然不負眾望,直接一刀下去砍掉了周怡的小手臂。
周怡:“……”
陳姨:“……”
正準備繼續吃的儲已成:“……”
被砍下來的小手臂表麵溫溫熱熱和普通人沒什麽區別,但幾秒後,斷臂就化成黑色的絮狀整個兒飄散開,沒過多久徹底消失在空氣中。小手臂的切口處也不見正常的人體組織,而是同樣的黑色絮狀物。
這個東西她見過,並且非常熟悉。
“禍”。
如果“禍”是人類負麵情緒凝結的產物,那是不是說明此時的周怡同樣誕生自自己的負麵情緒,甚至是執念?
怪不得她看不見他們的魂色。
周怡的手很快恢複如初,聶迎未皺著眉頭盯著看了許久,再一次手起刀落,好在這次她隻切了一塊肉。
聶迎未猶豫片刻,最終一咬牙,趁著手裏的黑色棉絮尚未飄散之際,放在嘴裏咬了一口。
沒等咀嚼一下,她又立刻緊鎖著眉頭將東西吐了出來,“禍”本身已經足夠難吃了,手裏的東西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濃烈的腥臭與的味道令她根本無法下咽。
手裏的黑色絮狀物四下飄散直至消失不見,而周怡的手臂也恢複如初,聶迎未隻覺得嘴裏隱隱有殘留的味道,便端起自己的豆漿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時,正好看見儲已成神情複雜地盯著自己看,那眼神簡直一言難盡。
聶迎未被盯得莫名其妙,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難不成粘上什麽髒東西了?“怎麽了?”她問。
“你……”儲已成猶豫再三,還是輕輕搖了搖頭,“算了。”
莫名其妙。
聶迎未重新坐了下來,將她的發現告訴儲已成。她說的時候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周怡和陳姨也聽得一清二楚。
“你是說現在的我們隻是殘存的執念?”周怡問道。
“這隻是我的猜測,不一定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