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番外·晉·江唯一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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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舟看著手裏那紙婚書,&nbp;&nbp;心情久久難以平複。

    他無法想象,裴斯遠是在什麽樣的心境中,寫下了這紙婚書。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nbp;&nbp;他那封信是開刀前一天交給了小寒,第二天在開刀之後,&nbp;&nbp;裴斯遠就一直守著他沒有離開過,&nbp;&nbp;所以這信隻能是前一天換下來的。

    餘舟仔細回憶了那天的情形,&nbp;&nbp;發覺自己竟絲毫沒有從裴斯遠身上看出任何異樣。

    對方那麽聰明,拿到他寫的那封信,見到裏頭那些熟悉或者陌生的人,以及餘舟提及的那個離奇夢境,定然會產生很多懷疑的念頭。

    但裴斯遠絲毫沒有因為那些念頭,而改變對他的態度,也沒有提出絲毫的質問。

    哪怕在事後,&nbp;&nbp;對方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試探,隻等著餘舟自己發現這封被掉包了的信。

    裴斯遠大概也沒想到,餘舟竟能將信藏了這麽久。

    若非昨日見到了杜山,他隻怕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想起此事。

    “阿爹!寶寶來啦!”門外響起寶寶興高采烈的聲音。

    餘舟擦了擦眼睛,&nbp;&nbp;將信收起來,&nbp;&nbp;隨後便見裴斯遠將寶寶扛在肩膀上進來了。

    “阿爹你看寶寶,高不高!”寶寶笑道。

    餘舟看著眼前的父子倆,一時間百感交集,&nbp;&nbp;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裴斯遠立刻覺察到了他的異樣,&nbp;&nbp;走上前問道:“怎麽了”

    餘舟雙目微紅,長睫還沾著方才溢出的淚水,&nbp;&nbp;顯得有點讓人心疼。

    “我……”餘舟開口,&nbp;&nbp;聲音便哽在了喉頭。

    他抬手捂在寶寶的眼睛上,&nbp;&nbp;另一手捧著裴斯遠的下巴便吻了上去。

    裴斯遠肩膀上還扛著寶寶呢,也不敢妄動,隻任由餘舟親吻著自己,一顆心不由砰砰亂跳。有時候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沒出息,和餘舟在一起這麽久了,每次和對方親近時,他依舊會抑製不住激動,心跳快得恨不能將他胸口擊穿。

    “阿爹,你在親爹爹嗎?”寶寶笑著問道。

    餘舟麵上一紅,稍稍退開了些許,怔怔看著裴斯遠。

    “等我一下。”裴斯遠又湊到餘舟唇角親了親,轉身扛著寶寶又出了門。

    “爹爹,說好了今晚讓阿爹摟著我呢!”門外,寶寶的抗議聲傳來。

    裴斯遠哄道:“爹爹今晚有事情和你阿爹辦,你乖一點,不然爹爹要傷心了。”

    “爹爹你耍賴!”寶寶不高興地道。

    “那明天爹爹不去當值,陪你玩兒……”

    “好耶,爹爹不許賴賬……”

    父子倆的聲音漸行漸遠,餘舟卻覺心裏又酸又漲,但那種感覺並不是因為難過,而是因為滿足。

    不消片刻,裴斯遠便快步奔了回來。

    他一進屋就上前將餘舟抱在了懷裏,手臂用的力氣極大,似乎有點擔心,又有些不安。

    “告訴我,今天這是怎麽了?”裴斯遠抱了他一會兒,開口問道。

    “你早就看了那封信。”餘舟哽咽道。

    裴斯遠身體一僵,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昨日他朝餘舟介紹杜山的時候,心裏便閃過了這個念頭,但並未多想。如今看餘舟這樣子,便知道對方定然是想起那封信,回來看到了被他掉包的內容。

    “當時你正在緊要的時候,我不敢朝你說。”裴斯遠認真朝他解釋道:“但是我覺得那封信不吉利,就連夜給你改了。”

    餘舟從他懷裏稍稍推開了些許,微微抬眼看向他,“你怎麽知道那封信的?小寒偷偷跟你說的?”

    “我倒是想讓他背這個黑鍋,但此事的確不賴他。”裴斯遠深吸了口氣,抬手在餘舟眼角輕輕一抹,將對方滲出的眼淚擦掉,“你可能是太緊張了,那天晚上說了夢話……”

    餘舟:……

    他這張嘴這麽不嚴實嗎?

    “我喜歡說夢話嗎?”餘舟的注意力成功被他帶偏了。

    “說過不少。”裴斯遠眼底染上了幾分笑意:“比如,有時候當著我的麵說太多了,做夢又說喜歡我這樣,有時候還說想讓我……”

    “你別說了!”餘舟抬手掩住了他的嘴。

    裴斯遠捉住他的手親了親,又道:“我看到你那封信之後,讓楊鳴去查過那些人,其中有一些正在朝中擔任要職,有一些很不起眼,還有一些尚未入朝。這個杜山就是剛入朝不久的人之一,我調查試探過他,覺得他是可用之人,就招攬了。”

    餘舟點了點頭,覺得裴斯遠簡直是太有頭腦了。

    尋常人看到這東西都未必會信,或者會當成什麽奇怪的東西看待,但裴斯遠卻認真著人去查了,且無條件地相信了餘舟這封信的內容,並做出了應對。

    “剩下的人,我都派了人盯著,發現有端倪的,都及時出手了,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裴斯遠道:“像杜山這樣的,若是可用我便收了,若是發覺資質不行的,直接不給他做大的機會,早早也做了安排。”

    裴斯遠說罷又將人攬在懷裏,“我原想著問你,但後來又覺得,這都不重要了。你究竟是從何得知的這些,又或者還有什麽別的事情不願告訴我,隻要你不想說,我都可以不問。”

    “可是……你不會覺得這很奇怪嗎?”餘舟問道。

    “這不重要。”裴斯遠道:“我唯一擔心的,就是你會因為這些事情為難。我不想讓你覺得不安,也不希望你為了遮掩什麽而撒謊騙我,如果你不想說,我可以一直不問。”

    實際上,若細細追究起來,裴斯遠在餘舟身上看到的破綻,那可太多了。

    從最初相識時,餘舟身上就有著和旁人完全不一樣的氣質。

    他曾經也誤以為那隻是餘舟的性格所致,後來發覺,那種氣質不僅僅是性格導致的,而是餘舟在麵對這個世界的很多人和事情時,有著和大部分人截然不同的態度。

    比如,餘舟在看路知南和對方的貼身內侍來喜時,目光不會有太大的差別。

    他如果害怕一個人,多半隻是因為對方的性格或者態度嚇人,而不是因為身份。

    這也是為什麽餘舟最初對路知南害怕,後來待裴斯遠澄清了兩人的關係之後,他就不怎麽再怕路知南了。

    他可以和出身花樓的濯音做朋友,會和自己的小廝小寒在一起用飯……這些細節或許連餘舟自己都沒留意到有什麽不妥,但在見過了太多人的裴斯遠看來,卻十分突兀。

    還有餘舟在麵對先前那些案子的時候,所表現出來的異樣。

    甚至是濟仁堂的開設,從頭到尾其實都算是餘舟的主意……

    裴斯遠是個很聰明的人,他的職分以及在朝中的地位,不允許他遲鈍或大意,所以餘舟的一舉一動他其實都能注意到。但同時他也相信自己的直覺,相信餘舟對他的心意半點都做不得假。

    “那如果我想……告訴你呢?”餘舟有些忐忑地問道。

    “那我就聽你說。”裴斯遠道:“無論你說的是什麽樣的真相,哪怕你這副皮囊下是個狐狸精變的,我也能接受。”

    餘舟聞言倒是被他逗笑了,心底的緊張登時消散了不少。

    也不知為何,這一刻他無比篤定,裴斯遠不會在意他的來處和經曆。

    就像當初對方得知一切後,並未追究一般。

    他知道,裴斯遠對他有著超乎尋常的包容。

    “我其實原本是不屬於這裏的……”

    餘舟走到軟榻邊坐下,將自己如何來到這個世界的經過一一朝裴斯遠說了。

    不過他並沒告訴對方這是一本書裏的世界,他覺得這相對於自己的穿越來說,可能會給裴斯遠帶來更大的衝擊。況且這和他自己的身世無關,而且他一直憋著想告訴對方的,也隻是自己曾是個現代人的事實。所以他隻說自己在穿越之時看到了裴斯遠未來的人生,所以才會知道那些反派的事情。

    “所以你不是從前那個餘舟?”裴斯遠問道。

    “也不能這麽說,我有他全部的記憶。”餘舟道:“也融合了他的感情。”

    裴斯遠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你……不會突然再離開吧?”

    “我想應該不會,除非我意外死了……”餘舟道。

    裴斯遠一把攥住他的手道:“不會有這一天的,我會好好護著你,讓你活到一百歲。”

    餘舟看著他,問道:“你知道了這些,不會覺得我很奇怪嗎?”

    “為什麽會奇怪?”裴斯遠大概此前有過類似的猜測,所以今日聽到這番話後並沒有特別的震驚,反倒有了印證猜測後的恍然,“那我就明白了,你那天晚上之所以會那麽對我,是把這一切當成了夢?”

    餘舟麵上一紅,小聲道:“我見你長得挺好看的……”

    裴斯遠成功被他取悅了,將人一把扣在懷裏,笑問:“我要是長得醜,你是不是就翻窗戶跑了?”

    “我……”餘舟想了想,“人一開始難免會以貌取人嘛。”

    裴斯遠湊上去親了他一下,“你一直不願和我成婚,是不是就是因為這個?”

    “我總覺得有事情瞞著你,不踏實。”餘舟道。

    “其實我也有一件事情沒朝你徹底坦白。”裴斯遠道:“但是我想……如果讓你選,你可能還是希望能知道全部的真相。”

    餘舟有些緊張地看著他,問道:“什麽事情?”

    “你此前誤服的生子藥,你可知是從何而來?”裴斯遠問道。

    “不是你伯父……平西侯弄出來的嗎?”餘舟問道。

    裴斯遠目光微閃,又道:“那你可知道,那藥為什麽會被喂給你?”

    餘舟想了想,道:“他想……惡心你?”

    裴斯遠十分驚訝,沒想到餘舟對此事的反應竟會如此平淡。

    “他已經瘋了,肯定是覺得你不聽他的話,所以才用這種法子想讓你被迫卷進去。”餘舟分析地頭頭是道,隻因他相信裴斯遠定然不是主動卷進去的。實際上,裴斯遠不告訴他此事,他也理所當然會認為是平西侯的手筆,壓根就沒想過別的可能,“平西侯和劉侍郎他們也有勾結?”

    “他買通了中間給你下藥的人。”裴斯遠道。

    “你是不是怕我會遷怒你,所以之前才不敢告訴我?”餘舟問道。

    裴斯遠目光一黯,他不止是怕餘舟遷怒自己,還覺得很愧疚。

    “這又不是你的錯。”餘舟抱住他,在他頸窩蹭了蹭。

    裴斯遠將他牢牢抱在懷裏,覺得許久來壓在心底的那塊石頭,驟然落了地。

    這一日他們才知道,此前他們一直對對方難以啟齒的秘密,原來在對方的心裏竟是如此不值一提。可因為太過在乎對方,便難免患得患失,生怕無意間就會在對方心裏留下一根刺。

    殊不知這樣的坦白,不僅不會讓彼此產生隔閡,反倒會讓他們更加珍惜彼此。

    “小舟。”裴斯遠抱著餘舟,喃喃道:“我真的好在意你。”

    “嗯,我知道。”餘舟稍稍將他推開些許,臉頰帶著些許紅意,開口道:“我想了想,你說的對,寶寶確實挺聰明的,比很多兩三歲的孩子都要聰明。”

    裴斯遠有些茫然,不大明白他怎麽突然開始吹起了自家兒子。

    “所以我想著,他年紀雖然小,但是現在應該也可以做花童了。”餘舟又道。

    裴斯遠聞言怔怔看著他,啞聲問道:“你……答應跟我成親了?”

    “我爹給我來信說,眼看天氣要熱了,問咱們入夏要不要去雲州看他,也能避避暑?”餘舟有些不好意思地避開裴斯遠的視線,“你要是願意,可以順便提個親。”

    裴斯遠高興地幾乎說不出話來,捏著餘舟的下巴便再次吻了上去……

    後半夜,兩人忙活完之後,裴斯遠又纏著餘舟問了許多問題。

    問餘舟從前的人生,從前的經曆,以及所有他沒能參與過的一切。

    餘舟來到這裏之後,第一次朝人說這些,隻覺長久以來跨越著一個時代的孤單感,驟然就被撫平了。

    他暗暗覺得,有裴斯遠陪著自己,可真好。

    前幾日那個難產的婦人,成功渡過了危險期。

    那婦人的父兄和丈夫,不僅去濟仁堂送了厚禮,還來餘舟家裏送了禮。

    “這些東西我可不能收,你們也別再送東西去濟仁堂了,收了你們的禮傳出去對我們濟仁堂的名聲也不好。”餘舟認真地道:“不過你們若是真的有心感謝,倒是可以幫我們一個忙。”

    “餘掌櫃您請說,在下傾家蕩產在所不辭。”那婦人的丈夫忙道。

    “濟仁堂這一年多來,隻有你們一家是因為產婦難產而來的。”餘舟道:“京城每年有多少婦人因為這個殞命,你們想必多少也能猜到一二,若是他們遇到這樣的情況都能來濟仁堂,說不定濟仁堂還能多救幾條人命。”

    “是是是!”那婦人的父親忙道:“都是老夫迂腐,老夫實在慚愧!”

    “你們實名給濟仁堂送個橫幅吧!”餘舟道。

    大淵朝民風開放,對於男女大防不那麽在意,所以這產婦開刀的經曆並不會給她的名聲帶來什麽不好的影響。相反,事情若是傳開了,卻能替濟仁堂打響名聲,這樣就能救更多人的命。

    “敢問餘公子?何為橫幅?”男人問道。

    “就是……”餘舟朝他比劃了一下,道:“這麽寬,找紅布做底,繡上金字,掛在濟仁堂的門臉上。”

    那女子的丈夫聞言便懂了,“這樣一來,所有經過濟仁堂的人都能看到。”

    “好說好說。”那女子的兄長又道:“在下在西市也有兩間鋪子,屆時一並扯上這橫幅,給咱們濟仁堂打個名聲。”

    餘舟聞言頗為高興,忙朝他們道了謝。

    實際上不止是他們的橫幅起了作用,在那女子平安之後,這件事在各個醫館便傳開了。

    沒過幾日便有另外一個這種情況的病人被抬到了濟仁堂。

    這種事情本就是開頭最難,一旦有了先例,便會打消很多人的顧慮。

    雖說古代條件有限,開刀風險很大,但相較於難產所帶來的必死局麵,哪怕隻有三五成的生機,也會讓很多人動心。

    自那日之後,濟仁堂便算是正式步入了正軌。

    不久後,濟仁堂還開設了“順產住院”的業務。

    那個時候婦人生產都是在家裏,各家條件各不相同,若是請不起大夫的家庭,出現問題的概率太大了。此前京城的醫館沒有像濟仁堂這樣能“住院”的,所以也沒人想過生孩子還可以去醫館。

    如今好了,自從有了這個選擇之後,若是對生產不大放心的產婦,便可以提前住到醫館,這樣若是出了意外還可以及時搶救,大大減少了生產所帶來的死亡風險。

    自那以後,隔三差五便有人去濟仁堂送橫幅,後來恨不得將橫幅都送到了餘府。

    也不知眾人是怎麽傳的,將餘舟這半個濟仁堂的掌櫃傳得跟個活菩薩似的。

    豈不知餘舟隻是自己經曆過這種無助和恐懼,所以才希望能將這件事情做下去,用裴斯遠的話說就是,給寶寶多積點德,保佑他能平安長壽。

    濟仁堂漸漸開始有了起色的同時,夏天也如約而至。

    還沒等天氣徹底變熱,裴斯遠就告了假,帶著一家老小去了餘承聞如今做官的州府。

    餘承聞離京之後,去了北方一個叫雲州的地方做知州。

    餘舟和裴斯遠帶著寶寶一路坐馬車到了雲州,此番同行的還有裴父。

    餘舟來之前就給餘承聞寄了信,所以餘承聞早早便做好了準備,在府裏替他們將住處都提前準備好了。

    餘承聞如今待裴斯遠和裴父還挺客氣,再加上寶寶的麵子,他幾乎可以說是笑逐顏開。

    而寶寶也沒讓人失望,一點都不認生,見了麵就抱著餘承聞叫祖父,可把餘承聞高興壞了。

    不過待裴府的隨從們將裴父拉來的幾車聘禮運到餘府時,餘承聞就不大高興了。

    裴父想得挺周到,他覺得兩家人如今離得遠,再加上餘舟和裴斯遠連孩子都有了,所以前頭那些虛禮也就免了,此番來見餘承聞,可以直接將兩人的婚期定了,最好在雲州就找個莊子把喜事兒辦了,那才好呢!

    但餘承聞卻又在此事上有些較勁了。

    “餘舟也是男兒,哪怕與裴副統領成婚也並非嫁進裴府,何來聘禮一說?”餘承聞道。

    他倒也不是故意為難裴斯遠父子,而是想著自己若是收了人家的聘禮,自家兒子豈不就成了裴家的媳婦兒?屆時若是受了委屈,都要看裴斯遠臉色。

    裴父卻沒想這麽多,他隻是出於比較傳統的思維,想著他家兒子和餘舟成親那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自然要給人聘禮,否則顯得他們裴家不夠重視餘舟。

    好在裴斯遠反應快,他朝餘承聞行了個禮,“餘大人若是介意,不如當這些是晚輩的嫁妝,此番既然我們來了雲州,若餘大人不嫌棄,晚輩嫁到餘府也是樂意至極的。”

    他此話一出,就連餘舟都愣住了。

    餘承聞更是和裴父麵麵相覷,都不知該作何反應。

    “我並非是這個意思。”餘承聞道。

    “晚輩這話也並非是置氣。”裴斯遠道:“小舟與我情投意合,我與他既然都是男子,成婚自然與尋常男女結合不同。但我二人均不在意這些虛禮,隻盼餘大人能成全我們。”

    他這般放低了姿態,倒是讓餘承聞有些不好意思了。

    顯然,他沒打算讓自家兒子嫁過去,也沒打算讓裴斯遠嫁進來。

    “爹……”餘舟忍不住想開口。

    裴父卻搶先一步道:“我倒是有個主意,不知道餘賢弟意下如何?”

    眾人聞言都看向他。

    便聞裴父道:“寶寶他阿爹在京城的濟仁堂做掌櫃,如今頗得百姓信任。這濟仁堂既然是造福百姓、行善積德的好事,咱們不妨在雲州開一家分號。這銀子呢就由老夫來出,餘賢弟是雲州的知州,往後咱們這分號開在這裏,少不得要您的照拂,此事算是咱們兩家一起辦的,如何?”

    “裴兄高義,倒是小弟狹隘了。”餘承聞道。

    “餘兄愛子心切,何來狹隘一說?”裴父忙道:“往後咱們既然是一家人,倒也不必如此生分。”

    餘承聞聞言點了點頭,看向裴斯遠,“小舟性子愚鈍了些,往後你要多包容他。”

    裴斯遠聞言便知道他算是同意了這門婚事,當即跪下朝餘承聞磕了個頭。

    兩人的婚事總算是說定了,眾人心裏都暗暗鬆了口氣。

    當晚,餘承聞讓府裏的人擺了酒,正式朝餘夫人和家中的另外一雙兒女介紹了裴斯遠和裴父。

    餘夫人先前大概也對此事有所耳聞,並未表現出什麽驚訝。

    餘舟的弟妹也都頗為懂事,尤其是餘沿,再次見到餘舟還挺親昵。

    “寶寶是……”餘承聞伸手抱起寶寶,顯然還沒想好怎麽介紹這個小家夥。

    一旁的裴父卻道:“寶寶是小舟和斯遠的孩子,如今尚未取大名,此番還得請餘大人幫著取一個才好。”

    他開口隻說是兩人的孩子,卻沒說是餘舟生的。餘夫人和餘舟的弟妹並不知餘舟能有孕一事,自然隻會當做這孩子是從別處過繼來的,也沒追問什麽。

    “孩子跟誰的姓?”餘承聞問道。

    “跟小舟的姓。”裴斯遠道。

    一旁的裴父聞言表情有些不甘,卻也沒反對。

    因為此事裴斯遠已經與他爭論過了,結論自然是依著裴斯遠的意思。

    好在裴父雖覺得遺憾,卻也沒堅持。

    “君子敏於行而訥於言,叫敏行吧。”餘承聞道。

    寶寶聽出來這是給自己取的名字,當即跟著奶聲奶氣地念了一遍,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當晚,餘承聞難得來了興致,和裴父喝了不少酒。

    後來裴父遭不住了,推了裴斯遠與他喝。

    餘舟趕路趕了很久,本就累了,早早便抱著寶寶去小院裏歇下了。

    好在此番有小寒跟著幫忙,他帶著寶寶諸事倒也不覺得吃力。

    飯廳裏,眾人都退了,就連裴父都被隨從帶著去了客房,隻剩餘承聞和裴斯遠這翁婿倆。

    “我心裏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待老大是真心實意的好。”餘承聞道。

    “他待我也是極好的。”裴斯遠雖然有些醉了,眼底卻染著笑意。

    “這些年我沒少為難你,別往心裏去。”餘承聞道。

    他素來不怎麽說軟話&nbp;&nbp;,如今借著酒意倒是無所顧忌了。

    “小舟幼時喪母,我虧欠他良多,便總想著補償他。”餘承聞道:“可我到頭來做得也不夠好,倒是你……多虧了有你。”

    “餘大人言重了,晚輩也沒做什麽。”裴斯遠道。

    “我沒想到,你竟會讓孩子跟著老大姓餘。”餘承聞道。

    “孩子是他懷胎數月辛辛苦苦交了半條命生下來的,跟他的姓理所應當。”裴斯遠道:“自從我與他相識這兩年多以來,我總想著要給他這個給他那個,但回過頭來想想,我能給他的其實也沒多少……”

    一老一少兩個男人互相碰了碰酒杯,言語間都頗為感慨。

    “你們能彼此扶持好好過日子,為父也就放心了。”餘承聞說著在裴斯遠肩膀上拍了拍。

    “多謝嶽父大人!”裴斯遠說著起身朝餘承聞行了個禮。

    餘承聞白了他一眼,對裴斯遠脫口而出的“嶽父大人”這個稱呼,多少有些別扭。

    但他轉念一想,心道若是裴斯遠管他叫公公,豈不更讓人難受?

    好在他知道,裴斯遠這稱呼並沒有什麽別的意味,隻是出於某種下意識的反應。

    畢竟對方連“嫁”到他們家這樣的話都能說出來了,他要是再跟對方計較這個,反倒顯得他小氣了。

    當晚,裴斯遠喝得滿身酒氣,他特意去沐浴完才回到房中。

    餘舟已經抱著寶寶睡著了,聽到動靜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便又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裴斯遠借著酒意看著眼前的一大一小兩個人,突然徹底理解了餘承聞對他的所謂“敵意”。平心而論,若他有個像餘舟這麽乖巧懵懂的兒子,將來無論對方和誰在一起了,他多半都要不滿意的。

    若是個溫柔和婉的女子他也不好說什麽,若是個像他這樣凶名在外的男子,他說什麽也得橫挑鼻子豎挑眼一陣子。

    幸虧他家寶寶的性子不隨餘舟,否則他將來多半要比餘承聞更操心。

    裴斯遠胡思亂想了一陣子,湊到餘舟和寶寶額頭上各自親了一下,這才心滿意足摟著一大一小兩個人睡了。

    自從兩人的婚事定下來之後,裴父便和餘承聞琢磨著婚事該怎麽辦。

    無論出於何種考慮,公開是不可能公開的,大淵朝的百姓還沒到能接受兩個男子成親的地步。

    依著餘承聞的意思,關起門來拜個堂最穩妥。

    依著裴父的意思,又想去買個園子,大操大辦一下,當然也還是關起門來。

    餘舟的意思,怎麽都行,他不在意這些虛禮,哪怕他和裴斯遠在自己屋裏關起門來,他也不覺得有什麽遺憾。

    唯獨裴斯遠,對這幾個方案都不是很滿意。

    他想和餘舟成婚,而且是熱熱鬧鬧的那種。

    可他也知道,他們沒法像旁人那般……

    “你要是想熱熱鬧鬧,我倒是有個主意,就是要委屈你。”餘承聞道。

    裴斯遠聞言忙做出一副虛心請教的模樣。

    “餘舟是我的長子,我可以打開家門為他辦婚事,屆時隻讓禮官說是成婚,不說是娶親。”餘承聞道:“至於是與誰成婚,便隻說是裴家的孩子,不提男女,也不提嫁娶。”

    這樣一來,熱鬧有了,名分也有了。

    裴斯遠聞言轉頭看向餘舟,開口道:“那你豈不是高興了?”

    “我高興什麽?”餘舟茫然道。

    “我可以坐花轎了。”裴斯遠笑道。

    餘舟腦補了一下裴斯遠穿著新娘的衣服坐著花轎來和他成親的樣子,頓時忍不住有些抗拒,“那也太奇怪了,哪有你這麽人高馬大的新娘子?”

    “斯遠還是不露麵的好,否則定會讓人看出來。”餘承聞道:“屆時可以說因為斯遠家不在雲州,所以頭一日便將人接了過來。你們拜堂的時候,就說斯遠身子有恙,見不得風,所以在內室拜堂,不見賓客,所有的賓客都隻在外廳。”

    這樣一來,所有人都隻知道兩人成了親,卻不知和餘舟成親的是誰。

    “這個法子好。”裴父忙道:“回頭咱們可以回老家再辦一場,用同樣的法子,我好把這些年的禮金都收回來。”這些年他在商場沒少應酬,給旁人家子女成婚的禮金,裏裏外外加起來都能再開一家濟仁堂分號了。

    眾人一商量,都覺得這法子可行,便將事情就這麽定下了。

    餘府當日開始,便著手準備婚事,餘承聞則列了賓客名單,一一給人下了請帖。

    說到底,餘舟和裴斯遠成婚他也是高興的,自然也想大肆操辦一二。

    餘府上上下下忙活了小半個月,才終於等到了這一日。

    餘舟一早起來緊張地手心直冒汗。

    裴斯遠親手替他束好了發,又幫著他將婚服穿好。

    他們在離開京城之前,裴父就著人給他們縫製好了婚服。

    兩人的婚服都是男子製式,花紋用料一模一樣,款式則根據兩人的身形做了調整。

    “你穿紅真好看。”裴斯遠望著餘舟道。

    “你也是。”餘舟看向裴斯遠道。

    “阿爹和爹爹都好看。”一旁的寶寶坐在桌子上,高興地咯咯直笑。

    他今日身上也穿著一身特製的禮服,與他兩個爹爹的婚服是一並讓人製出來的,父子三人看著像是穿著親子裝一般。

    “你今日可要好好的表現,小花童。”裴斯遠捏了捏他的臉蛋。

    寶寶聞言點了點頭,看上去倒是絲毫不緊張。

    裴斯遠其實想問問餘舟,這花童到底是要做什麽,但餘舟有心朝他賣關子,他便也忍住了沒問。

    “讓我好好看看。”裴斯遠又幫餘舟整理了一下衣領,眼底忍不住有些泛紅。

    餘舟見他如此,忙道:“你要是這樣,我會哭的。”

    裴斯遠聞言忙伸手遮住寶寶的眼睛,湊在餘舟唇邊親了親。

    “可惜今日沒讓你坐上花轎。”餘舟難得朝他開了個玩笑。

    “沒事,如果你喜歡,回頭去我家再辦一回禮的時候,我讓人給你備上花轎。”裴斯遠笑道。

    餘舟聞言耳尖一紅,“我又不是新娘子,不坐花轎。”

    “那我坐。”裴斯遠道。

    “那我和爹爹一起坐。”寶寶忙道。

    餘舟頓時被他逗笑了,腦補了一下裴斯遠抱著寶寶坐花轎的樣子,又覺得十分有趣。

    餘舟雖然一直知道自己喜歡男子,且有著在現代社會生活的經驗。

    但他在許多事情上都沒有特殊的癖好,他倒是知道這個圈子裏有人喜歡女裝,有人喜歡對象女裝,但他自己對這些事情並沒有太多想法。

    但如果裴斯遠坐花轎,這好像也不算是女裝,倒像是某種角色扮演?

    仔細這麽一想,他又覺得似乎也挺有趣。

    就在餘舟心猿意馬的時候,餘府的外廳裏賓客已經差不多坐滿了。

    餘承聞到底是個知州,來了雲州一年多,也積攢了不少人脈。

    而且他在此地算是個政績不錯的好官,還挺受人愛戴,所以不止是同僚,雲州地界許多文人雅士或者有些地位的商人,也都買他的麵子。

    今日餘承聞的長子大婚,自然是少不得熱鬧。

    “從前也沒見過餘家大公子,沒想到第一回見就是見他成親。”

    “你們知道餘大公子娶的是哪家的姑娘嗎?”

    “不知道,想來也得是有點身份的吧?”

    賓客們紛紛議論,卻無一人知道內情。

    直到吉時快到了,餘承聞請的禮官才出來朝大家說明了情況。

    眾人一聽都頗為驚訝,沒想到餘大公子不僅娶的是外鄉人,還是個身子不大好的?

    這新娘子不能見風,連走過場都省了。

    到了吉時之後,府中便響起了鼓樂聲。

    餘舟和裴斯遠在沒有外人的內廳裏,行了禮。

    裴父坐在一旁,高興得老淚縱橫。

    餘承聞看到他這副樣子,自己也有些抑製不住情緒,老哥倆險些哭成了一團。

    兩人拜完了天地之後,依著禮數就該送入洞房了。

    可就在這時,禮官卻多唱了一道禮,“二位新人,交換信物。”

    他話音一落,寶寶手裏捧著個小花籃出來了。

    裴斯遠怔怔看著寶寶,這才明白了花童是個什麽意思。

    寶寶走到兩人麵前,裴斯遠才看清那花籃裏放著兩枚玉環,上頭各串了一條紅繩。兩枚玉環是由上好的白玉製成,個頭不大,通體打磨得光滑圓潤,看得出很適合佩戴。

    餘舟取過一枚玉環,示意裴斯遠低頭,然後將玉環戴在了裴斯遠頸間。

    裴斯遠顧不上多想,忙取過另一枚玉環,戴在了餘舟的頸間。

    “禮成!”禮官高聲唱到:“送入洞房!”

    寶寶高興地朝餘舟和裴斯遠眨了眨眼,又規規矩矩抱著懷裏的小花籃退到了一邊。

    直到兩人進了洞房之後,裴斯遠心情都沒有平複。

    他一手按在自己頸間掛著的玉環上,朝餘舟問道:“你什麽時候準備的?”

    “寶寶不到半歲的時候就準備了,一直沒告訴你。”餘舟道。

    裴斯遠聞言一怔,沒想到餘舟竟在一年多之前就備好了他們大婚時要交換的信物。

    “我們那裏的習慣,會交換戒指,就是指環。”餘舟道:“但是我覺得贈玉也很浪漫……”

    他話音未落,裴斯遠便將人往懷裏一攬,俯身吻了上去。

    “公子,一會兒還得去見賓客呢,這會兒可不興著急啊!”門外的小寒似有所覺似的,出聲提醒了一句,裴斯遠一肚子火隻能暫時壓了回去。

    餘舟忍著笑意盯著裴斯遠看了一會兒,湊到他耳邊說:“裴斯遠,我真喜歡你。”

    他與裴斯遠在一起之後,還是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朝裴斯遠剖白心意。

    裴斯遠聞聲僵在原地半晌都沒冷靜下來,等他稍稍回過神來的時候,餘舟已經出去了,隻留了他一個人在新房裏。

    餘舟依著禮數去外頭朝賓客敬了酒。

    大概是見他長得文文弱弱,再加上與他不大相熟,賓客們並未朝他起哄,都是禮貌地道了恭喜,象征性地互相淺嚐了一口便作罷。

    不過盡管如此,餘舟回到新房中時,也稍稍有了四五分醉意。

    他今天太高興了,不僅和裴斯遠成了婚,還是敞開門宴賓客的方式。

    這在從前,是他從不敢想的。

    “公子,記得喝合巹酒。”臨進門前,小寒提醒道。

    餘舟點了點頭,還不忘問了句寶寶的情況,在得知小家夥太過興奮,入夜後就累得睡著了,這才放心。

    餘舟進了洞房,先將門鎖了,可見醉得還算有分寸。

    他搖搖晃晃進了內室,往榻上一看,登時呆住了。

    隻見榻上的人,腦袋上頂著一個紅蓋頭,正規規矩矩坐著。

    餘舟有一刻的恍惚,幾乎以為自己是走錯了房間。

    直到對方朝他伸出一隻手,他認出那隻骨節分明的大手的確是裴斯遠的,這才鬆了口氣。

    “你這是……幹什麽?”餘舟牽住他的手,不解道。

    “上回不是說了,要蓋紅蓋頭給你看嗎?”裴斯遠笑道。

    “我沒說……”餘舟道。

    “你不喜歡?”裴斯遠問道。

    “不是……”餘舟隻覺一顆心怦怦亂跳,心中湧起了一股說不上來的衝動。

    裴斯遠平日裏一直都是強勢而有壓迫感的,今日驟然蓋著個紅蓋頭坐在這裏,讓他很不適應。

    但那種極度的陌生和反差感,又讓他覺得有些興奮。

    餘舟深吸了口氣,上前慢慢掀起了蓋頭的一個角,露出了裴斯遠的嘴巴。

    他稍稍鬆了口氣,好在裴斯遠沒發瘋真的抹個口紅什麽,不然他要被嚇到了。

    “我很喜歡。”餘舟湊到裴斯遠唇邊親了親,慢慢幫他揭開了蓋頭。

    裴斯遠眼底帶著笑意看著他,“隻要你喜歡,我什麽都可以為你做。”

    餘舟被他這話哄得有些上頭,紅著臉道:“我也是。”

    “真的嗎?”裴斯遠問道。

    餘舟點了點頭,呼吸漸漸就亂了。

    裴斯遠也不著急,起身取了合巹酒,和餘舟一起喝了。

    “我今天蓋了紅蓋頭哄你高興,你能不能也哄哄我?”裴斯遠問道。

    “嗯。”餘舟醉意被裴斯遠這麽一激,從四五分變成了七八分。

    “那今晚,咱們像第一天認識的那樣,好不好?”裴斯遠又在他耳邊哄道。

    餘舟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裴斯遠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什麽,他才明白過來,一張臉騰得一下就紅了。

    他們第一天認識可不就是在尋歡樓嗎?

    當時他還以為裴斯遠是個夢裏的工具人,自己百般主動……

    說起來,自那之後,餘舟幾乎就沒怎麽主動過了。

    裴斯遠太強勢,幾乎也不怎麽會給他主動的機會,再加上餘舟太害羞,不願意主動。

    “好不好?”裴斯遠又溫聲哄道。

    餘舟酒意上頭,又想起裴斯遠為了哄他高興蓋著紅蓋頭的樣子,紅著臉點了點頭。

    裴斯遠見狀將兩手一攤,便沒了動作。

    餘舟盯著他半晌才反應過來,裴斯遠這是要讓他從解衣服開始就主動。

    ……

    裴斯遠原以為自己真能忍住,從頭到尾任由餘舟擺布。

    可他高估了自己,餘舟一邊羞紅了臉,一邊笨手笨腳的樣子實在是太讓他難耐了。

    於是到了後來,他還是沒忍住反客為主了。

    就像他們第一天認識時那般……

    隻不過時隔許久,一切看似一樣,卻又全然不一樣了。

    彼時的兩人對彼此毫無情意。

    而此時的兩人,滿心都裝著對方,恨不得將彼此都融進自己的血肉之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