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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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的海島很平靜,大家夥把那條擱淺的大白魚煮成了魚湯,滋味十分鮮美,篝火上的鍋爐升起騰騰的熱氣,喝到湯的每個人都非常滿意。

    到第二日早上,除了海鷗嘹亮的“歐歐”鳴叫,就隻有潮起潮落的浪濤聲。江潮生打開窗戶,遠遠就看到士兵們赤著胳膊開始敲敲打打。海天交接處有朝陽升起,潮汐很是溫柔,還有當地的小孩赤著腳在撿退潮的沙灘上海貨,青年鬆了一口氣,果然是他過於敏感,虛驚一場。

    修繕宅屋的工程進行得很快,畢竟原本宅子用的都是那種料子相當紮實的好木頭,審美也在線,江潮生隻讓樓戰的人替他在屋外砌一道大青石圍牆,把壞了的地方悉數修繕一遍,最重要的,別忘了給他兩條可以近海航行的小船。

    他帶來二十幾號人也沒閑著,一部分給幹體力活的將士負責做飯,一部分拔野草、清掃宅院,以及把仆從們的東西搬進修繕打掃好的小木屋。

    江潮生一早就告知仆從:“外頭這些屋子日後便是你們的住處,將來可能是你們的私產。”別人家他不管,仆從們想住的舒心,肯定會認認真真把自己的房子打掃好。

    樓戰手下的兵都很能幹,數百好手齊上陣,也就叮呤咣啷響了兩三天,原本破破爛爛看起來和鬼宅一般的荒宅就煥然一新,爛木頭全換掉了,圍牆成功砌了起來,還按照江潮生的要求搭了蓄水池、化糞池,移栽了幾棵樹……水井裏的淤泥都清理得幹幹淨淨,不過得再靜置十日才能用。

    江潮生指揮人把新打的竹製和木頭家具布置好,試航了新船,裏裏外外轉了一圈,十分滿意地點點頭,然後迫不及待的把人一起送走了。

    “此次回去京都,將軍莫要忘了我這個小小安王。”容貌俊美出眾的青年麵帶憂鬱,萬分不舍地在岸邊送別。

    看著他不舍的樣子,要不是還有家中老母妻兒在遠方,士兵都想多留幾日。樓戰隱忍抿直嘴唇,有千言萬語要說,最後隻化作一句:“來日有緣再見。”臨別之際,他取出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贈給江潮生防身。

    等到玉皇駛離了視線,江潮生臉上沒了不舍,這群人實在是太能吃了,多待幾天,他的存糧就不夠了,可算成功把人送走了。

    沒了外人,江潮生給那些書童仆婦立了新規矩:“以後你們就住外頭這圈屋子裏,什麽時辰進來幹什麽活,沒有我的準許,不能隨便進入大宅,做完了活立刻出去。”

    雖說江潮生來時就融合了原主的記憶,但那就像是走馬觀花,沒有特別深刻的代入感。他畢竟不是江朝升,不喜歡別人貼身伺候,也不樂意讓人入侵自己的私人空間。

    其他人沉默不言,隻有貼身小書童眨巴眨巴眼睛:“聽竹以前就是在殿下身邊伺候的,也要住出去嗎?”

    “聽好了,本王所有規矩隻說一遍,全部記清楚了。”江潮生斂了笑意,聲音帶上了幾分壓迫感。他並不會小瞧這些表麵上看起來溫順的仆從,如果太過寬和,隻會被奴大欺主。

    江潮生冷眼掃過聽竹:“從今日起,你就不是本王的隨身書童了,日後就跟著江大做事。”江大也是世家家仆,向來沉默寡言,三十來歲,是幹活的一把好手。

    “王爺……”聽竹不太樂意,江大是個脾氣硬的糙漢子,跟著江大幹活,沒過幾天他這身細皮嫩肉就毀了。

    青年的黑瞳戾氣湧現,頓時壓迫感十足:“那日在船艙的事情,本王記在往日的情分上沒有重罰你,不代表我能容忍你第二次。”

    聽竹沒想到那時安王已經醒了,隻是這些時日沒同自己計較,他頓覺審視自己的目光如雷霆萬鈞,心中一驚慌,雙膝一軟,不受控製地撲通跪了下來:“聽竹知錯。”

    江潮生也沒讓他起來,小書童跑出去之後,就沒回來找過他真正的主子。雖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危險時刻自己最重要,可對方跑後還能裝什麽都沒發生過,照樣撒嬌賣癡,實在有些奸猾。

    江潮生重新分配了二十八個仆從的活,幾個女眷負責負責輕鬆一些的廚房和清掃工作,剩下壯勞力隨時聽候安排——種地、捕魚,什麽體力活都要做。

    “從今日起,我希望你們記清楚一件事,到了封地之後,我不再是斕國的十一皇子,隻是瓊洲的安王。過往種種,今日之後本王不再計較。本王日子過得好,少不了你們吃香喝辣。但若是誰不安分守己,陽奉陰違,甚至勾結外人謀害本王……”

    江潮生旋開手中的折扇,隨意地往手邊怒放的花叢根莖輕輕一掃:“便猶如此花。”他的動作看起來靈動飄逸,就好像是清風拂過,花兒嬌嫩的花瓣隻微微顫了一下。

    專注的看著花叢的聽竹暗自思忖,王爺的意思是,如果他們犯了錯,他就會這麽溫柔地拂過他們臉頰?

    仆從們不過一眨眼,這些花便齊刷刷的掉了下來,偌大的花叢隻剩下一排光禿禿的枝幹,整齊劃一,高度一致。最喜歡偷懶的聽竹打了個哆嗦,默默地往養老實可靠的江大那邊躲了躲,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感覺安王多看自己幾眼,腦袋都要和這些嬌嫩的鮮花一樣不保了。

    遠處偷偷看熱鬧的當地居民也打了個哆嗦,把沒有遮攔的脖子縮了縮,瓊洲新來的主人似乎並不好招惹。

    敲打完仆從,江潮生收起折扇:“這幾日所有人都辛苦了,回去休息一日,明日起便不可怠惰。”

    青年拈花一笑,他的容貌俊美,似菩薩一般慈悲,可誰也不敢高估了安王的寬容:“聽竹,花兒可惜了,曬成幹花封存。”

    這就是對自己的寬恕了,後者連忙爬起來,趕緊拍拍跪得酸痛的膝蓋,這次沒敢撒嬌賣癡,脆生生的應道:“是!”

    這不就好了嘛,又不是幹不好活。江潮生直接關攏了院門,啪嗒帶上鎖。別人都可以休息,他今天卻不能閑著,得清點一下自己的家產,好好規劃未來。

    坐吃山空,前提也得有座可以吃的金山銀山。江潮生衡量過自己的新宅子,屋子上下就兩層,總共占地麵積大概兩千平,石頭圍牆圈進來的院子又有一千平。他常住的地方,兩百平足夠,居住區域不用太大,剩下的全部拿來充當倉庫。

    上輩子的江潮生,前十幾年過得普普通通的,後麵世道不行了,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都冒出來了,雖然人不會變成喪屍,但是好好的世界也變得千瘡百孔。盡管換了個世界,沒那麽多危險了,可家裏沒糧,江潮生心裏就慌。

    數數金銀存貨,也就兩萬兩銀,其他都是些值錢但不好賣的舊物。其餘東西算是原主存在過的痕跡,江潮生打算都用個箱子封存起來,並不打算動用。他還有二十幾張嘴要養,現在基本是隻出不進,想想離混吃等死,至少得等到收支平衡。

    這兩三日的功夫,江潮生也不是白待的,他學了不少日常用語,還問到不少消息。

    瓊島地大物博,當然不止百來人口,少年阿浪難過的說:“以前瓊洲是有一座大城,但是海民惹怒了海神,海神就把瓊洲城淹了,隻留下現在的小海村。”

    阿浪姓海,大名叫海浪,村落裏所有的人都姓海,偷看江潮生的小姑娘叫海花,村裏還有海狗和海牛……

    江潮生聽到的時候,忍不住出聲打趣:“你們村是不是還有海豬?”

    阿浪驚奇道:“您怎麽知道,海花的奶奶就是叫海珠,海珠阿婆年輕時候還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

    江潮生看著滿臉皺紋牙齒稀疏的瘦小老太太沉默不語。總之瓊洲地廣人稀,更遠的地方應該還有一些小部落聚集,但這附近的居民也沒見過其他人。

    往更深處的地方去找,需要花費很多精力,就算江潮生找到了別的領民,甚至找到了別的城池,不過天高皇帝遠,人家可能當眾翻臉,根本不認他這個新主人的身份。江潮生隻想當鹹魚,沒想當被人監控算計的傻魚,真那樣,他還不如回京都和男主鬥呢。

    江潮生的手指靈活的撥動算盤,金玉珠子打得劈裏啪啦作響。現在這些地,名義上都是屬於他的,自己有文書,有公章,隻要有充足的人手,就能夠搭建起一個在整個斕國都起效的領導班子,但關鍵是現在他缺物又缺人。

    在交流過程中,江潮生發現這群海民除了捕魚什麽都不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都是老弱婦孺,知識技能也斷代了。這麽多地方,什麽糧食都沒種。海村居民不缺吃的,其他所需,他們習慣劃船帶幹貨去一海之隔的望洲市場更換。本地人也不吃米,吃海上一種叫黑穀的作物,還有各種各樣的魚。

    可惜來之前,沒人清楚瓊洲這邊的情況,除了大量財物和奢侈品,原主什麽都沒帶。天天吃魚太難受了,土地這麽多,當然要開荒,要種田!江潮生明天開始,就去望洲探探虛實,把種子全部都買回來。今年吃存貨,明年就能自給自足!吃不完的還能出去還錢。

    做完計劃,江潮生就餓了。他的口味和原主相差巨大,食量相差也非常大,這幾天在外人麵前,他甚至沒有真正吃飽過。

    江潮生按照記憶裏的方式調味,親自動手炸了一盆魚,是今早海民在臨海區域打撈的小銀魚。吃慣了大魚的海民都不稀罕做這些,他看了眼就直接買下來了。

    這些小魚大概手指粗細,渾身透明,近海的銀魚比淡水裏鱗片更大一些,但同樣不需要多麽高超的烹飪方式,簡簡單單炸一炸就是世間美味。

    小魚幹炸了一大盆,江潮生就著這道下酒菜喝了一杯酒,他很克製,沒有飲酒過度,隻小酌一杯助眠,也算是慶賀自己喬遷新居。

    小魚幹偏鹹,江潮生自然沒能全部吃完,不過他沒有和別人分享食物的喜好,臨睡前拿了個幹淨的白瓷盆罩起來,打算明日早晨配麵吃,廚娘煮的堿水麵還是很不錯的。

    夜深人靜,辛勞了一天的海民們都睡了,催眠的歌聲隨著海風送到了岸邊,所有人都睡得很沉,在睡夢中露出甜美的笑容。

    那日姬玄冰回去之後,就召集了海域裏有靈智的水族開會,附近入海的江河的水族也要來。海螺族和蚌精一族有報恩傳統:“陛下可以藏在漂亮的貝殼裏,被恩公撿走!平常藏在水缸裏,恩公外出勞作的時候,就可以出來報恩。”

    姬玄冰覺得他們想法不錯,隻是作為海域之主,怎麽能被動等待,他結合了水族們的意見,又暗中觀察了好幾天,精心挑選了一個漂亮的大貝殼,連夜送到了恩公新家的家門口。這樣明早安排海鳥敲敲門,恩公就會立刻發現。

    姬玄冰沒見到江潮生,內心十分失落。這個時候他想起來海螺族傳授的報恩經驗,在恩公睡著的時候也可以起來幹家務活。

    “恩公,我來報恩了。”

    姬玄冰禮貌地說了一聲,他的聲音壓得特別小,像是怕吵醒某人睡覺一樣,這句話自然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的。

    “你不回答,那我就進來了。”鮫人在門外的大貝殼上用力一蹦,精準無比地蹦到了蓄水池中,隻濺起一朵非常小的水花,就和落花被風從樹上吹落,飄入水中那麽不起眼。鮫人躲進水裏,像小魚那樣吐了幾個水泡泡,還好並沒有吵醒安睡的恩公。

    他秀氣的瓊鼻動了動,聞到了一股特別濃烈的香氣。對了,根據海鷗說,是恩公親手炸的魚!姬玄冰慢慢的挪到廚房,小心翼翼的掀開白瓷盆,鼻尖立馬充斥著炸物霸道的香氣,作為一條海裏的魚,鮫人基本上都是吃生肉,從來都沒有吃過炸物。

    他要學著做恩公喜歡吃的東西,就得了解這是什麽味道。姬玄冰從中挑出一隻小小的魚,小心翼翼的放進口中,哢擦一聲,又酥又脆,恩公的手藝天下第一!

    再一隻,又一隻。等姬玄冰反應過來,不知不覺,為數不多的炸小魚少了一大半。糟糕,他趕緊翻牆跑路,連夜召喚水族到近海和湖泊裏抓來大量小銀魚,開始炸新的小魚幹。

    姬玄冰表情嚴肅地抓魚下鍋,大量油水混合,讓鍋中火焰猛地躥起來,在燒到他的頭發之前,鮫人下意識召喚出海水,海浪撲滅了火焰,衝走了被燒成焦炭的小魚幹。

    作為鮫皇,姬玄冰很快克服對火焰的本能恐懼,成功掌握了燒火方式,生疏的學著恩公炸魚,恩情一定要親自報才有意義!

    ***

    海邊沒有什麽娛樂活動,大家都是睡得早起得也早。等到第二天蒙蒙亮,江潮生就醒了。他洗漱完,走出房門,忽然感覺有什麽地方不太一樣。

    但是從過道走到廚房,他並沒有發現可疑的痕跡,昨天鮫人殘留的水痕已經徹底幹透了。廚房的桌子上,一個白瓷盆倒扣著。江潮生掀開瓷盆,裏麵金黃色的小魚幹堆得滿滿的,幾乎要溢出來。

    奇怪,他昨天不是吃了不少,居然還剩了這麽多嗎?江潮生捏起一條,表情微妙萬分,隻過了一晚上,小魚幹仍然非常幹燥,在潮濕的沿海放了一晚上也沒有返潮,但是魚腥味很重。關鍵是,他昨日用鹽醃製,這小魚幹卻是甜口的,好像有人往小魚幹裏麵加了一把糖。

    這片海域,好像真的有什麽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