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請支持晉·江唯一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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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道自己也有孕了嗎?

    餘舟腦海中這念頭一閃而過,&nbp;&nbp;連他自己都覺得荒唐。

    可不知為何,這個荒唐的念頭卻一直圍繞在他心頭,揮之不去。

    他一會兒覺得自己這念頭八成是真的,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八成是瘋了,&nbp;&nbp;這簡直太離譜了。

    餘舟在銅鏡前又照了一會兒,&nbp;&nbp;然後重新回到軟榻邊坐下。

    他一手按在小腹上,&nbp;&nbp;試圖等等看能不能等到下一次的“異動”,&nbp;&nbp;然而他等了好久肚子也遲遲沒動靜。

    他在軟榻上坐了片刻,&nbp;&nbp;又忍不住回到了銅鏡前。

    如此反複幾次,他心中那念頭非但不減,&nbp;&nbp;反而越來越強烈。

    他想不通的是,若當真如他所想,他有孕了,那這孕從何而來?

    濯音他們都是服了生子藥才有孕的,&nbp;&nbp;他並沒有服過生子藥啊!

    平西侯的生子藥,都喂給了小倌,&nbp;&nbp;並沒有像他一樣的人中招。

    按理說這藥怎麽著,&nbp;&nbp;也不該被用到他身上吧?

    難道是裴斯遠?

    不對,&nbp;&nbp;尋歡樓那晚明明是他主動的。

    餘舟想不明白,&nbp;&nbp;隻覺腦袋裏一團亂麻。

    他冷靜了片刻,&nbp;&nbp;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第一個問題上:他到底有沒有懷孕?

    有孕之人除了胎動和小腹隆起,&nbp;&nbp;還會有什麽征兆?

    餘舟以自己有限的知識回憶了一番,&nbp;&nbp;有孕會有惡心嘔吐、嗜睡、食欲大增或者不振等表現……基本和他都對上了。

    不僅如此,前段時間他還突然喜歡上了吃酸的。

    餘舟越想越覺得害怕,心慌得不行。

    他第一個念頭是找裴斯遠,&nbp;&nbp;但很快這念頭又被他打消了。

    他如今都不知道自己這懷疑是否有根據,&nbp;&nbp;找裴斯遠怎麽說呢?

    況且無論是與不是,&nbp;&nbp;裴斯遠一定都會揶揄他的!

    這個時候應該找太醫比較穩妥。

    餘舟剛要起身,突然想起來這會兒濯音正在生孩子,章太醫他們肯定都在忙。

    想到濯音,餘舟的注意力又被轉移了不少。

    他這會兒又開始擔心濯音的安危了……

    另一邊。

    章太醫他們正在為濯音剖腹取子。

    裴斯遠立在門外,眼底帶著明顯的焦慮。

    “裴副統領,您回去候著便是,這邊有消息,屬下立刻去知會您。”裴斯遠的一個親隨道。

    “無妨,我不盯著不放心。”裴斯遠淡淡開口道。

    屬下見他堅持,便也沒繼續勸。

    裴斯遠之所以要在這裏盯著,是因為他知道,不久的將來,餘舟也要經曆這一切。盡管此前章太醫他們已經說過,此事約有成的勝算,但不到最後一刻,裴斯遠依舊難以心安。

    他在外頭約摸立了兩刻鍾以後,裏頭突然傳來了一聲嬰兒的啼哭聲。

    外頭的護衛等人聞聲不約而同鬆了口氣,但裴斯遠的表情卻沒有絲毫放鬆。

    因為他知道,取出嬰兒隻是第一步。

    嬰兒活著,不代表濯音就能安然無恙。

    相對於這個小生命而言,他更在意濯音能不能活著渡過此劫。

    後頭的時間過得相當漫長,又過了近兩刻鍾,房門才被打開,小薑太醫從裏頭走了出來。

    “如何?”裴斯遠問道。

    “孩子有點小,不大好,不過我師父照應著呢,若是仔細看護,應該能挺過來。”小薑太醫道。

    “濯音呢?”裴斯遠沉聲問道。

    “不好說。”小薑太醫目光一黯,道:“不算特別順利,因為師父試針的時候是在你身上試的,你與濯音公子身量不同,在你身上的力道到了他身上便難免有些偏差。”

    裴斯遠擰了擰眉,眼底閃過一絲擔憂。

    這情況章太醫此前便朝他提過,沒想到竟被對方說中了。

    “一開始師父的針力道輕了,他險些疼醒過來,無奈之下,師父隻能加重了力道。”小薑歎了口氣,“現在就看他什麽時候能醒了,隻要別昏迷太久,問題應該不會太大。就怕……”

    就怕他這一睡睡得太久。

    “最壞的結果是什麽?”裴斯遠問道。

    “如今就是不知道下針的力道究竟重了多少,若是他一兩個時辰之內醒了,問題倒是不大。”小薑道:“若是他今日醒不了,那就說明針下得太重,最壞有可能會醒不過來。”

    裴斯遠一驚,“這麽嚴重?”

    “這針要是下得夠深,當場要了人性命也不在話下,這也是師父此前為什麽要反複試針。”小薑道:“這鎮痛的針法如今在宮裏,師父都不敢輕易給人用的,就是怕手法失了分寸,會出現難以預料的結果。”

    “那將來餘舍人……也會如此嗎?”裴斯遠問。

    “餘舍人身子還不重,將來師父可以在他身上先試試針,調整一下下針的力度。”小薑道:“此番濯音公子是因為發動得太突然,這才沒工夫在他身上試針。”

    若是能提前試一次針做些許調整,或許就不會出現今天這個局麵。

    “試針是像我那樣?”裴斯遠問道。

    “差不多,不過因為師父在裴副統領身上已經試過了,在餘舍人身上隻要試一針,就能大概估計出需要的力道,不需要像裴副統領這般連著試那麽多針。”小薑忙道。

    裴斯遠想了想餘舟,頓時有些犯愁。

    他覺得哪怕隻有一針,餘舟應該也受不了……

    以他家餘賢弟那小身板,估計半點疼都受不住。

    “裴副統領,餘舍人來了。”一旁的親隨提醒道。

    裴斯遠轉頭一看,便見餘舟正朝這邊走來,身後跟著他安排保護餘舟的親隨。

    “這麽快就睡醒了?”裴斯遠忙快步上前道。

    餘舟稍稍避開了他的視線,“濯音怎麽樣了?”

    “他還睡著呢,孩子很好。”裴斯遠忙道。

    餘舟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點了點頭便沒再問什麽。

    裴斯遠念著他一路走過來,估計也是擔心濯音的狀況,便沒著急讓他走,拉著他坐在了廊下。

    餘舟這會兒不知在想什麽,表情有些木然地看著前方愣神。

    若是換了平時,裴斯遠多半能發覺他的異樣,但這會兒他滿心都是小薑方才的那番話。

    若是想要確保餘舟的安全,就要讓章太醫現在他身上試試針。

    可裴斯遠嚐過那滋味,太疼了,以餘舟這性子定然會十分害怕。

    他越想越覺得煩躁,隻希望此事能找到個折中的法子。

    哪怕讓章太醫在他身上多試幾次也無妨,隻要別讓餘舟多受這份苦。

    就在裴斯遠心煩意亂的時候,餘舟目光不由落在了小薑的身上。

    他心中略一思忖,暗道要不要找小薑太醫幫他診個脈?

    對方是個太醫,隻要一診便能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孕,也免得他自己胡思亂想。

    就在他思索著要怎麽避開裴斯遠朝小薑開口時,身後的房門突然打開,章太醫從裏頭走了出來。

    餘舟看到他的那一刻,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這些日子,章太醫不是一直在幫他診脈嗎?

    如果他真的有孕,對方一定會診出來的。

    畢竟距離他和裴斯遠親近,已經過去了四個多月。

    胎兒都開始胎動了,沒道理診脈診不出來。

    這麽說,他應該確實沒有懷孕?

    念及此,餘舟稍稍鬆了口氣。

    “餘舍人,我看你麵色似乎不大好。”章太醫朝裴斯遠說了一番濯音的情況後,看向餘舟道。

    他話音一落,裴斯遠當即看向餘舟,這才發覺餘舟麵色看著有些蒼白。

    “我沒事。”餘舟道:“我就是擔心濯音……”

    “王大夫在裏頭守著呢,餘舍人不必擔心。”章太醫道。

    餘舟點了點頭。

    章太醫不知想到了什麽,又道:“我記得裴副統領說你這幾日胃口都不大好,今日既然過來了,老夫再替你搭一次脈吧。”餘舟聞言並沒有拒絕,而是跟著他去了偏廳。

    半晌後,章太醫仔細為他診了脈。

    餘舟有些緊張地看著他,生怕他說出什麽自己害怕的結論來。

    直到這一刻,餘舟對章太醫都沒有絲毫的懷疑。

    然而章太醫卻隻點了點頭,道:“餘舍人大概是擔心濯音的身體,有些憂思過度了。再加上這兩日食欲不振,這才導致氣色有些差,老夫再為你開一副安神的方子吧。”

    餘舟聞言不疑有他,忙點了點頭。

    由於濯音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裴斯遠沒讓餘舟在這裏候著,而是帶著他先回到了住處。

    兩人剛用過飯,便有小廝送來了煎好的藥。

    餘舟一見到這藥就有些犯愁,但他素來不是個任性的,哪怕不情願也不至於不喝藥。

    於是,他做足了心理準備,端起藥碗咕嘟咕嘟喝了個幹淨。

    一碗藥下肚,餘舟隻覺胃裏一陣翻騰,有些不大好受。

    他原想著起來順順藥,沒想到一起身便有些犯惡心,險些將藥吐了出來。

    “慢點。”裴斯遠上前一手撫著他的背道:“好不容易喝下去的,別再吐出來了。”

    餘舟撫著肚子重新坐下,好不容易才將胃裏那陣翻騰壓下去。

    他目光落在桌上的藥碗上,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先前他去濯音那裏時,遇到過濯音喝安胎藥,那藥味聞起來和自己喝的一樣。

    當時他隻當所有的中藥聞起來都是這種味道,便沒多想。

    但是今日,他突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章太醫給他開的這個安神湯,怎麽和他從前在裴府時喝的那種藥味道也一模一樣?不止是聞起來的味道,喝起來的味道也如出一轍。

    他記得那個藥似乎是“祛毒”的,並不是安神的。

    餘舟此前從未留意過此事,如今驟然想起來,便覺得十分不對勁。

    可他左思右想了半晌,也沒想明白哪裏不對勁。

    這藥會有什麽問題嗎?

    如果是祛毒的,為什麽現在裴斯遠不喝了,隻給他喝?

    “要是累了就歇一會兒。”裴斯遠見他一直擰著眉頭,便開口道。

    餘舟茫然地點了點頭,進去走到軟榻邊坐下,隨手在一旁的矮幾上拈了一粒果脯。

    那果脯的味道特別酸,平日裏擺在那裏,裴斯遠一顆都沒有吃過。

    餘舟倚在矮榻上,嘴巴裏嚼著果脯,又開始忍不住想章太醫的事情。

    方才章太醫為他診脈的時候,說他心神不寧,食欲不振。可對方隻給他開了安神的方子,並未給他開調理腸胃的方子。

    餘舟仔細想了想,他近日確實一直擔心濯音,但也沒到該喝安神藥的地步吧?

    若說擔心濯音,旁人也都在擔心,尤其裴斯遠還不惜為了對方試針……

    為什麽隻給他喝安神湯?

    念及此處,餘舟突然想起來,章太醫開始為他診脈,似乎是從平西侯出事時開始的。

    當時他在平西侯府受了驚嚇,吐了一場,還昏過去了,那晚裴斯遠連夜將他帶回了京城。

    從那以後,章太醫便開始為他調理身體,要求他日日喝藥。

    當時章太醫說,他們在平西侯府入口了不好的東西,所以要為他們“祛毒”。

    可入口的東西是什麽,對方卻沒說過……

    餘舟擰著眉頭思忖了半晌,突然想起了一事。

    裴斯遠是會識毒的,當時在平西侯府,他入口的每一樣東西,裴斯遠都嚐過。

    當時他還不理解,裴斯遠對平西侯為何那般提防。

    若是他們吃的食物裏有毒,裴斯遠早就該嚐出來了吧?

    他記得剛認識那會兒,對方還給路知南試過毒呢,可見是有點功底的。

    若當真如此,就說明他們並沒有在平西侯府吃什麽不該吃的東西。

    那章太醫說的祛毒一事,也就是子虛烏有了。

    章太醫在撒謊嗎?

    他為什麽要騙自己?

    餘舟越想越覺得想不通,腦袋裏又變成了一團漿糊似的。

    他起身想去出去透透氣,由於心不在焉,起身時不由帶翻了矮幾上的果盤。

    裴斯遠聽到動靜忙快步過來,一臉不安地問道:“沒磕著吧?”

    “沒有。”餘舟忙搖了搖頭,心道裴斯遠有時候真像是把他當成了三歲小孩似的,動不動就擔心他磕著碰著。

    他一個大男人,磕著一下又能如何

    磕著,碰著?

    餘舟驟然想起了先前章太醫的醫囑:

    “盡量不要有太過劇烈的活動,別磕著碰著,走路穩一些,別摔著。”

    當時餘舟就覺得奇怪,他們若是中了毒,為什麽還不能劇烈運動,不能磕著摔著?

    這要求怎麽聽都很奇怪,但他心思單純,又覺得章太醫資曆老,定然是值得信任的,所以從不敢質疑。

    如今這麽一想,隻覺得此事處處都不對勁。

    不僅章太醫,自從他搬到裴府之後,裴斯遠的舉動也頗為不尋常,隻是他此前從未深想過。

    好像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裴斯遠有時候上下馬車會抱著他,走路上下台階,也會扶著他。

    在裴父來了京城之後,他們的住處甚至被鋪上長毛的地毯,屋裏的案幾也都被換上了軟榻,就連院子裏的地磚,都換了不容易打滑的那種。

    當時餘舟以為那是裴父為了補償裴斯遠挨打……

    如今想來,竟是為了他嗎?

    因為他不能磕著,不能摔著……

    因為他肚子裏有個孩子……

    餘舟心底一沉,驟然想起了自己那日問裴斯遠有沒有想過做父親那句話。

    裴斯遠朝他說,從前沒有想過,如今……有過一點點念頭。

    他當時還以為裴斯遠要去找個姑娘家成婚生子,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那麽回事。

    餘舟徑直走到內室的榻上躺下,隻覺得心中一片冰涼。

    他這一刻才意識到,原來這段日子以來,身邊早已有了這麽多“異樣”。

    偏偏他太過遲鈍,竟是絲毫沒有懷疑。

    若非今日動了這個念頭,隻怕他還能繼續糊塗下去。

    章太醫騙了他,裴斯遠也騙了他。

    他是真的有孕了……

    因為他有孕了,章太醫才會對他百般看顧,裴斯遠才會整日那麽小心翼翼,甚至不讓他回家。

    也是因為他有孕了,他才需要喝藥。

    而且那藥並不是什麽安神湯,而是安胎藥。

    餘舟扯過薄被蓋在身上,隻覺得渾身都止不住發涼。

    明明是夏天,明明天氣那麽熱,但他就是覺得冷。

    裴斯遠讓人收拾了地上的狼藉,又去重新弄了一盤果脯。

    他回來的時候,便見餘舟正窩在榻上,像是睡著了。

    餘舟聽著身後的動靜,慢慢將腦袋埋在了枕頭裏。

    他現在幾乎沒法思考,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他和濯音一樣,真的懷孕了。

    他既惶恐,又茫然,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為什麽他會有孕,為什麽裴斯遠明明知道卻不告訴他?

    餘舟閉上眼睛,還能想到那日裴斯遠親吻他時的樣子,對方的呼吸,唇上的溫度,眼睛裏的光芒,他都還記得一清二楚。

    裴斯遠說喜歡他,說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是因為他會懷孕嗎?

    餘舟想到濯音,又想到自己,心裏難過得幾乎喘不上氣來。

    難道裴斯遠對他,就像平西侯對濯音那般嗎?

    隻是將他當成一個與眾不同的寵物,當成一個能生孩子的物件?

    可這個念頭一出現,很快就被他自己推翻了。

    裴斯遠先前對平西侯那般憎惡,對方死後他連紙錢都沒燒一張。

    這樣的裴斯遠,怎麽可能會和平西侯是一丘之貉?

    餘舟吸了吸鼻子,又想起了很久以前,裴斯遠對他說過的話。

    當時,裴斯遠在平西侯的壽宴上,早早便猜到了平西侯要朝眾人炫耀的“寶貝”是琴師。

    餘舟問他為什麽,裴斯遠說平西侯隻是將琴師當成個物件,並未當成在意之人。

    因為一個人在意一個人的時候,是不會舍得讓對方餓肚子的……

    餘舟很不爭氣地想起裴斯遠對他的那些好,心裏又酸又澀。

    他和裴斯遠認識以後,對方還從來沒讓他餓過肚子。

    這至少說明,裴斯遠對他多少是有那麽一點在意的。

    可是,裴斯遠為什麽要騙他呢?

    餘舟這會兒隻覺得茫然又委屈。

    他不想待在這裏了,他不想相信裴斯遠了。

    “這麽快就醒了?”裴斯遠正在外廳坐著看一份文書,見餘舟出來便將手裏的文書放下了。

    餘舟避開他的視線,小聲開口道:“我想回家。”

    “回家?”裴斯遠一怔,問道:“回哪個家?”

    “回餘府。”餘舟道。

    “怎麽突然想回去了?”裴斯遠盯著他,問道:“方才做噩夢了?”

    餘舟點了點頭,道:“我想回去看看我爹。”

    裴斯遠見他麵色不大好,隻當他是真的做了什麽噩夢,便上前拉住了餘舟的手。

    餘舟下意識想躲開,但他生怕裴斯遠看出異樣,便忍住了。

    “今日有些晚了,明日一早我陪你回去好不好?”裴斯遠耐心哄道。

    餘舟想了想,原本想說自己今日就要走,但是不知為何,他現在突然又有點怕裴斯遠了。

    盡管他並不覺得裴斯遠會傷害他,可他還是抑製不住有些害怕對方。

    那種感覺,和他們剛認識的時候有點像,每次見麵他都戰戰兢兢的。

    “或者,我讓人把你爹和小寒接到莊子裏來,你覺得可好?”裴斯遠又問道。

    餘舟並不是真的想餘承聞,他隻是忽然覺得很沒安全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裴斯遠。

    但裴斯遠這麽朝他說的時候,他又不敢輕易反駁,像是怕激怒對方似的。

    他不知道裴斯遠為什麽要瞞著自己,所以也不敢質問對方。

    萬一裴斯遠被戳破謊言,與他撕破臉怎麽辦?

    “好吧。”餘舟點了點頭,怕被裴斯遠追問什麽,便又轉身進了內廳。

    裴斯遠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擰了擰眉,暗道他家餘賢弟這是做了個什麽噩夢?

    就在他正打算進去安慰一番之時,外頭突然有人來報,說濯音醒了。

    裴斯遠算了一下時辰,稍稍送了口氣,暗道醒得不算太晚,希望問題不大。

    餘舟聽到動靜之後,又從內室出來了。

    他這會兒雖然心緒極為複雜,卻也還是忍不住惦記濯音。

    兩人一同去了看了濯音。

    不過濯音這會兒剛醒,看著還有些虛弱,麵色也不大好。

    在他的床畔放著一個新製的嬰兒床,裏頭躺著一個小嬰兒。

    餘舟還是第一次見到小家夥,忍不住好奇湊上去看了一眼。

    因為早產的緣故,這小家夥五官都沒長開,看著皺皺巴巴的。

    餘舟第一次見剛出生的小孩兒,生生忍住才沒露出驚訝的表情。

    這和他想象中的小嬰兒完全不一樣……

    “我還沒來得及給他抄經呢,他就出生了。”餘舟有些愧疚地朝濯音道。

    濯音虛弱一笑,道:“沒事兒,等我恢複了,我還是會為你抄經的。”

    餘舟一怔,先前濯音朝他說這話的時候,他並未覺出異樣,今日一聽卻明白了。

    濯音也知道他有孕了,所以才會說也要為他抄經。

    此事,竟然連濯音都知道嗎?

    餘舟目光一黯,心裏不由又有些發悶。

    “他看著真小。”裴斯遠遠遠看了一眼小嬰兒。

    “小孩子長得很快的,幾乎一天一個樣,很快就長開了。”一旁的小薑太醫道:“再有幾個月,估計就能翻一番。”

    餘舟聞言不由想到了自己腹中的胎兒,暗道他如今四個月,再過八個月豈不是也要和濯音的孩子這麽大了?這麽大一個嬰兒,放在嬰兒床裏覺得小,可塞到肚子裏卻著實有些太大了。

    “餘舍人。”濯音看向餘舟,道:“你給他取個名字吧。”

    餘舟一怔,忙道:“我不會取名字。”

    “他的命是你救的,我想讓你幫他取名字應該是他的福氣。”濯音道。

    “怎麽會是我?我什麽都沒做。”餘舟道。

    “當初是你朝章太醫提出了這個法子,你忘了嗎?”裴斯遠開口道。

    雖然裴斯遠也動過這個心思,但當初確實是餘舟三番兩次的堅持,才說動了章太醫他們。而且也是他提出來讓仵作和章太醫他們聯手,否則事情定然不會這麽順利。

    餘舟聞言心情十分複雜,他沒想到自己當初的無心之舉,竟能當真救了濯音的性命,而且在不久的將來,說不定連他自己也要……

    “我隻是胡說幾句,你的性命是章太醫還有王大夫他們救的,還有仵作和小薑太醫他們,還有那些被試剖的牲畜和……”餘舟說到此處,話音不由一頓,驟然想起來濯音要感謝的人裏,還有一個裴斯遠。

    是裴斯遠為他試了無數次的針,經曆了無數次難以想象的疼痛,才換來了濯音的平安。

    餘舟忽然想起來,那日他朝裴斯遠說:

    “濯音要是知道你為他做了這麽多,定然會很感動。”

    裴斯遠朝他說:

    “那就讓他感動吧,我不介意多一個人感動。”

    那日,裴斯遠說的是“多”一個人……

    也就是說,裴斯遠不止是在為濯音試針,也是在為他試針。

    “想好了嗎?”裴斯遠在他耳邊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

    餘舟回過神來,“叫……叫小安可以嗎?”

    “小安,平平安安,這名字不錯。”濯音忙道。

    於是,小家夥的小名便定下了,叫小安。

    因為濯音還要休息,眾人不好打擾太久,隻逗留了片刻便各自告辭了。

    裴斯遠的心情似乎特別好,看到濯音安然無恙,他心裏比任何人都要高興。

    因為這意味著,章太醫他們在這件事上的努力沒有白費,而將來餘舟需要剖腹時,勝算也隻會更大。

    “我讓他們先送你回去,我找章太醫還有幾句話要說。”裴斯遠朝餘舟道。

    餘舟點了點頭,什麽都沒說,便先回去了住處。

    這一路上,他都在想裴斯遠。

    想裴斯遠試過針之後,那副疲憊不堪的模樣。

    當時他朝裴斯遠問:“你怎麽做到的?”

    裴斯遠朝他說:“隻要心裏裝著想護著的人,就沒有什麽是辦不到的。”

    他聽了這話以為裴斯遠喜歡濯音,氣得裴斯遠親了他。

    所以裴斯遠說的“想護著的人”是他嗎?

    餘舟想不明白,他不知道裴斯遠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

    他隻覺得滿腹委屈,卻不知道該朝誰說。

    裴斯遠對他那麽好,好到他差點就要信了對方是真的喜歡他。

    可是為什麽要一次又一次地騙他?

    是因為他太笨了嗎?

    還是因為他好騙?

    裴斯遠說是找章太醫說幾句話,當真就隻是說了幾句話,多餘的工夫一刻都沒耽擱。

    回住處之前,他還特意去吩咐了人,讓他們將餘承聞和小寒接到莊子裏來住幾日。

    如今濯音成功度過了此劫,應當讓餘承聞也一並知道此事,免得對方日日都要為餘舟擔心。不僅是餘府,裴斯遠也特意命人朝裴父送了口訊。

    裴斯遠很久沒這麽高興過了。

    這段日子以來,餘舟的安危就像是一塊大石頭似的壓在他的心上。

    直到今日濯音醒過來的那一刻,他心理那塊大石頭,才算了落了一半的地。

    更重要的是,今日之後他就可以慢慢試著朝他家餘賢弟說出真相了。

    盡管這很難,但他知道不能繼續拖下去了。

    裴斯遠進了屋之後下意識在屋內轉了一圈,沒見到餘舟的影子。

    他有些納悶,去門口問了護衛,得知餘舟確實在屋裏。

    裴斯遠重新回到房中,目光在各個角落逡巡了一圈,終於在角落的軟榻後頭,發現了一小片衣角。他慢慢走到軟榻旁邊,見餘舟正抱著膝坐在地毯上,腦袋埋在雙臂之中,像是睡著了。

    “躲這兒做什麽呢?”裴斯遠湊到他身邊蹲下,抬手在餘舟的耳尖上輕輕捏了一下。

    餘舟聽到他的聲音後,身體微微一抖,下意識往後挪了挪身體。

    裴斯遠一怔,問道:“這是怎麽了?”

    他說罷一手慢慢撫上餘舟的脖頸,安撫性地捏了捏。

    裴斯遠的手掌幹燥而溫暖,摩擦過餘舟脖頸上的皮膚時,帶著一種莫名的令人安心的觸感。餘舟就像個暫時迷失了心智的小動物一般,慢慢抬起了頭看向對方。

    裴斯遠一怔,發覺餘舟雙目通紅,表情可憐巴巴的,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似的。

    他心中不由一沉,快速閃過許多念頭,最後聯想到餘舟今日說要回家一事,瞬間明白了什麽,問道:“你……你是不是知道了?”

    他話音一落,餘舟眼淚吧嗒一下便落了下來。

    裴斯遠心下一慌,當即便有些無措。

    更讓他無措的是,餘舟的眼睛這會兒就跟開了閘似的,眼淚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擦都擦不過來。偏偏他家餘賢弟哭起來也沒聲,就隻是紅著眼睛掉眼淚,那副委屈巴巴的樣子看得他心裏生疼。

    裴斯遠從前最愛逗餘舟,好幾次都差點把人逗哭。

    那個時候他覺得,他家餘賢弟紅著眼睛快哭了的樣子,可愛又有趣。

    直到今日他才發覺,這真的一點也不有趣。

    要是讓他選,他寧願對方拿刀戳他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