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龍傲天和為他而死的白月光約定來生31

字數:11897   加入書籤

A+A-




    /31

    淩訣天是一個劍修。

    前世溫泅雪在青檀小樓的十年,看話本是了解外麵為數不多的方式。

    說書人寫得關於仙盟至尊的故事裏,淩訣天永遠是那個高冷出塵的白衣劍修。

    品性高潔,信守道義。

    他救過很多人,殺得都是十惡不赦的惡人。

    他在仙盟書院當首席的那些年,任何場合,任何險境,隻要有他在,他絕不會讓任何一個同伴死去。

    就連當初在流蘇島,淩訣天一直懷疑溫泅雪是血煞宗派來監視他的,懷疑溫泅雪是血煞宗安排的美人計,可是當溫泅雪在宴會上含淚望著他的時候,他還是站了出來。

    淩訣天或許的確冷淡高傲,目中無人,桀驁自我,認準的道理就一定要讓事情按照他的意願實現。

    但他是一個好人,一個恪守原則底線、行事光明磊落的劍修。

    溫泅雪從未懷疑過這一點。

    直到匣子裏血淋淋的頭顱捧上來。

    溫泅雪望著不遠處的淩訣天,他還是穿著纖塵不染的雲錦白衣,仙氣出塵,眉眼甚至沒有曾經的淩厲,像陰雲之下正在融化的冰城。

    溫泅雪:“你瘋了嗎?淩訣天。”

    淩訣天看著溫泅雪,毫無波動的神情,甚至是有些溫斂沉靜的,像是收起所有利爪鋒芒,等待被誇獎的獵犬。

    可是,主人為什麽不誇他?

    他清冷聲音溫柔:“我沒瘋,我愛你。”

    ……

    ……

    “……聽說了嗎?淩訣天居然當眾……”

    “……你小心點,連趙家的人都因為一句話轉眼喪命,被割了頭捧過去當寶獻,你有幾顆頭可以割?”

    “……書院都不管嗎?”

    “……管什麽?咱們書院馬上要跟仙盟學院合並了,肯定不會牽扯這件事裏,再說,合不合並的能管得了哪個?”

    “……趙家呢?那可是修真界第一世家的趙家,能忍下這口氣?”

    “……浮夢州這一支的趙家直接氣瘋了,揚言要那個人的命來血償。”

    “……啊……”

    “……啊什麽啊,難道他們還敢找淩訣天算賬嗎?淩訣天背後可是仙盟書院三位聖人。”

    “……那淩訣天就這麽看著?人可是他殺的。”

    “……所以說後麵肯定還有血雨腥風,這下浮夢州熱鬧了……”

    “……浮夢州趙家雖是旁支,背後有修真界第一世家撐腰,淩訣天身後三位隱世聖人,兩方龐然大物對峙誰也討不著便宜,我看隻有那個美人夾在其中要遭殃……”

    “……嗤,你居然還同情起他了,有妖妃才有暴君,事情還不是他引起的,人家淩訣天可是有正經婚約的道侶,他跟淩訣天糾纏不休,現在惹出來天大禍事了說他無辜?早幹什麽去了?”

    “……你知道姓趙的為什麽會被殺嗎?”

    “……我既然說了就不怕,又不是隻有我一個人這麽想,有本事淩訣天殺淨天下人。”

    “……可我聽說這個美人也有道侶,是淩訣天單方麵糾纏不休……”

    “……少替記他洗了,真那麽清白無辜為什麽不避嫌?知道自己長了一張惹禍的臉就該遮起來……”

    “……噓,你看那個人……”

    藥堂發生的事情隨著那顆血淋淋的腦袋,迅速向整個修真界擴散。

    問道書院自然是最早知道的。

    仗著淩訣天在藥堂發瘋,不會過來這裏,也仗著人多,淩訣天未必會知道會找上自己,說什麽的人都有。

    美麗卻脆弱的東西,總是會誘發人心底最真實的惡意。

    如果得不到就肆意貶低;如果美好卻不是自己的,就摧毀。

    然後,他們看到了那個竟然真正得到了的人。

    君罔極那天帶著溫泅雪來書院參觀,所有人都看在眼裏,從那一天起,一種微妙的惡意就在了。

    甚至更早,在入學考核那天,淩訣天和君罔極一戰的時候,就已經埋下了種子。

    君罔極在書院裏沒有朋友。

    甚至,沒有人和他說話。

    就連私下,大家也默契地不提起他。

    但,每次涉及到考核比鬥,又沒有人能否認他的存在,他做什麽都能做到最好,哪怕以前不擅長的咒法、法術,他都能很快迎頭趕上。

    就像一個怪物。

    沒有人喜歡怪物,也沒有人想要承認自己平庸無能,還嫉賢妒能。

    於是,大家就假裝他不存在。

    但,令他們更加憋屈的是,在他們無視、排擠君罔極前,君罔極就已經無視了他們。

    也有人懷著各種目的假裝友善,試圖接近他。

    那些人以為,一個從未得到過他人善意的人,隻要自己肯施舍一點點,就可以得到一個強大的助力,對方會對他們指頭縫裏露出的丁點好意,感恩戴德,湧泉相報,士為知己者死。

    但,他們才剛開始表演,君罔極已經視而不見走過。

    就好像在君罔極眼裏,他們所有人本就是不存在的,和書院的樹、牆角的草、地上的磚,是一樣的。

    叫人呆立無言。

    憤怒,難堪,羞恥,惱恨……一起湧上。

    可是,也隻能如此。

    問道書院禁止弟子私鬥,私設擂台。

    就算不禁止,他們也打不過他。

    在修真界強就是一切。

    事情本來也就這樣了,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有比君罔極更強的人出現了,而且對方還很有後台,和蠻荒地帶來的君罔極完全不同。

    他們不認識淩訣天,但不妨礙他們以淩訣天的立場和名義來嘲諷貶低君罔極。

    就好比一個每次考試墊底的學渣,覺得自己有資格嘲笑本校的第一名,既然這麽厲害為什麽沒能成為京都的第一名?

    就好像,他們替淩訣天說話,以淩訣天的擁簇者身份發言,淩訣天所擁有的一切光輝就短暫的是他們共同所有的了。

    就好像,假如君罔極比不過淩訣天,那麽君罔極和他們就是一樣的了,所有的差距都可以忽略不計。

    他們不配擁有的,君罔極也不配。

    君罔極可以記得到的,他們為什麽不可以?

    就是在這樣的想法驅動下,他們看到了路過的君罔極。

    如果一個人打不過君罔極,那麽一群人呢?

    淩訣天連殺一個趙家的人,書院都毫無聲息,他們隻是打個架而已,沒什麽吧。

    就是“不小心”殺了君罔極,混亂之下,那也沒人知道是誰幹的吧?

    那顆被斬下的血淋淋的頭,好像打開了深淵之門,在人的心底釋放了了不得的東西。

    然後他們驚訝地看到,君罔極也在主動向他們走來,淺灰色的眼眸毫無生機。

    他們不知道,遺族的聽力極好。

    君罔極尤其如此。

    ……

    下午,溫泅雪處理完藥浴所有的靈藥後,照例在一旁的玉蘭花樹下看書。

    某個時刻,他忽然有一點困了。

    於是,溫泅雪單手撐著額頭,閉上眼睛,小憩了片刻。

    他做了一個短暫又漫長的夢。

    夢到了前世淩訣天在仙盟書院的時候。

    那時候他們已經結契,是道侶了。

    身體好一些,天氣也不錯的時候,溫泅雪會去接下學的淩訣天回家。

    但,這樣的事情沒有幾次就被淩訣天製止了。

    回到家,淩訣天對溫泅雪說:“以後,不用來接我。”

    溫泅雪問:“為什麽?”

    淩訣天頓了頓,淡淡道:“浪費時間。”

    他遞給溫泅雪一麵鏡子:“這麵鏡子可以看到外麵的世界。”

    少年時的淩訣天,寡言高冷,但也並不是全然冷漠如同冰塊。

    他的善意隱藏在冷淡裏,口是心非的時候,會格外冷淡一些,別開頭不看溫泅雪。

    “外麵,很危險。”他說。

    溫泅雪記得,那麵鏡子沒過多久突然碎了,那段時間溫泅雪正好發病,那麵鏡子他沒有用得上。

    夢裏的溫泅雪握著鏡子,目送淩訣天出門。

    鏡子的光芒像午後的夢,發白而虛幻。

    溫泅雪看到了鏡中的世界。

    是,仙盟書院。

    一個穿著黑色鬥篷,渾身漆黑,隻有皮膚格外蒼白的少年,行走在人群裏。

    他走過的地方,所有人都忍不住抬眼望向他。

    眼神或驚豔,或厭惡,全都帶著錯愕。

    因為那邪異危險的俊美。

    因為他淺灰色的眼眸裏對生命毫無敬畏的死氣、淡漠。

    有人恍惚說了一句:遺族。

    所有人下意識慌亂地退開,就好像眼前這個人帶著瘟疫源。

    連那之前僅有的驚豔眼神也瞬間化作嫌惡和畏懼。

    傳說中遺族醜陋又邪惡,誰知道他那張臉是怎麽得來的,說不定是什麽邪術剝了別人的臉皮呢。

    一個遺族竟敢堂而皇之地走進有三位聖人坐鎮的仙盟書院,大家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因為滅世浩劫預言的傳出,仙盟書院成立之初宣揚的是:唯強者入,不以家世、出生、來曆而論斷記。

    誰也沒說遺族不能進入。

    雖然遺族一般被公認是魔族,但人修裏也有修魔、入魔者,保不齊這是個修真界出生的遺族呢。

    沒有人動手。

    他一路走到了招生報名的地方。

    又因為同樣的原因,一路考了進去。

    直到那個人和他們一同上課,所有人都還不敢置信,仙盟書院竟然真的招了一個遺族為弟子。

    但,那個遺族隻在仙盟書院待了三天就走了。

    那麵鏡子,照見了他這三天的經曆。

    大家每次都捉對練習,唯有那個人沒有人肯和他一組。

    小組分配任務的時候,那個人每次都是零分。

    所有人都防備著他,沒有人敢信任一個遺族隊友。

    偶爾也有人試圖鼓起勇氣信任他,但,那個人也並不懂得什麽叫合作。

    他一個人就可以做完一切,從不知道什麽叫配合。

    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告訴他,他做錯了什麽,沒有人教他。

    大家潛意識覺得,他是故意的,是高傲不屑,而不是他不懂、不會。

    他進入仙盟書院本就是疏忽和錯誤締造的結果。

    上麵的師長知道後也很錯愕。

    他們想糾正這個錯誤,但騎虎難下。

    於是,偏心,冤枉,不公,驅逐。

    那些事就這麽沉默地順理成章地發生了。

    仙盟書院一向不禁止弟子切磋。

    有人向那個人遺族發起了挑戰,毫無意外地輸了。

    能進仙盟書院的人,無一不是萬裏挑一的,挑戰者並不服輸,反複要求再戰。

    連輸三次後,遺族拒絕了對方的邀戰:“你根基太差,再戰無益。”

    說完,遺族就走了。

    留在原地的挑戰者倍感屈辱,覺得自己被藐視了,覺得對方侮辱了自己。

    盛怒惱羞之下,他不顧一切地從背後發動了對遺族的襲擊。

    那一下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遺族沒有回頭,但他的刀向來比他的人更快。

    那個挑戰者,死了。

    事情立刻鬧大。

    “……早就知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竟然當眾殺害同門!”

    因為之前連續三次的挑戰失敗,死者的身上被勘察出很多擊打傷、刀傷。

    於是,事情被定義為有目的的、殘忍的、主觀惡意的、毫無人性的虐殺。

    知曉真相的圍觀者在悲痛正義的輿論聲勢下,欲言又止,最終選擇保持緘默。

    “……眼睛長在天上……早就看他不順眼了……裝逼……”

    “……要是早點把他趕出去,人也不會死……”

    審判結果下達之前,圍殺就開始了。

    遺族並不是會束手就擒的人,人殺他,他便殺人。

    死了很多人。

    他的罪責重重加碼,罪惡滔天,罄竹難書。

    淩訣天奉命捉拿犯人,生死不論。

    他們布下最危險的誅魔陣,將那個人逼到了絕境。

    參與圍殺的人全都是仇恨的眼神,等待享用一盤名為複仇記的盛宴。

    透過鏡子,溫泅雪看到遺族了眼睛。

    沒有仇恨,沒有怨怪,隻是疑惑,不解。

    在陣法的強光下看去,那雙沒有生機的淺灰色眼眸,是清澈純淨的顏色。

    溫泅雪從未見過那樣好看的灰色。

    隔著鏡子,他伸手去觸摸。

    誅魔法陣放出萬道金光。

    遺族的眼神淡漠篤定,反手從他的脊骨抽出一柄灰白色的刀,一刀斬向那誅邪弑魔的金光法身。

    刀與金身之間斬開一道黑色的裂縫。

    他整個人跌入進去,像是一粒沙,墜進深不見底的萬丈黑暗之淵。

    溫泅雪眼前的鏡子,在那一瞬碎裂。

    將他們隔絕。

    鏡子的裂痕割傷了溫泅雪的手。

    ……

    溫泅雪睜開眼。

    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起身向藥廬外走去。

    浴池裏的蘇枕月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這是溫泅雪第一次在治療中途離去。

    蘇枕月輕聲自語:“夢到了什麽呢?好想知道。”

    他看著那棵已經掉光了所有花瓣的玉蘭花樹,怔然靜默,像是有一點羨慕。

    做一棵樹有時候也很好。

    ……

    溫泅雪一路向藥堂外走去。

    走向門口的時候,守衛遠遠就看到了他。

    “你要去哪?現在還不能出去。”

    “讓開。”

    溫泅雪腳下不停。

    守衛握著腰上鞘中長刀,沉著臉,猶豫。

    溫泅雪走得很快,他沒有給對方思考的時間,右手一張凝聚出一株綠色的月季花,帶刺的藤蔓瞬間飛去,捆住守衛的手和刀,將他整個人拖開。

    動作並不溫柔。

    花刺刺入皮膚,那個人甚至來不及發聲。

    全程隻錯愕地望著溫泅雪眉眼之間微冷的怒火。

    沒有人見過生氣的溫泅雪。

    他的表情很淡,幅度少得近乎麵無表情,卻好像連每一根發絲都往外散發著怒氣。

    大門猛地被拉開。

    溫泅雪卻忽然站住不動了。

    今天天氣陰,有風,陰雲很高,並不感到壓抑,而是暢快。

    台階之下,那道黑色的身影靜靜等在那裏,第一眼看到的時候,會以為是記憶重現的錯覺。

    他站在那裏的姿勢,像是一隻安靜等待主人領他回家的貓。

    因為知道自己為人所愛,所以即便隻有他一個人,即便會等待很久,也不無聊,也不孤獨。

    沒有溫泅雪夢中所見,那樣流離失所,所到之處皆是他鄉。

    他的身上也幹幹淨淨、整整齊齊,沒有一滴血,沒有一絲殺和被殺過的痕跡。

    真是,太好了。

    溫泅雪出現的第一時間,君罔極抬眼向他望去,看到溫泅雪那雙烏黑的眼眸。

    像是盛著一泓清泉在眼底,像天上的星辰,就要因為風而墜落、摔碎。

    溫泅雪跑下來,風一樣迅疾,比上次跑得記更加快,更加猝不及防。

    撞進君罔極的懷裏,牢牢抱著他的腰。

    溫泅雪跑下來的台階,地麵的磚石扭曲鋪平,在君罔極收回手的時候,一點一點還原。

    還好,因為上次的事,君罔極記得要注意台階。

    溫泅雪有時候像孩子一樣任性,並不懂得保護自己。

    君罔極抬手,像記憶裏溫泅雪做過的那樣,輕輕撫摸溫泅雪的後頸。

    低低沙啞柔和的聲音:“今天,心情好嗎?”

    但他知道,那大約是不好的。

    很不好。