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離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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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微微亮,慕寧窩在被子裏,聽外麵的雨聲。

    雨連著下了幾天,常言道“一場秋雨一場寒”。

    天氣確實是越來越冷了,慕寧不得不換上了帶絨毛的夾衣,整個人都胖了一圈。

    院子裏的樹木,葉子都凋零了,滿地都是蕭瑟的枯黃。

    慕寧想起那日在承影湖邊,賀蘭邕指著楊柳樹問秋天了怎麽它的葉子還不發黃,不由得笑出聲來。

    熙春從崇華館拿了水秀姐給自家姑娘新繡的緋紅色勾粉蝶暗紋的鬥篷回來,就看到姑娘站在回廊前癡癡地笑,這還是姑娘被鬼麵人劫持後第一次笑呢。

    未免嚇著姑娘,熙春走上前輕輕地問:“姑娘笑什麽?”

    慕寧注意到她手中的鬥篷,發現每一隻蝴蝶都姿態各異,還帶細閃,於是拿在手中細細摩挲,也沒正麵回答熙春的問題,而是問:“賀蘭邕還好嗎?”

    熙春知道姑娘最是記恩情的人,忙說:“今日替姑娘問了水秀姐,說是傷大好了,已經出發去江南籌備新的商業計劃了。”

    慕寧不免有些訝異,內傷哪裏那麽容易養,怎麽這麽急著去江南,舟車勞頓他受得了嗎?

    熙春看到自家姑娘疑惑的神色,忙說:“許是先前就計劃好的,一個經商世家內部關係也複雜,恐怕不是說耽擱就能耽擱的。何況賀蘭家的小公子也才十五歲,年輕人,養養便好了,姑娘不必掛心。”

    慕寧還是忍不住有些揪心,原來做經商世家的三代單傳的嫡子也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其實慕寧不知道的是,本來雲夢澤是想讓兒子在京城好好養傷的。奈何那日賀蘭邕派長贏出去打探慕寧的消息,正好被她撞見了。

    聽長贏說,那日邕兒就跟了慕家姑娘一下午,聽說她有婚約後便跑到醉霄樓灌自己酒,更是願意為這姑娘闖天機門的畫舫,擋鬼蜮的一掌。

    他是真上了心,可惜那姑娘要嫁給皇子。

    自己兒子的性格,雲夢澤自然是清楚的。若自己不幹預,可不知這混小子能鬧出什麽事情。

    雲夢澤便趁著自己兒子內傷還下不了床,下了大劑量的蒙汗藥,讓風岐“護送”他到江南的莊子上去養傷。等這慕家姑娘嫁了,再放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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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檀木馬車。

    馬車在一段石子路上奔馳,賀蘭邕在劇烈的顛簸中醒來。

    賀蘭邕困得眼睛都睜不開,隻覺得床太晃了不舒服,又覺得床好像變窄了,心想鬼蜮那一掌也沒打到腦袋,怎麽還有這樣的感受呢?

    長贏看自家公子醒了,樣子還有些迷瞪,便擔心地喊了句:“公子,你覺得怎麽樣?”

    賀蘭邕正迷迷糊糊,聽到了長贏的聲音,不耐煩地說:“你怎麽在我房裏?!”

    長贏哪裏敢接話,賀蘭邕更氣了,便吼道:“床怎麽在晃?!”

    顛簸更嚴重了,長贏又不接話,賀蘭邕意識到不對,趕緊逼自己清醒。

    起來一看,自己在馬車裏,把簾子一掀,兩邊都是白衣護衛。

    賀蘭邕心想,我都傷成這樣了,難道還擔心我逃跑。

    長贏一直在躲避自家公子的視線,賀蘭邕厲聲質問:“什麽情況?!”

    長贏顫顫巍巍地背著雲夢澤教給他的說辭:“夫人說,江南是塊富饒之地,人傑地靈,適合養傷,讓風護衛率一眾護衛保護公子到江南莊子上養傷。”

    賀蘭邕氣得眼睛都要掉出來,把軟塌上的枕頭砸長贏身上,不耐地吼道:“保護,保護!我看是監視吧!”

    長贏本以為自家公子會鬧著要下馬車,不想他隻是斜靠在床榻上,胸口上下起伏,也不言語。

    過了好一會子,賀蘭邕才小聲說:“我讓你問的事呢?”

    長贏畏縮地回答,唯恐自己會被公子遷怒,“慕姑娘挺好的,聽說西疆戰事又起了。崇華館那邊的探子說,慕姑娘的婚事定在這個新年。”

    長贏縮在馬車的一角,就怕自家公子會把被子也掀下來砸自己身上。

    賀蘭邕沒再說話,他也知道娘親的用意,但娘親想多了。

    若是慕寧對自己有意,哪怕是她要入宮為妃,他都是要爭上一爭的。可是慕寧對自己無意,他便隻有站在觀禮的隊伍裏,目送著她嫁入永順郡王府。

    或許離開是對的,不用麵對剜心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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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順郡王府。

    渠相思收拾好包裹,沉默地從側門離開郡王府。

    李匡翊站在遷逸閣上,看著她的身影越來越小,直到看不見。

    渠相思走了,觀言沒了,郡王府裏馬上要住進新的人。

    秋風蕭瑟,吹得李匡翊黑色的長袍緊貼在身上,而衣袍的一角飄向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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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綰院。

    慕相最近抽空來瞧了慕寧一眼,連小院門都沒進。父女倆隔著院門遙遙對望,慕相上下打量了一眼慕寧,仿佛是確定一下她沒有少胳膊少腿,轉身立即走了。

    熙春本來還擔心自家姑娘會難過,卻見她神色如常地踏進了繡房。

    經曆一番生死,慕寧感覺自己看開了很多事情。

    從前總想著接近爹爹,如今明白或許他不是不愛,隻是不知道如何和自己相處,遠一點兩人反而更舒坦。

    也明白了凡事期望不要過高,她要嫁人了,不能做個小姑娘了,以後就不能在嬤嬤懷裏哭泣了,也不能依靠著姚姨給自己處理問題了。

    慕寧知道自己應該學著保護自己,經營生活,慢慢準備好做一個母親了。

    至於李匡翊的愛,慕寧也告誡自己不要奢望,不要強求。

    但到底還是期待的,不然怎麽會日夜都在挑花樣子呢?

    四合如意團雲紋是願君安,蓮花紋是盼君憐。慕寧還選了民間嫁女常用的石榴和喜鵲,圖一個夫妻和美,多子多福的寓意。

    打算在兩人的喜服上各繡一隻銜著石榴枝丫的喜鵲,還選了代表李匡翊的彎月紋準備繡在自己的嫁衣上。

    為了相呼應,她還挑了落花流水紋準備繡在李匡翊的喜服上。她想,以水之靜,方能明月之境。

    婚期將近,慕寧不願浪費哪怕半盞茶的工夫在路上,連繡線都是熙春去崇華館取回來的。

    都是些金色係、黃色係、紅色係的繡線,慕寧用它們在紅綢布上給花樣子配色。配色完成後,到了挑布料的時候,慕寧就不得不自己出門了。

    挑了個晴好的天,慕寧穿了一件白色繡小葉子的長裙,搭了件雪青色的對襟罩甲,梳了個垂鬟分髾髻,顯得十分清麗,是秋日難得的亮色。

    到了崇華館,水秀笑意盈盈地來迎她,拉著她的手親熱地說:“姑娘真是出落得越發標誌了呢!”

    水秀拉著慕寧進了庫房,由著慕寧自己去挑。

    慕寧挑了一匹色彩絢麗悅目,表麵光亮細膩的正紅色織錦緞,示意倚翠拿下去結賬時被水秀姐攔住了,“姑娘隻管拿去,就當我送姑娘的新婚賀禮。”

    又轉頭喊了聲:“小紅,把那個錦盒拿來。”

    小紅呈上來一個淺綠色印海棠花紋的錦盒,打開是一對赤金嵌銀手鐲。

    慕寧眼睛亮亮的,直直盯著這個手鐲,或許覺得太漂亮了,是以也不敢伸手去摸。

    水秀催促她:“這是我為姑娘備的另一份新婚賀禮。姑娘啊,拿著看一看啊!”

    慕寧瞪大眼睛,身子還朝後縮了縮,一副不敢領受的樣子,“不必了,這看著就貴重。實在是使不得。”

    水秀哄她:“說句僭越的話,我一向把你當妹妹,如今妹妹要出嫁了,做姐姐的合該備禮不是?”

    慕寧仍不想收下,水秀繼續勸她:“看著是金貴,不過賀蘭家有自己專門的玉石專線,何況我還是崇華館的活招牌。這對玉鐲便宜點給我並不是難事。”

    好說歹說,慕寧才勉強收下,還帶著一副受了委屈的表情。

    這鐲子實在是太漂亮了,慕寧一路上都小心地護著錦盒,等回到留綰院坐定了慕寧才敢拿出來瞧一瞧。

    這玉鐲奇妙得很,不同的角度能看到不同的顏色。慕寧透過它看天空,便能看到一點淡淡的橙色。放置在明處,是雍容華貴的赤金色。放置在暗處,竟還透出一點幽幽的紫。

    剔透的玉鐲上鑲嵌了一圈銀線,扭成了魚兒戲蓮的圖案。

    慕寧擺弄鐲子的時候,倚翠一直在旁邊連連說:“這麽好看的鐲子,得費不少錢吧。水秀姐這第一繡娘的名號我看不是活招牌,而是搖錢樹吧!”

    慕寧被倚翠天真的話,逗得“咯咯”直笑。

    熙春心想,這樣通透的赤金色玉鐲,還真不是有錢能行的,恐怕不是水秀姐的賀禮,而是賀蘭家那位小公子送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