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畫地為牢(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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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拿到手機的江昭還有些回不過神。
他已經回房了,而那部手機便靜靜躺在他手心,他方才看多了,電話卡還在裏頭,充電器也能成功充上電。
沒有任何阻撓和意外。
謝明熙對他放心得過了頭。
或許……是因為他太過無害。
不論如何,能到手便好。
江昭按住開機鍵,五秒後,屏幕亮起一道白光。
開機的第一時間,他便去看了信息界麵,想看駱俞有沒有回他的消息。
沒有。
收件箱內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
江昭的目光落到“已讀”上,大腦空白幾秒,心頭忽然被一股莫大的失望籠罩,眼眶中也不斷開始打轉淚水。
不回他是什麽意思?不想見他,還是認為他在胡扯?
明明前幾天還說過喜歡他,現在卻這樣。
什麽嘛……
駱俞不會是害怕了謝明熙吧?可那也不至於連他的消息也不回呀。
分明是他不想回。
他深吸口氣,點開了聊天框,劈裏啪啦打了一堆,正要點發送時,手指卻是一頓。
又是十幾秒,他親手將這些打出的字刪掉了。
不想回就不回唄。
他關掉了信息界麵,轉而卻又登上了一個聊天軟件,懷揣著心裏的那點期待,想看看他消失這麽多天,有沒有人聯係他。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也好。
然而社交軟件空空如也,一個小紅點也沒有。
好像從他進入這裏後,便有誰在他和這個世界之間劃出了一道不可跨越的橫溝,將他深深地圍在了裏頭。
他在裏麵尖叫、嘶吼、發瘋、奔潰、絕望。
而這層看不見的屏障將所有聲音困在了裏頭。
——像被困在了棺槨中。
江昭的失望溢於言表,失望地關掉了聊天軟件。
他拿手機其實沒什麽用,聯係上了外界,也沒人能將他從鬼怪手中救出來,他隻是想看看駱俞有沒有給他回應,又或是,其他的什麽人有沒有給他發消息,詢問他在哪兒、是否還安全。
偏偏結果讓他格外失望。
他一氣之下摘下充電器,賭氣似的將手機扔到書桌上,氣衝衝地去了後花園。
這些天,他閑著無聊時,便會給後花園的植株澆水,左右也無事,做點事情打發時間,順便等死。
謝明熙指不定什麽時候恢複正常,對他下殺手。
他在後院的一堵牆上填了一筆,而在這筆前麵還有相同的五筆。
被抓到的第六天,還是沒逃出去。謝明熙不在的這幾天,他試過翻牆,但每次在樹林裏轉悠不超過一會兒,便會看見宅子的圍牆。
久而久之,他便不再想靠翻牆跑出去了。
澆花到一半,天色漸暗,天邊正是夕陽西沉的景象,細碎而燦爛的金光灑在他身上,在他身上鍍了一層淡淡的光輝。
黑霧在他手上靜靜看著。
也有人在窗後沉默地望著。
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但看的悉數是同一人。
眼裏也隻能裝下一人。
夕陽還剩小半時,江昭直起腰,帶著水管和遮陽帽轉身記回房。
澆水將他的袖口打濕了些,他不欲換衣服,便隻將衣袖挽起一些,兩截皙白的手腕露出來,手腕骨處的凸起格外明顯,哪怕是透過一層薄薄的肌膚,也能感受出底下骨頭的美感。
他關上房門沒多久,桌上的手機倏忽響了起來。
江昭將袖子往上挽的動作一頓,看向上頭的陌生號碼,猶豫了下,小心將話筒放在耳邊。
對麵不知在哪兒,背景音很是嘈雜,時不時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那似乎是個很吵的場合,他聽見了交織在一起的低聲交談。
忽的,好像有人提高聲音說了什麽。
江昭蹙眉,努力辨認著這道聲音在說什麽。
“……江……”
他隱約聽清一個江字,等他再仔細去聽時,那聲音又消失不見,反而是竊竊私語的聲音愈發大了起來。
江昭更加仔細地聽著,在聽清的瞬間,他麵色驟然一變。
這些聲音異口同聲地喚著“江昭”二字。
——它們在叫他。
幾乎是反應過來的瞬間,通話便被掛斷了,“嘟嘟嘟”的聲響傳來,幾秒後便歸為寂靜。
這什麽東西啊?
還沒說什麽,怎麽把電話掛了,是哪個鬼打給他的嗎?
他忽然想起什麽,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項鏈。
是這條項鏈起了作用嗎?
江昭不知為何,心裏莫名有些不舒服。
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晚餐時。不知為何,他不高興了,而今天的謝明熙卻似乎格外高興,唇角的笑比之平時擴大了數倍。
他看著對方的笑,腦中冒出些疑惑。
與此同時,他心裏也莫名有些不安,像是親眼見證了一個絢爛的泡沫破開,在空中消失殆盡,再也不見任何蹤跡。
這種感覺不太舒服,且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籠罩著他。
他又疑心這是錯覺,畢竟他所處的地方,本身便是一棟鬼宅。
江昭懷揣重重心事上了樓。
時間眨眼眼即逝,他在這座宅子裏待了近一個月。
除了逃不掉外,期間始終沒有發生任何事。謝明熙對他的態度倒是一日好過一日,每日看見他時更是未語先笑。
柔情蜜意已經完全填滿他的眼,那裏頭的情意一日多過一日,漸漸累積起來。
任誰都能察覺出裏頭的意思,唯剩真正該知道的人始終沒有察覺。
而在老宅的日子一長,江昭漸漸明白,謝明熙好像真的不打算對他下殺手。
直到一個月後,他澆花時沒注意,手不小心被劃破了道口子。
謝明熙對這道小傷口表現出了極度的重視,親手為他消了毒、做好包紮。這一切做完後,他才執起江昭的手,在這上頭輕輕吻了下。
動作很輕,但無疑是透露出的情意卻無所不在。
江昭便是在此時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這些日子來,謝明熙做得這一切,好像是在……追求他。
這個想法實在是太荒謬了,就算是真的,謝明熙的所作所為也記怪誕無比。
除非他瘋了,不然他不可能答應謝明熙。
意識到這件事時,江昭下意識將手縮了回來。對上後者困惑的目光時,他咬緊牙關,小聲道:“有些疼。”
謝明熙牽過他的手,在那紗布上輕輕吹了吹。
動作溫柔極了。
江昭背後一涼,幾乎可以確定心中的想法。
他細細一數,駱俞說喜歡他,林玉韻想和他生同衾、死同穴,而謝明熙現在也……
這本書的劇情算是徹底崩壞,目前為止,他幾乎沒見到有誰出現在原本的劇情線上。
不止是人,他們的感情線也是同樣。
江昭喉結急促地上下滾動,熟悉的毛骨悚然感漫上心頭,與之相伴的還有一股不安。
他分辨不出這股不安的來源。
是來自謝明熙,還是來自對某種未知危險的預兆。
他低頭,看著手腕上裹挾的雪白紗布,思緒驀地陷入到某種死循環裏頭。
好半晌,他收回視線,道:“我餓了,我要下去吃飯。”
謝明熙微頷首,同他一起走了下去。
今天天黑得格外早,才將將六點半,天便已然完全黑了下來,江昭用餐時無意往窗外看了一眼,發覺外頭陰雲密布,像是要下雨了。
窗戶被打開一條小縫,讓他能聽見外頭狂風呼嘯的聲音,遠超圍牆一截的樹木被吹得嘩啦作響,林中鳥也在一聲驚雷過後,盡數撲棱翅膀離開了這處地方。
閃電過後,便有豆大的雨珠開始往下落。
第一滴雨珠砸在了幹燥的土壤上,深入地底,而後便是第二滴、第三滴……眨眼的功夫,外頭已然風雨飄搖,樹木在雨幕朦朧中發出尖嘯,寒風順著窗戶吹進,撲在江昭麵上。
冰涼。
尚帶著一絲絲雨水的氣息。
他在驚雷聲中聽見了別的聲音,好像是道男聲。
他側頭向聲源處看去,然而那處沒有任何聲音傳來,好像是他的耳膜被雷聲刺激到,產生了幻覺。
江昭剛要收回視線,便又聽到了模糊的呼喚。
“江昭……”
那聲音在叫他。
他猝然抬眼,看向身旁的謝明熙。
後者垂下眸子,麵上神情不變,好像什麽也沒聽見似的。他攥住了脖子上的琉璃瓶,而後小聲道:“你有聽見什麽聲音嗎?”
謝明熙道:“嗯?”
“我好像……聽見有誰在叫我的名字。”
“那昭昭不如去看看?”謝明熙笑吟吟道。
他的話讓江昭一頓,心中的疑惑轉移到他身上,謝明熙的態度怎麽是這樣的?
謝明熙仍笑著,輕聲鼓勵道:“昭昭去看看吧。”
江昭移開目光,起身走上樓梯。他心內不說,但也想去一探究竟的,這是他在這裏一個多月來,除最開始的兩次外,第三次碰見靈異事件。
更何況是在謝明熙眼皮子底下。
其他鬼在這位厲鬼先生手下,完全不夠看。
他順著樓梯一步步往上走,每一步都是讓他震顫動然的。他回頭看了一眼,而後邁出的腳記步漸漸便的堅定起來。
一步。
又一步。
江家上樓有兩個樓梯,一個是普通樓梯,另一個是頗為複古的圓形旋轉樓梯,位置離餐廳更近些。
他走得便是這道旋轉樓梯。
如同童話中的睡美人,被巫婆的讒言引誘,提著裙擺往閣樓走去,最終在那裏見到了灰燼中複蘇的紡錘,同那上頭雪亮的銀針。
江昭慢慢朝上走去。
他一直走到三樓,最終在浴室前站定。
他無比確定,聲源處便是麵前這扇門後。猶豫片刻,他一手握住頸上的琉璃瓶,一手攥住門把手,輕輕將門推開。
浴室內空無一人。
他朝裏頭走了進去。
在他完全進去後,這扇半透明的玻璃門便驟然在他身後關上了,“砰”的一聲,振聾發聵。
他一驚下意識回頭,在這間占地麵積格外大的浴室內張望著。
沒有。
哪裏都沒有。
引他來的聲音在他進來後便停止了,似乎它唯一的目的便是想讓他進來。
他忽然察覺到一股陰冷的視線,正死死盯著他。
江昭身形一僵,手驟然握緊,被琉璃瓶咯得生疼,成拳的手抵著喉結,小巧一枚的喉結輕輕滑動了下,上升,隨後又歸為原位。
誰在看他?
意識到這個事實,心跳驟然加快,他甚至能隱約察覺到一股若有似無的陰氣逼近了他。他鼓足勇氣,在此時轉過身。
麵前空無一物。
是他太過敏感,多心了。
那他察覺到的陰氣又是從哪兒來的?
江昭蹙眉想著目光忽地看見不遠處半開的透氣窗,疑惑迎刃而解。他走過去,將那扇透氣窗關上,緩解緊張似的笑了下。
有謝明熙在,應該不會有不長眼的厲鬼闖進這座宅子才對。
他餘光瞥見身旁洗漱台上的鏡子,目光下意識追尋過去。
——他在鏡中對上了一雙滿是眼白的瞳孔。
毛骨悚然感瞬間襲來,江昭大腦一片空白,習慣了驚嚇的身體卻提前做出反應,讓他手一哆嗦,險些握不住琉璃瓶。兩雙眼睛透過鏡麵對視,一雙黑白分明,而另一雙悉數是眼白,需得極仔細地尋找,才能從中瞥見一點漆黑的瞳仁。
從江昭的角度來看,這雙眼周遭悉數是彎長的黑發,他隻能看見一雙從發絲縫隙間露出的眼球,除此之外便一無所知。
是什麽?
——是鬼。
江昭呼吸暫停了一瞬,好半晌才回神,強撐著轉過身,直麵對上身後的鬼怪。
這隻鬼的模樣有些熟悉,他仔細看了看,而後發現對方竟然是一月前他看見的那隻地縛靈。
他還記得謝明熙是怎麽形容它的。
意外死亡、心懷執念、無法離去、日複一日地在身死之地徘徊。
它是誰?是這座宅子原先的主人嗎?
江昭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後腰抵上洗漱台,被不輕不重地咯了一下。
衛衣的衣擺被蹭得往上挪,導記致他的肌膚直接觸上了冰涼的台麵,冷得打了個哆嗦,寒意順著脊椎往上攀爬,好像化作一隻冰涼的手掌住他的後頸,讓他控製不住發抖。
他看向這是地縛靈,聲音微顫,而後才輕聲道:“你認識我嗎?”
他盯著這雙眼白看了半晌,忽然從中察覺出一點熟悉來。
這雙眼白他曾經在什麽地方見過,但應當隔得有些遠了,是以他有些記不起來。
他肯定見過這雙眼。
等了半天不見有回應,他又開口問了一遍。
地縛靈死死盯著他,而後將頭抬了起來。它的頭發不算長,低頭時蓋住了一截下頷,抬頭時,這截發絲便被拉扯上去,露出了它的下頷。
江昭仔細看去,而後頓時一驚,雙腿灌鉛一般動彈不得。
地縛靈的下頷上赫然插\著一根長且寬的不規則鐵皮碎片,那塊貼片已經被鮮血染遍了,上頭滿是幹涸的鮮血,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而被碎片插\進去的地方破開了一個莫大的口子,血肉翻滾模糊,粘成一團,甚至有碎肉順著那處空子往下掉落。
江昭被眼前的場景驚住了。
該是什麽樣的意外,才能夠讓它下頷上多出這樣一道傷痕來?
這是什麽意外,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去了?還是高壓鍋爆炸,碎片飛出來正好紮進了他的下頷處。
正當他驚愕不已時,一幕回憶倏忽閃進他腦海中。
……他想起來他什麽時候見過這雙眼了。
是在一個月前,同林玉韻在一起時。那天夜裏,他被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往床邊一看,卻沒發現身邊人的身影,於是他順著聲音朝浴室走去,最終透過門縫,對上了裏頭的、同樣在往外看的那隻眼。
緊隨其後,他便發覺了林玉韻的不對勁,去山上時,又發現了那座墓碑。
這件事給他的打擊太大,以至於回憶起那段時間時,他甚至想不起除這件事外的任何事,自然也包括深夜半夢半醒時瞥見的一隻眼睛。
原來他那天看見的,便是這個地縛靈。
江昭再抬眼時,地縛靈已經將頭顱低了下去。它的頭發在抬頭這個動作間被撥亂,再低下頭時,便隻剩一隻眼還看得見,剩下那隻眼被淩亂的發絲遮住。
隻一隻眼這樣死死盯著他,恐懼卻是登時便翻倍了。
進浴室這麽久,他始終沒有將手從琉璃瓶上拿開,如握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緊緊握住了這個小瓶子。
“你把我引進來是為了做什麽?”仗著有琉璃瓶在,他詢問道。
地縛靈不說話,仍然死死盯著他。
江昭深吸口氣,正要將這個問題重複一遍,卻見地縛靈轉身,開始不斷在寬闊的浴室裏徘徊,一圈又一圈地走著,繞著偌大的房間。
它走得是直線,到了拐角時才會轉彎,而所有阻礙物在遇見它時也像不存在一般,任由它直愣愣地穿過去。
事實上,它才是真正不存在的那個。
與此同時,樓下。
江昭走後,謝明熙便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坐在椅子上靜靜等著什麽。
約莫十分鍾後,大門處傳來“咚咚咚”的三聲敲門聲記。
這聲音穿透外邊的狂風暴雨,準確無誤傳到謝明熙耳中。
他沒動,三個呼吸間,敲門聲又持續響了起來。
這次不等他有反應,那扇雙開的大門便驟然打開,且應用力過大,狠狠砸在牆壁上,發出了沉悶且龐大的一聲巨響。
外頭風雨飄搖,成千上萬的樹木正在風雨中發出了強烈的聲響,巨大的、逼近台風的暴風急速撞上玻璃,脆弱的玻璃發出巨大的聲響,而後,那上頭便出現了一絲裂縫。
漫天陰雲密布。
門口,身量頎長的男人戴著一雙雪白的手套,撐著一把漆黑的直柄傘。
傘麵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隻露出一截形狀優美的下頷,好看之人大抵多是相同的。單是從這被遮掩住半邊的臉型來看,同謝明熙像極了。
謝明熙從餐廳的椅子上起身,閑庭信步般走到客廳正開的大門前。
他的視角也隨之發生了變化。
男人的全臉暴露出來,眉眼冷厲,瞳孔黑得比他身後的陰雲天還要嚇人,麵色沉沉,卻又冷漠到了極點。整個人如一把出鞘的刀一般,倘若可以用這目光來傷人,那他早就被這把鋒利鋥亮的刀子割開喉嚨,碎屍萬段。
駱俞收了傘,他帶來的是把寬大的直柄傘,碩大的雨珠從傘尖上滑落,滴在地上,打濕了昂貴的絲絨地毯。
水漬在灰白的地毯上蔓延,而後漸漸浮出一道隱約的人形來。
謝明熙麵上露出饒有興致,“我當是誰不想活了,卻原來——是個早死鬼。”
這番話是他看著那道水漬上方的“人”說的。
他看向人形時的目光是漫不經心的,擺明了沒把對方放在眼裏。大約兩秒後,他回頭,目光落在駱俞身上,眼裏的那點性質漸漸變成冷漠,唇角卻仍然是帶笑的。
“為了找人,所以不惜和這種東西達成協議、與虎謀皮。”
“那群老東西要是知道你變成了現在這樣,應當悔得腸子都青了。”
駱俞冷冷看著他,“所以我今天來的任務是——回歸本職。”
謝明熙冷笑,“所以提前讓不入流的東西把江昭引走了?”他若有似無掃了一眼水漬上凝聚出的人形,“我倒是不知,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心了,會幫助一個人類。”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道有些年輕的男聲響了起來,倘若江昭還在這人,定會發現,這道聲音便是方才喚他過去的聲音。
隨著話音落下,始終模糊的人形才終於凝出實體。
這是個很年輕的青年,二十歲不到。眉清目秀,但眉眼間自帶一股淡淡的漠然和高傲,這幾分情緒讓他的長相在初看時格外有攻擊力,尤其是沉下臉時,便更加冷漠。
像冰霜中盛開的花,清麗且傲然。
謝明熙輕笑一聲,“是麽?那你方才在樓上還想對他下手。”他眼中殺意陡增。
陌生青年嗤笑幾聲,嗓音中的記惡劣幾乎要溢出來。
“可我隻答應了帶他來呀。可沒答應不殺他的小情人。便是死了又怎樣,我早先便提醒過他,讓他快滾,這樣的話,我還可以留他一命,可他偏偏不走。”
“那我不是……隻能成全他了嗎?”
他瞥見謝明熙冷下來的麵色,唇角反而緩緩上揚,音調也是上揚的,“啊……”他拖長了聲音,音調有所轉折,聽起來耐人尋味。
“我忘了,你也喜歡他的小情人。”
“——可人家不喜歡你呢。”
明晃晃的嘲笑和譏諷。
客廳內,除他的嘲笑外,其餘兩人麵色冰冷,目光緊緊瞪著對方。
“他人呢?”陌生青年笑夠了,才厲聲問道:“我要先解決他,——再來解決你。”他短暫地停頓了下。
“和你們。”
“還有不知道是誰的小情人,不過他長得倒是很好看,我都有點不忍心了呢。”
這番話無異於找死,不止謝明熙,連他身旁的駱俞麵色也沉了幾分。
“你可以試試。”
話音剛落下,青年便驟然朝他撲來,原本秀氣的臉也在轉瞬變得猙獰起來,周身怨氣暴漲,他走到哪兒,水漬便跟到哪兒。
幾乎是與不久前一模一樣的場麵。
同樣是兩隻厲鬼鬥法,同樣的各有千秋,一時間分不出勝負。
而這兩隻厲鬼的怨氣影響了此地,外頭的風雨愈發飄搖,雷電一聲快過一聲,一聲急過一聲。風雨四處翻飛,好像真是台風降臨,一顆身形不穩的樹驟然被連根拔起,又被狂風暴雨卷入空中,無數葉片在空中飛速攪動,原本無害的邊緣此刻已然變得鋒利起來,一旦走入風雨中,便頃刻會被高速旋轉的葉片劃傷。
無數鳥類嘶聲尖叫。
樹林各處的烏鴉拖長了聲音,此起彼伏地回應著。
客廳也在十幾分鍾之內被徹底損毀,如台風入境,兩隻厲鬼在這方小小的室內糾纏撕扯。
窗戶悉數碎裂,外頭的風雨緊隨其後灌了進來,不多時便在地上積累出陣陣小水潭。
唯一完好無損的,隻有拿著黑傘、麵色冷淡站在一旁的駱俞。
看似不相上下,但他卻很清楚,陌生青年敵不過謝明熙,對方的力量是同他定下契約後,他幫忙在短時間內提升的。
若是在謝明熙剛死前,約莫還有可能。
但現在的情況已然不同,謝明熙的頭七過了,他也從新鬼變成了一名名副其實的厲鬼。
而定下的契約中,陌生青年需要把謝明熙帶離這座宅子。
對方要是違背了契約,不等和謝明熙打起來,便會魂飛魄散。
他垂眸站在客廳內,仔細地將這把黑傘收拾好,將每一個褶皺都按照紋路壓進去,隨後才用上頭自帶的綁帶將之固定好。
雨應當很快便停了,等他再出來時,便不需要再撐傘了。
駱俞抬腿,徑直走向浴室,借用裏頭的鏡子整理好衣領與袖口。他再從浴室裏出來時,兩隻厲鬼已然從屋內跑到了屋外。
他則抬腿,向前走去。
——他跨過災難與破滅、跨過死亡同烈火。
他跨過這滿布記的無根之水。
直直地、直直地往前走。
他踩到樓梯上,上頭的地毯已然變得碎裂,露出了底下也略有破損的木地板。
童話故事中,百年後,一位年輕俊美、手持利劍的王子斬破層層荊棘,走上通往閣樓的旋轉樓梯,站在了睡美人的門前。
而後,他吻醒了這位百年沉睡的公主。
浴室內,江昭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地縛靈。他有太多的疑問想要詢問對方,但卻不知從何問起,更何況,地縛靈還不會說話,能不能給出反應都不行。
他現在總算是明白了。除回來的第二天之外,謝明熙便沒有讓這座宅邸中的鬼傭人在他麵前露過麵。而這隻地縛靈是唯一沒有躲起來的。
他甚至好幾次撞見對方出現,有時是廚房,有時是書房。
現在想想,約莫是對方沒有太大的殺傷力,且不太能聽得懂話。
他在洗手台邊站了半晌,也盯著地縛靈轉了半晌。
“你……是在找什麽東西嗎?”他琢磨了一下,隨後試探著開口。
地縛靈抬頭,一隻泛白的眼球朝他看過來。
猝不及防和它對視上,江昭心裏一顫,下意識往後又退了兩步。
地縛靈被黑發覆蓋的臉部似是動了動,他看見那枚幾乎沒入頭顱的碎片下端也跟著動了動。對方像是想說話,但被碎片控製著舌頭,不能開口。
江昭想起方才看到的場麵,有些於心不忍,“你先別說話了。我問你問題,是的話你就點頭,不是的話就搖頭。”
他重複方才的問題。
地縛靈點頭。
“你在找什麽東西?是物品嗎?”
地縛靈搖頭。
“那……你在找人嗎?”
地縛靈點了點頭。
江昭心裏一緊,“你是想□□嗎?”不對,應當不是這個,地縛靈是意外死亡,根本沒有仇家。
“你找人是想報仇嗎?”
地縛靈搖頭。
它倏忽直勾勾盯住了江昭。
後者本能一哆嗦,半晌才發現這道目光不是盯著他的,而是盯著他身後的窗戶的。
他下意識回頭,發現玻璃上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幾道蛛網般的裂縫,看上去像是要破裂了。
他一驚,忙往後退。
這刮得是什麽妖風?怎麽還把玻璃給吹裂了。
他心裏存著害怕,往後退了幾步,生怕下一瞬玻璃窗承受不住,在他麵前驟然爆開。
事實證明,他的擔心不無可能。
江昭剛走開,玻璃窗便當著他的麵,“砰”的一聲碎了個徹徹底底,玻璃碎片隨之彈出。
直到臉上傳來疼痛時,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側頰不知何時被彈出的玻璃碎片劃了一道口子,倒是不深,稍微出了點血。
他收回手,望著指腹上的鮮血愣怔幾秒。
他的大腦尚且沒有反應過來,淚水卻已經先順著麵頰往下滑落。這是一種本能反應,他在沒有被封鎖記憶前,應當是害怕打雷的。
雷雨天最是讓人驚懼。
而像這樣的天氣,也極容易讓人情緒低落記。
他抿住唇,任由淚水滴到手心,將他指腹的血稀釋,麵上傳來淡淡的刺痛,是淚水劃過傷口時產生的痛覺。
然而江昭此刻卻顧不得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他陷入了一個很奇怪的死胡同裏頭,看周遭什麽悉數覺得熟悉。
指腹上的血則是他心中感覺最強烈的,也讓他最為在意。
像是不知什麽時候,他也曾這樣低頭望著上頭的血似的。
這個視角給他的感覺總是莫名的熟悉,不知為何,他望著上頭的血,一股茫然和迷惘升了起來,連帶著某種低沉的情緒,混雜在一起,瞬間填滿了他的大腦。
他好容易才從愣怔中回神,愣愣地看向麵前的空洞。
狂風呼嘯著,暴雨嘶吼著、順著窗戶闖進來,頃刻便打濕了大半邊浴室,洗漱台上放著的東西也被吹得東倒西歪,劈裏啪啦往下砸。
大開的窗外是漆黑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