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龍傲天和為他而死的白月光約定來生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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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訣天進來的時候,蘇枕月正在聽侍從匯報。
“……說是隻擅長拔除魔毒。而且,附近的人說,那位醫師今天剛離開了。”
蘇枕月:“去了哪裏?”
蘇硺:“不清楚,不過,看起來是不回來了,連種的草藥都拔了。”
蘇枕月沉吟:“這就麻煩了。”
一旁跳脫的少年忍不住笑了一聲:“怎麽有人怕見被自己救了命的人?何況是少主這樣神仙一樣的人物,多少人想見還沒這個機會呢。難不成是庸醫,碰巧用對了藥,自己也不確定,怕治出病才逃跑的?”
蘇枕月唇角微揚,看著他,修長的眼睛狐狸一樣彎了彎:“萍水相逢,對方救了你家少爺的命,你卻這麽失禮,想來我平時就是這樣言傳身教的。”
他移開視線,修長眼眸並無半點笑意,神情水洗一樣矜清幹淨。
從頭到尾,他都語氣戲謔玩笑,並無絲毫言重。
但那少年瞬間收斂,臉頰漲得通紅,立時羞愧認錯:“少主,蘇淇知錯。回去就抄《禮記》,十遍……二、二十遍。”
蘇枕月垂眸飲茶,不緊不慢,溫雅一笑:“那倒不必,仆人肖主,你言非君子,自然是我的過失,想來該我抄書才是。”
少年臉上又紅又白,聳拉著眉眼,像暴雨天被趕出去的小狗:“我真的知道錯了。少爺。”
他簡直恨不得重來一次,堵住說那句話的嘴,沒事瞎抖什麽機靈?說什麽無腦俏皮話?
年紀更大也更沉穩的蘇硺,看他一眼,對蘇枕月說:“少主,阿淇失禮的確該罰,這話卻也不是毫無道理,走得這般匆忙的確像是避禍,而且,不隻是他們,鎮上許多人看上去好像都要走。”
蘇淇立刻好奇:“這是為何?”
說完,想起自己還犯著錯,又垂頭喪氣。
蘇硺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這個,我問不出來,適才沒有第一時間對少主提及。”
他性子穩,總要確定無疑才肯下定論。
但他一個生人,當地人又怎麽會跟他說太多?
蘇枕月了然,笑道:“司徒家兄弟鬩牆,雲州城內外一塌糊塗,怕是百姓都看出來,這裏要不了多久就要落到魔界之手,舉家搬遷,他們卻還在內鬥。”
蘇淇睜大眼睛:“少爺好厲害,足不出戶,比蘇硺大叔特地打聽過知道的還多!”
蘇枕月狐狸眼彎彎,不徐不疾:“哦,那倒不是我多厲害,主要是司徒家兩位公子分別給你家少爺寫了一份含含糊糊、語焉不詳的拉攏信。”
點了點桌案左邊兩封白色信封,蘇枕月如是說。
蘇淇更加震驚:“我一直守著少爺,我怎麽沒發現有人送信來?”
蘇枕月無辜:“啊,因為是我先跟他們寫的信。在來雲州城前一天。”
淩訣天不關心雲州城的事,前世,要不了多久,整個雲州都會淪為修真界和魔界之間的戰場。
滅世之劫下,修真界和魔界都需要這樣一處戰場來培養磨礪新一代,雲州位於兩界接壤處,這是必然的命運。
他隻注意到一件事,見他們談話告一段落,這才現身,走進去:“你發作過,何時?”
淩訣天一出現,蘇淇蘇硺立刻規矩退開。
蘇枕月望向他,眨眼:“你跟著血煞宗的人跑了的那一夜。”
淩訣天冷冷看著他:“你該告訴我。”
蘇枕月搖頭,似笑非笑,坦然:“那樣,淩兄可不會答應我跟著你一道去了。”
淩訣天:“至少,我不會放你一個人。”
他們昨夜去了一趟西境,位於西昆的血煞宗的老巢。
中途分開行動。
一想到昨夜他竟讓神魂不穩的蘇枕月獨自一人在血煞宗老巢所在,淩訣天一直冷漠無動於衷的神情,波瀾頓起。
他已經在溫泅雪那裏犯過一次錯,不能在蘇枕月身上犯第二次。
蘇枕月看著他,從容道:“恰逢遇到一位大夫,並無大礙,所以才沒有提及。淩兄這麽看著我,莫非覺得我會不顧自己安危,以身涉險,也要給你拖後腿?真有這種可能,那必然是血煞宗重寶賄賂過才行。”
這樣一本正經的玩笑,隻逗樂了低頭極力忍笑的蘇淇和蘇硺。
淩訣天依舊冰冷,沒有絲毫溫度:“你尋那個醫者,是哪裏不適?”
蘇枕月看了一眼淩訣天,頓了頓:“並無。隻是想著,那位醫者如此本事,或許可以請他一同前去京都,在仙盟書院授課。或許,他能徹底拔除我身上的詛咒,也不一定。誰知,居然慢了一步。對方走得著實比我想得更加匆忙。”
淩訣天:“一個小鎮的醫者,就算能一時壓製你的病症,根除的可能也微乎其微。但藥老,一定可以。”
沒有人比淩訣天更清楚,蘇枕月的病是被君罔極的魔刀湮滅碎了神魂,尋常醫者根本無法解決。
蘇枕月若有所思:“自我兩年前突然出現散魂之兆,整個蘇家就一直在尋找藥老的蹤跡,可惜並無結果。他老人家已經銷聲匿跡多年,唯一找到的線索說,他在墟海之境潛心閉關。”
墟海之境,莫說尋常修士進不去,即便進去了,墟海無窮無盡,沒有方向,要找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淩訣天聲音冰冷:“之前是,現在不同。他已經出了墟海。”
前世,兩年後,藥老才現身京都的仙盟學院。
淩訣天曾聽他誇耀過,他此前曾在多處地方,喬裝身份,教授弟子。
這個時間,他很快就會出現在——
“浮夢州,問道書院。”
蘇枕月看著麵無表情的淩訣天:“淩兄的消息源,總是令人驚訝。”
比如,血煞宗的總舵,連蘇枕月都不知道,淩訣天居然已經掌握了。
對他的未盡之語,淩訣天沒有一絲反應,眉眼冷峻,淡淡道:“我會請他來,為你治病。”
蘇枕月:“藥老豈是好請的?此人性情古怪,求醫者往往要經過他諸多刁難考驗,有求於他的既然是我,自然該我親自去。你不是,還有人要找嗎?”
淩訣天無動於衷:“無妨,正好有件事請教他。你什麽都不必做,我會讓他答應。”
蘇枕月看了淩訣天一眼,明明這句話說得平靜,他卻不知道為什麽,聽出一縷瘮人寒意。
這次,審問過血煞宗總舵的藥師後,淩訣天的氣場比以往又冰冷了幾分,越發沒有人氣。
蘇枕月唇角習慣性微揚,笑道:“那就一起去吧,正好,浮夢花開了,我們可以順道去賞花。”
淩訣天冷靜:“你先去,我遲後就到。”
他轉身,又離開了。
蘇硺感歎:“淩公子近來時常不見蹤跡,也不知道在忙什麽?倒是劍意又精進了不少。”
站在身旁,都叫人渾身緊繃,如臨深淵。
蘇枕月斂眸深深望著。
遠遠的,發白的陽光下,淩訣天的背影像一尊冰做的,失鞘的劍。
“他在,找他的劍鞘。”蘇枕月說。
……
“花沒有開。”
從雲州到浮夢州,如果走路要走幾個月。
但溫泅雪他們有傳送石。
還有君罔極送給溫泅雪的簪子。
簪子是個防禦性儲物空間,可以將他們整個小屋放進去,包括溫泅雪種的靈藥田。
可是,因為傳送縮短了旅行的時間,他們來早了。
浮夢花還沒有開,一眼望去,隻是一片光禿禿的樹叢,像收割過的麥茬。
溫泅雪看著君罔極,抿唇,並沒有失望:“我們先去問道書院。下次來,花大概就開了。”
君罔極:“好。”
這片花田是夢京最富盛名的浮夢花田。
許多遊人慕名而來。
聽到,大家都在失望抱怨。
“……今年難道沒有一對有緣人同時夢到浮夢花開,來這裏嗎?也不知道少爺有沒有夢到過?”
“……你問問就知道了。”
“……要問大叔自己問,我才抄完書不想再抄了……”
浮夢花如果開了,說明命定結緣的兩個人一起出現在了這裏。
花沒有開,也許是沒有人和溫泅雪一起夢到浮夢花開。
或者一起夢到的那個人沒有來。
無論哪一種,都好。
遺族不會做夢。
總歸,不是君罔極。
溫泅雪走在前麵,君罔極跟在他身後,一前一後,像影子。
溫泅雪忽然停下,回頭。
天氣並不好,陰雲很高,不算陰沉壓抑,因為有風。
溫泅雪伸出手,風中飄來一片很輕的白,落在他的掌心,又撲簌簌被吹走,吹向君罔極。
溫泅雪望向君罔極,手指向他的臉伸來,很輕:“別動。”
君罔極於是不動。
溫泅雪的手停在他的眼前,碰觸到他的眉睫,緩緩收回:“看。”
純白絨絨的輕屑,在溫泅雪的指間,被風一吹,消融不見。
溫泅雪望著他,眼眸純真清澈:“好像,下雪了,君罔極。”
——雪,這就是雪嗎?
溫泅雪向四周望去,君罔極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在晦暝高遠的雲天之下,起風了。
風中,像是很遠的地方而來,頃刻之間,洋洋灑灑的白色輕絨,大片大片飄蕩在天地之間。
遠處,四麵八方,很多人快樂地喊著:“是浮夢花!今春第一波浮夢花開了!”
的確是花。
不是從天上來的。
那些前一刻還光禿禿的樹叢枝丫,肉眼可見地吐露白色的花苞,生長綻放。
大片大片的雪白,比梨花薄軟,比桃花清麗,比芍藥出塵,覆蓋了視野。
花開盛極,層層疊疊,一重又一重,催著盛放的花瓣離枝,無風也飛向天空而去。
花瓣貼過遊人的臉頰,穿過他們的指間,雪一樣消融在掌心、眉睫,不見。
整個世界像夢一樣。
人和人相遇,像是在夢裏。
花香裏有充裕的靈氣,抹去了周圍的氣息,除了清冽的花香,沒有任何,分不清方向。
君罔極的眼底一片茫然,他左右看著,像迷路的野獸,聞不到溫泅雪的氣息。
垂落的指尖,在下一刻被握住了。
溫泅雪拂開遮擋他視線的飛花,溫和專注地看著他:“要跟我牽著手嗎?這樣,就算是在夢裏也不會走散了。”
……
蘇淇忍不住跳起來去抓花瓣:“啊啊啊我第一次見浮夢花,真的是天界琉璃河人間浮夢花,太好看了,簡直和在夢裏一樣。”
蘇硺也感歎道:“的確,不論看過幾次都覺得神奇。這花隻能在這裏開放,花落無痕,沒有任何辦法帶走,留住。”
像是一場集體的幻境。
蘇枕月撐著傘走來,望著無邊的花海,唇邊習慣性揚著一抹淡淡笑意,狐狸一樣彎彎的眼中慧黠而神秘:“修真界一直有一種說法,根本沒有浮夢花,這隻是一種叫浮夢的菌絲,經過一整個冬天的積聚,在春日和人類散發的情愫接觸,催生出一種麻醉的毒素,讓在場所有人同時陷入短暫的幻覺裏。浮夢的壽命短暫,譬如人類的愛情,隻存在須臾刹那。但因為人可以愛很多人,生命短暫的浮夢也可以在一春繁衍數次,年年如故。雖然是有毒的幻覺,這份美麗也足以令人心甘情願,沉醉自欺。”
蘇淇直勾勾地望著遠處,小心翼翼吸了一口氣,恍惚:“少主說得對,我現在,就看到幻覺了。”
蘇枕月下意識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忽然一怔——
磅礴的落花如疾風驟雨,許多人在花海裏不辨方向奔跑嬉鬧,脫下外衣頂在頭上,掬著花瓣吹拂。
隻有一個人,安靜不動。
他沒有看花,專注地看著對麵的人,抬手為對方拂去眼前的落花。
無邊無際的雪色紛擾,人群喧囂熱鬧,那道鴉青色的身影周遭卻是寂靜的。
像夢中之靈,浮夢之主。
他比這夢境一樣的花還要白,那雙眼眸像是藏著夜色裏最幽澈的一汪清泉。
世界虛妄,唯有他是真實的。
便也,唯有他是虛妄的。
是浮夢花在永夜之中,以留白勾勒的一幅畫,隻存在於刹那幽寂的花醉裏。
所謂花醉,是因浮夢花開靈氣純粹,每年都有很多人短時間內吸多了花香,意識解離,產生幻覺。
那幻覺似乎察覺到被人注視,抬眸望來。
烏黑的眼眸清澈純粹,靜靜地看著蘇枕月,花雨微風撫過那張臉,隻撫動了耳畔的墨發和青色縐紗。
那雙眼睛,是被春風吹拂的隔岸秋水,倒影不出一絲微瀾。
心,像是突然被一隻手用力捏碎,世界旋轉傾倒。
喧囂的聲音喊著蘇枕月的名字,熟悉的陌生的,無數人驚詫驚恐望來,神情各異。
隻有那雙烏黑的眼眸,始終靜靜的。
世界是無邊無際的春日落雪,那個人像春夜尚未消融的湖,對春天的一切生機和死去,都不意外。
卻又像是融化的冰淩本身,什麽都知道,隻是克製著不去關心,清冷的溫柔,令人傷心。
…
呼吸急劇虛弱,眉睫垂斂,閉眼,又極力掀起,睜眼。
傾倒的世界是黑暗和純白之間開合的畫卷。
那道鴉青色的身影,始終安靜地存在蘇枕月的視野裏,隔著雪一樣的浮夢花海,靜靜地望著他,又在下一瞬,被人群遮擋掩去。
是露是霧,不可觸及。
是夢裏的人望著做夢的人,或者,隻是被做夢的人望著。
卻妄想相信,他真切存在過世間某處。
隻是時空錯位,夢裏罅隙偶遇。
…
蘇枕月已經看過了很多次的浮夢花開,卻第一次花醉。
浮夢花開隻是一場春日輕微的中毒,他明明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